《年轮(最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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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最新版)-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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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王小嵩母子在梦乡中被外面传来的兴奋的喊叫声惊醒:“堵住它!别让它往那人家跑!”
  “打呀!打呀!”
  “给它一铁锨!给它一铁锨!”
  随后是狗的哀叫声。
  王小嵩一下子坐起,急推母亲:“妈,妈!你听!你听!”
  有人打狗!是“小朋友”吗?!母亲率领着衣帽不整的孩子们,一边扣衣扣,一边奔出家门,见大楼角那儿,围着一群工人。
  母亲最先赶过去,她看见——吊在脚手架上的狗,皮已被剥下了一半儿,一个工人还在剥。
  母亲倏地一下转过身,将孩子们的头拢在一起,搂紧,并用身体挡住他们的视线。
  她说:“不是你们的狗!不是!孩子们,别看,那不是你们的‘小朋友’……”
  母亲抱起妹妹,领着弟弟,匆匆往家走。
  狗的足迹在离家不远处中断了,一滩血仿佛是一个句号……
  当天一个工人来到王小嵩家,将用报纸包着的什么东西默默放在桌上。他低声说:“我们饿急眼了,这是两条后腿……”
  母亲喊道:“滚!”
  他垂了头往外便走。
  母亲说:“带走你拿来的东西!”
  他头垂得更低,转身匆匆拿起他送来的东西,在母亲和孩子们的怒视之下,像一个罪犯似的走了。
  王小嵩一个人来到了那个建筑工地,他扒开滴血的雪,在楼角那儿寻找。
  他找到狗的颈圈儿,用袄袖揩净它。
  当!当!当……
  一段铁轨在他头顶敲响。
  他抬起头,看到了由方块木板组成的标语——大干苦干拼命干,争取早日实现共产主义。
  王小嵩来到郝梅家,告诉她“小朋友”死了。
  郝梅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和她相互瞪视着。
  他从兜里掏出狗颈圈儿还给她。她一把夺下,捧在胸口,转身哭了。
  王小嵩呆呆地愣着。
  郝梅奔上台阶,跑进家去。
  王小嵩低下头,缓缓地转过身,缓缓地走了。
  在课堂上,全班同学端坐收听有线广播。
  广播里是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热情而具有充满信心的鼓舞性:“总之,在这一次捐献活动中,每一名少先队员,每一名同学,都要树立多捐光荣的态度。我们学校,一定要争取突破定额。只要我们争得了这一种集体的光荣,我校评上区模范小学就毫无问题了,评上市模范小学就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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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一章》4(3)
赵老师——新的班主任,站在窗口那儿,和同学们一起背着手倾听。安在教室门上方的喇叭箱安静了,他以为广播结束了,走上讲台,刚要开口说话,不料喇叭箱又传出了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
  “刚才,校党支部书记,为我们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非常明白的……非常……好的……这个这个……动员报告!下面,校长为大家讲几句话……”
  赵老师只好又踏下讲台,仍走到窗口那儿,背着手倾听。
  一个刻板的,仿佛底气不足的男人的声音:
  “我,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没什么可说的,也是要说几句的。我认为,孙书记的报告,阐述了一个态度,两个愿望。一个态度是什么呢?那就是——多捐光荣。两个愿望是什么呢?那就是——争取评上区模范小学……和(喝水声、呛水声、咳嗽声)争取评上市模范小学……我……完了!”
  赵老师第二次踏上讲台,刚欲开口,喇叭箱里又传出了声音:
  “我再补充两句——同学们态度端正不端正,行动积极不积极,首先决定于老师们。所以,各班主任老师,要很认真负责地,进一步动员动员(喝水声、呛水声、咳嗽声……)我……彻底完了……”
  赵老师望望喇叭箱,并不急于开口说话了,耐心地静默着。
  同学们的表情都异常庄重——尽管刚才有可笑处,却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可笑。
  赵老师问:“都听明白了么?”
  同学们沉默不语。
  赵老师说:“那么就举手报一下数吧。”
  一名男同学鼓足勇气,站起来小声说:“老师,我……我爸爸在单位捐,我妈妈在单位也得捐,我姐姐在中学还得捐,我妹妹也在咱校,三年级的……我……我回家怎么和爸爸妈妈开口哇?”
  张萌说:“刚才书记的讲话不是说了么?兄弟姐妹中有一个在咱们学校的,那也要各捐各的,不能互相代替。”
  那男同学回头瞪张萌。
  赵老师:“你先坐下。你的问题,我会替你向学校反映的。”
  韩德宝说:“老师,我……只能捐一棵冻白菜什么的,还是我们家平时舍不得吃,要留着过年包饺子的!”
  “一棵冻白菜什么的也可以。”
  徐克说:“你应该捐半块豆饼。”
  韩德宝说:“没有啦!早吃光了!你以为我爸的战友还老给我家送哇?”
  赵老师说:“这样吧,肯定能捐点什么东西的,把手举起来,我心中好有个数。”
  张萌、郝梅和七八个男女同学先后举起了手。
  赵老师说:“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国家,遇到了连年的自然灾害。有些农村,正在饿死人。正在发生像旧社会一样的逃荒。我们城市人,毕竟还有一份口粮保证。我们省一口什么吃的,捐给我们那些快饿死的、四处逃荒的同胞,的确也是完全应该的。”
  又有两个同学举起了手。
  赵老师期待地望着大家。
  王小嵩、徐克频频望吴振庆,仿佛他足以代表他们两个似的。
  吴振庆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
  赵老师:“嗯,又多了一个同学。”
  不料吴振庆急忙站起来声明:“老师,我家没什么可捐的。我爸是拉货车的,吃得多。全家的口粮只有先可着他吃饱了,他才有力气拉车,才能挣钱养活我们全家。”
  赵老师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举手呢?”
  吴振庆说:“我……我有个想法,能保证……保证我们班不拖学校的后腿,而且……超额……”
  “噢?什么想法?说说看。”
  吴振庆说:“老师,你别犯愁,星期天你带我们到郊区去捡菜怎么样?那不就解决难题了么?”
  “捡菜?能捡到么?”
  “能!一定能!”
  首先是男同学们兴奋起来,一时七言八语:
  “有的大人,一天能捡一袋子呢!”
  

《年轮 第一章》4(4)
徐克说:“我举双手支持吴振庆的想法!”
  王小嵩说:“我也支持!”
  韩德宝回头朝吴振庆竖起大拇指:“高!高家庄的干活!”
  赵老师说:“可……怎么去呢?”
  吴振庆说:“坐闷罐火车!到郊区捡菜的都坐闷罐火车!没人验票。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赵老师沉吟着,思忖着,良久,问:“那么,哪些同学愿意星期天跟老师去捡菜?”
  全体同学都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赵老师说:“女同学全放下手,用不着你们去!我点名的男同学可以去,不点名的也不许去!”
  他点了十几个身体结实的男同学后,又说:“吴振庆当小组长,韩德宝当副小组长。咱们这些同学,就和老师成立一个捡菜小组吧!正副组长到时候,都要负责地帮老师组织好同学。”
  星期天,全班同学在车站会合了。女同学也差不多全来了。
  赵老师将女同学召集在一起,说:“你们怎么来了?”生气地批评她们;她们个个拿着袋子,拿着小铲子什么的,显然,她们都不打算回去,好像她们谁都能满载而归似的。
  在站台上,果然还有不少拿着袋子的大人,看来也是捡菜的。
  一辆郊区火车开来,张萌和郝梅向女同学使眼色,她们首先朝火车一拥而上,其他人跟着也上去了。
  赵老师急得直跺脚。
  车开了,同学们还热情饱满地唱歌,张萌熟练地舞双臂指挥——仿佛他们不是去捡菜,而是去春游。
  赵老师也被感染地跟着唱。
  郝梅挤到王小嵩身旁,悄悄塞给他一双手套。
  王小嵩又塞还给她。
  郝梅让他看自己戴手套的双手,悄悄说:“这一双是我特意给你带的。估计你就没有手套戴。”
  王小嵩不忍拒绝,戴上了。
  郝梅说:“我向你认错。”
  王小嵩困惑。
  “那天,我不该因为‘小朋友’打你耳光,那也不是你的错。”
  徐克和吴振庆坐在一起,他暗中捅捅吴振庆,让他注意王小嵩和郝梅。
  吴振庆故意偏不看他们,偏看窗外。
  郝梅刚才的话是故意低着头说的。她一边说一边摆弄自己戴手套的手指。说完一抬头,见王小嵩已挤到徐克和吴振庆那儿去了。
  她不高兴地噘起了嘴,赌气向别处转过脸。
  郊区的田野,被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无数“坟”包隆起,那是一时不能从地里运走,直接用土培在地里的土豆、萝卜、甜菜疙瘩之类。
  它们便成了饥饿的市民们到郊区进行“大扫荡”的目标。
  火车停下了,车里“吐”出了无数饥民,他们潮水一般涌向田野,奔向那些被雪覆盖的严严实实的“坟”包。
  不知所措的同学们和赵老师站在车下。
  赵老师不禁看看吴振庆,自言自语:“天啊,这哪是捡菜啊,明明是抢么!”
  同学们身临其境,受到心理上、情绪上无形的感染,却早已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吴振庆说:“老师,来都来了,我们总不能一个个空手回去吧!同学们,冲啊!”
  他振臂大呼,于是同学们发出一片喊,也紧随市民们之后,奔向田野,扑向那些银色的“坟”包。
  赵老师大喊:“同学们,同学们,那些不能动呀!咱们是来捡菜的,咱们不能这样!”
  张萌和郝梅身边仍聚着几个守纪律的女生。
  张萌说:“老师,连个菜叶都看不见,捡什么呀?”
  赵老师没听见她的话,只顾对跑散的同学们喊。
  郝梅说:“咱们也别傻站着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于是带头奔向田野。
  赵老师在田野里奔来奔去,大声喊叫,企图制止学生们。哪能制止得了呢?他们像一群小狗见了骨头。
  农民们从村里冲出来,手中持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为了捍卫自己的劳动果实,他们凶猛地驱赶饿急眼了的市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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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一章》4(5)
市民们仗着人多,奋不顾身,很勇敢。于是田野各处展开了搏斗。农民们彻底被激怒了,一个个下狠手,棍棒无情地朝市民打。
  有人头破血流了,有人倒地了。
  同学们被这种始料不及的“战斗场面”吓懵了,骇声尖叫,像一只只小兔子在田野里窜来窜去。
  一个青年农民丧失理智地骂着:“连你们城里人的小崽子也来抢我们啦,还让不让我们乡下人活啦?非打死你们几个不可!”
  他竟挥舞着棒子追起同学们来。
  几个女同学高呼:“老师!老师!”
  “老师快来救我们呀!”
  赵老师像一只兔妈妈,顾此失彼,疲于奔命,竭尽全力保护同学们不受伤害。
  徐克被一个青年农民抓住,拳脚交加。
  赵老师赶过去高声喊道:“要打,你们打我!打我呀!我是老师,是我带他们来的!狗东西,你还打我的学生!”他向那青年农民扑去。
  于是他们扭打成一团,在雪地上滚来滚去。
  同学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小拳头小脚对那青年农民又打又踢。
  青年农民骂赵老师:“带领学生来抢我们!还骂老子!打你就打你!”
  他捡起了棍子。
  赵老师刚欲爬起来,头上挨了一棍子。
  田野渐渐寂静了——一些“坟”包被扒平了。
  只有同学们围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老师。他们或站,或跪,或伏在他身上,哭着,喊着,叫着。
  “老师!老师!”
  “老师!你可别死呀!”
  一些农民,见此情形惶惶不安,也聚拢来。
  一位老农急急忙忙走过来,分开同学们,将赵老师从地上扶起来,待赵教师靠在自己怀里。接着他解开棉袄,从衬衣上撕下条布,替赵老师包扎头上的伤。
  那农民的破棉袄内,只穿一件旧衬衣,而且没有扣子,用衣角对系在身上,瘦瘪瘪的胸膛半裸露着。
  吴振庆说:“咱们要替老师报仇,和他们拼了!”
  于是男同学们扑向为数不多的几个农民,用头撞他们,用雪球打他们。
  吴振庆一头将一个农民撞倒。
  老农对农民们喊:“谁也不许还手!让孩子们打!让他们出气!”
  张萌和郝梅劝阻着男同学们。
  张萌弯下腰,声嘶力竭地喊:“你们别打啦!你们别再逞能啦!还嫌闯的祸不大呀!”
  农民们不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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