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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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屠杀-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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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回去!”花了七八块钱,要了两部黄包车,又拖回来。回到青年会,碰到费吴生和密尔士牧师,他们说:“不去好,你搬到安全区去吧。”
  我搬到阴阳营四十七号,是平房。我把丈母、舅舅、姨父母、姐夫四五家三四十人一起叫去。只过了三四天,日本人来了,穿黄呢军服,拿枪拿刀,凶样不得了!是强盗!是土匪!什么都要。还是畜生,见到女人就强奸!我老婆抱着姑娘,脸上涂着锅烟子,穿着她母亲的破棉袄,四十几天不洗脸!我跪在房子里祷告:“主啊,救救我吧!”
  没有用。我的亲戚中,有三个姑娘被日本兵抓去了,小的才十二岁,过了几天才回来。那天夜里,她手里拿一支蜡烛,跌跌撞撞的,哪里还像人的样子?她吓坏了,黄胆吓破了,回来就死了。我去难民区开条子,弄了一口小棺材。(他停了好一会儿,抖抖索索地从衣袋里摸出手帕擦去眼角上的泪花。)
  我父亲六十多岁了,天冷,戴了一顶皮帽子。日本人说他是“太君”,用绳子绑起来跪在地上,要杀头,刚刚举起刀,费吴生坐汽车来救了。耶稣保佑!
  中国人可怜呵,一个老头在阴阳营走着,日本兵举起枪托,猛地砸下去,满头都是血!十几岁的一个小孩好好的站着,日本兵“嘿”的一声,一刺刀捅到大腿上,鲜血狂涌,小孩爬不起来!我眼泪直掉!后来又说要伕子去抬子弹,抓去一百多个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我在中华路的三间房子也给日本人烧了。烧了我家没啥了不起,烧了教堂我心疼。青年会是两层楼的洋房,烧了教堂哪里去祷告?
  (说到这里,朱先生嘴唇不停地颤动,眼圈慢慢地红起来,全身都战栗着。终于,泪水流下来了!)
  我一生穷,我一生不做坏事。难民区地板上和我睡的一个人,叫王承典,鼓楼开拍卖行的。日本人来以后,他进了自治会,当个什么社会局长。四五十岁,个子不大。他对我说:“朱先生,我们是难友,我给你弄个位置,当个区长吧。”
  我说:“我只能写字算账,我胆子小,这种事你另外找人。”
  “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你不干?”他说,“一区在夫子庙,日本人要去找花姑娘。你不干,那你去二区,二区在升州路。”
  “我不干。”我说。
  “你这个人不识抬举。”他在地板上翻了个身,屁股朝我转过去了。
  我要是去了,肯定要做坏事,就活不到今天了。那个王承典早死了!我最难过的是当亡国奴,出去左膀子上要戴太阳臂章,见到日本人要鞠躬。没得办法,忍辱负重啊!中华门城楼下那时有五个日本兵站岗,进进出出都要搜查,女人要脱裤子摸。惨!评事街小学门口有一个日本兵站哨,走过要弯腰低头,我不走,我八年不走那条街!我不喜欢“中日亲善”,我不忍心!你是记者,你是作家,你要讲公道话,你看看我的心!
  (他激动地掀起衣襟,露出一根根肋骨和满是皱纹的松弛的皮肤。这是一个苍老的瘦骨嶙峋的胸腔,胸腔里有鲜红的心和鲜红的血!)
  

穆斯林们(1)
豆菜桥二十八号是一座普通的楼房。躲在这里的,是南京市###教内一些年老的阿訇。房主王寿仁是一位和善而热情的穆斯林,他也是阿訇。阿訇是###教的职业人员。这些头戴白帽、银须飘拂的教徒们,不管外面响着铁蹄和枪声,仍然坚持一天五次面朝西方麦加礼拜。临睡前,几十个人作了宵礼,每个人的口里都念着清真言:“万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王寿仁今天睡不着觉。白天,好些教徒都来找他,日本兵烧了好几处清真寺,杀了不少穆斯林,请求教会想想办法。作为阿訇,他有这份责任。教徒们在流血,在亡故,亡人还暴尸于野。真主用泥土创造了人,亡人应该回到泥土中去。可眼下人人自危,日本兵天天在杀人放火!
  马阿訇、沈阿訇、余阿訇几个也睡不着。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何时见过这种惨相?大家席地而坐,悲愤地谈着穆斯林的遭遇。中华门外西街清真寺住着张巴巴一家七人。几个日本兵冲进寺后,拉着他媳妇就要污辱,张巴巴两眼红得像两团火,大骂日军:“畜生!畜生!”日本兵开枪了,张巴巴睁着眼睛倒在清真寺内。日本兵还不罢休,把剩下的六人赶到院中,一阵机枪叫,一家人都倒在血泊中了。凶恶的日军还放火烧了清真寺!
  小屋里摇曳着蜡烛光。提起教胞们的苦难,大家一个个都呜咽起来。长乐路清真寺的白庆###阿訇,被两个日本兵的刺刀戳进胸膛,肚皮划开了,五脏六腑淌了一地!在水西门菜市场提秤的张长生,是回民中的大力士。他见日军奸污邻居的妇女,操起一根大木棍打倒一个日本兵,但另一个日本兵一枪打死了他!
  清瘦矮个子的沈德成阿訇哭起来了。他想起了他的小孙女月云。日本兵进城的第二天,他一家三代九个人正准备吃中饭。稀饭刚盛好,两个日本兵来了,二十八岁的邻居扩飞姑娘一看不好,立即把三岁的月云抱在怀里,表明她是一个有孩子的妈妈。日本兵一见扩飞,上来就夺过月云往墙角里使劲一摔,孩子直瞪着两眼昏了过去。扩飞被两个日本兵推进里间强奸了。三岁的月云口吐黄水,再也不会说笑了。沈德成再也听不到她脆生生的“爷爷、爷爷”的童音了。她一直昏迷在奶奶的怀里。她死了,奶奶还紧紧贴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蛋。
  再也见不到太平路清真寺那个爱说爱笑的法阿訇了。他也被日本兵打死了。按照###的教义,亡人是要很快下土的。法阿訇的儿子法荣祥冒着危险去给父亲收尸,却被日本兵抓去背东西了。可怜法阿訇的遗体还在清真寺的院子里躺着,草桥清真寺里面,又出现了十多具穆斯林的尸体!
  谈着谈着,阿訇们止住了饮泣。他们由悲转怒。为了###的教义,他们要为死难的穆斯林按照回族的葬俗行殡礼。王寿仁和张子惠阿訇提出成立“回教掩埋队”,沈德成、马春田、马焕庭、余玉书阿訇都赞成。年轻的阿訇也要参加,他们说:“为了全体穆斯林,我们不怕!”
  当夜就分了工,王阿訇和张阿訇是清真寺的以马目(领袖),他们年长德高,大家推选这两位穆斯林当殡礼主任。余阿訇能写会算,舞文弄墨的事由他负责。张阿訇和沈阿訇用汤壶瓶为亡人沐洗,穆斯林有沐浴的习惯。掩埋和抬亡人由坟山主马明仁负责。虔诚的穆斯林们在邪恶面前挺起了胸膛!
  白衣、白帽的队伍举着白布旗,白布上写着“南京回教掩埋队”七个黑色的大字,抬尸掩埋的穆斯林膀子上戴着红“”字臂章。白旗和白衣上的印章,是青年阿訇杨振祥用一块豆腐干刻出来的。
  冰天雪地里,行进着一支白色的队伍。没有哀乐,没有哭喊,只有寒风的呼号和一具具用白棉布包裹的尸体。
  银须飘拂的以马目高举着双手面向西方,他大声赞颂真主伟大。诵读完神圣的《古兰经》,以马目为死亡的穆斯林虔诚地祈祷:“真主啊,饶恕亡人的罪恶,让他进入乐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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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们(2)
天茫茫,地茫茫,雪茫茫。天地间回响着一个声音:“真主至大!”
  星期五是主麻日,虔诚的穆斯林们都戴着洁白的礼拜帽步入洁净而神圣的清真寺。我步入苹果绿围墙的木门,在太平路清真寺内见到了瘦小的沈锡恩阿訇。
  沈锡恩阿訇很像他的父亲沈德成,下巴上也留有长长的银须。组织“南京回教掩埋队”那年他三十岁。那年,他的三岁的小女儿月云被日本兵摔死了。他也参加了殡葬,他和他父亲都分工洗亡人。这位矮小的穆斯林微驼着背,白发白须白眉毛,两眼瞳仁就像蒙上了一层浓雾。但讲起往事,他记得很清楚。我在叫作鸡鹅巷的一条小街上找到了他的家,这是一座陈旧而简陋的砖木平房。他舍不得离开它,他说——
  我家清朝末年就住在这里了,从曾祖父开始。我八十岁了,我没有跟孩子走,我是作为纪念。我儿女有十一个,现在已经四世同堂,合起来大大小小有四十六个人!有的在杭州,有的在武汉,有的在扬州,还有个儿子在台湾,叫霞林,今年五十六岁,日本人来那一年才六岁,我拉着他到处跑,够苦的。
  日本兵进南京是冬月十一,冬月初九是我三十周岁的生日,那天面也没有吃,大炮到处响,吓得不敢出门。我想,我们是平民,是教徒,两军交战对我们还不至于怎样吧,总有人道吧。谁知第一天就出了事情,原先我这房子后面就是清真寺,管寺的是六十多岁的张爸,他是山东人,大个子,一个人流落到南京。他脾气犟,他要管清真寺,不去难民区。结果被日本人用刺刀戳死在寺后面的池塘边,脸朝下趴着。是我给他沐洗的,哎啊!一身都是血!我数了数,上身下身有十几处伤,衣服都被血黏住了,根本脱不下,我用剪刀从袖子里剪开,剪到领子慢慢地撕下来的,灰衣服上粘着一片片的血和肉!没有白棉布包,只好找了一条旧被单。可怜张爸单身一人,老了竟死得这么惨!我们把他埋在中华门外,还用石头立了一块碑,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亡故的年月,碑头还有阿拉伯文刻的“奉普慈特慈的安拉之名”,这是我们的习俗。愿真主保佑他!
  提起日本兵,我真恨啊!我当时洗的尸体,都是血淋淋的!少手少脚的,没胳臂没腿的,还有没有头的!我们###教的规矩是死了人不得大声哭喊的,可我忍不住,我难过,我总是呜呜地哭。中华门外一条巷子里,地上躺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小孩才一岁的样子,扯着他妈妈染血的衣襟,哇哇哭着要吃奶,他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汉中门内的乌龙潭里,一个塘里漂满了尸体,满满一池全是血水!还有九华山下现在煤气公司那地方,那时候来不及掩埋,死人堆了一大堆。去年有个日本人叫本多胜一来访问我,我带着他去看,我讲实际情况。日本有人说不是侵略,是进入,你进入到中国来干啥?你拿着枪、拿着刀杀人放火还不叫侵略?想起日本人我就来气!
  真主至大!
  

杀人“勇士”
南京遥遥在望。
  先遣队已经接近城垣。在苏州花园式的公馆中指挥华中派遣军的松井石根司令官,披着一件黄呢子大衣发布命令,他长方脸上的一字胡在不停地蠕动:
  “南京是中国的首都,占领南京是一个国际上的事件,所以必须作周详的研究,以便发扬日本的武威,而使中国畏服!”
  这道“使中国畏服”的命令,无疑给杀红了眼的日本兵打了一针强心剂。自从八月二十三日在上海滩登陆起,苦战恶战接连不断。攻占罗店用了二十多天。攻占大场更为激烈,用日本军史参照,相当于日俄战争中尸横遍野的二○三高地战斗,是伤亡惨重的一场恶战。据日本方面统计,近三个月的上海战役,日军阵亡九千一百一十五人,伤三万一千二百五十七人,兵力损失数相当于最初投入上海战役的部队的编制。日军在攻占南京中阵亡的官兵,比上海战役中阵亡的还要多三千人。不到四个月,松井石根把两万一千三百名日军送进了地狱。
  据说,绝对服从和绝对自信是日军的两大特征。被压制的士兵只有压制比士兵更软弱的人才能满足他们的兽性,犹如畏服老虎的狼只有吞食比狼更软弱的羊才能满足于狼的野心一样。以所谓武士道为精神支柱的日军无视自己的性命自然更无视别人的性命。在攻占南京的日日夜夜里,日军普遍的伤亡所导致的厌战以至绝望,大大地强化了他们上述的战场心理。当时任日军坦克小队长的亩本正己提供了这样的材料:“许多战友眼见首都南京的灯火在前,却饮弹倒下,见此情景,使人不禁抱尸而哭。”“攻克南京,就可以回家了,最后一战,立功的时候到了!”“干吧,最后一拼!”
  第六师团谷寿夫部下的大尉中队长田中军吉举起他的“助广”军刀,像砍树和割草,他斩杀了三百个中国难民!我的案头有这把军刀的照片。照片上的“助广”军刀,横放在精制的刀架上,刀刃闪闪发光。当时日军拍成照片,是为了“发扬日本的武威”,想不到成了中国人民的战利品,自然也成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一件铁证。
  和田中军吉一样被日军称为“勇士”的,是日军十六师团中岛部下的两个少尉,这两个杀人魔王创造了举世震惊的“杀人比赛”。我手头有他们的合影。富山大队副官野田岩和炮兵小队长向井敏明肩并着肩,两把带鞘的军刀像人一样站立着。他们两手握着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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