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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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屠杀-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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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他问。
  “埋尸的事。”来人回答。
  自治会会长陶锡三向红+字会的人传达了日军命令后,对高瑞玉说:“多招一些人来,快点埋。拨给你两千包洋面粉,到三汊河面粉厂去拿吧。”
  高瑞玉是从山东流浪到南京落脚谋生的。为了混饭吃,他干上了掩埋死人的行当。他住在小火瓦巷的红字会里面。这是一座大户人家捐出来的六进大院,堂屋正中,供着关公、观音和弥勒佛,天天烧香点烛,他天天磕头跪拜。直到十二月十三日日本人进了城,+字会的其他人都躲进了难民区,他还是不走。他说:“菩萨不走我不走。我一走,菩萨没有人侍候了。我信菩萨,做好事没有危险,菩萨会保佑的。”
  日本兵冲进了+字会,他跪到关公菩萨前烧香磕头。五六个日本兵跟着他,他跪下祈祷,日本兵也一齐跪下祈祷。
  一看他平安无事,附近的男女老少也到字会来避难了,有好几十个。
  高瑞玉把几十个人集合起来:“+字会有事情干了,跟着我去埋尸,有吃有住,每月六块大洋零花!”
  他招了三四十个人。队长是欧阳都麟,瘦瘦的,留八字胡子,五十多岁的一个老头。靠着高瑞玉在字会的关系,他的弟弟高瑞峰分到金陵大学难民收容所的粥场里卖粥,两个铜板一勺,没有铜板也给。+字会是慈善团体,救苦救难。高瑞峰一边卖粥,一边宣传:“+字会招工埋死人发粮食顶工钱,谁去?”
  “我去!”十七岁的左润德说。
  “你怕不怕?”
  “我不怕!”
  欧阳队长也在到处招人。炸过弹药库的袁存荣也参加了掩埋队。他是安徽人,南秀村的,安徽会馆边上都是死人,他看不下去:“中国人给日本人活活杀死了,死了还不能安生!”
  保泰街首都警察厅开车的徐金德和外号叫“小广东”的两个驾驶员,各人开着白色的救护车和黑色的囚车找到了+字会:
  “我们来运尸体,要不要?”
  “正缺车子拉呢,要!要!”
  掩埋队的人都穿起了蓝褂子。蓝褂的前胸后背上缝了一块圆形的白布,白布上印有一个鲜红的字,蓝色大沿帽的顶上也是一个红字,连手臂上也套有白布的红+字臂章。收尸、掩埋、运输各有分工。宁海路是红字会总部,小火瓦巷和下关都有分部。
  南京另一个民间慈善团体崇善堂也组织了掩埋队。开始人不多,有的怕担风险,有的怕见死人。马车夫崔金贵因为无钱养家糊口,正碰上茶馆老板金通亮,他是个抬死人的“码头”。
  “你伤好了没得事干,抬死人去。”金通亮劝他。
  崔金贵说:“我胆子小,怕死人。”
  “怕啥?干久了就不怕了。去!”
  崔金贵进了崇善堂,与字会不同的是白布上写的是“崇善堂”三个黑字,黑字上盖一个长方形的朱红印章。
  尽管像抓壮丁似的招雇伕役,可马路上的死人太多了,都要拉到城外去掩埋的话,一时来不及。而日军司令部催促“恢复交通”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
  死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叠起来。先从马路上抬到巷子里,沿着墙壁往上垛。鼓楼一带尸体最多,南面的双龙巷和石婆婆巷都叠起了高高的尸架。野狗、野猫和老鼠在尸堆中觅食做窝。一到夜间,犬吠猫叫,阴风凄凄。
  城内的池塘大多被尸体填平了。山冈和荒地上也堆满了街上抬来的尸体。二条巷口的大北山,曾被人叫作“尸山”,大钟亭、大方巷和江苏路的水塘,都被人叫作“血塘”!
  塘填满了,巷子里垛不下了,山上山下埋满了死人,而中山路和中央路上还堆积着无数的尸骸。日军的卡车和工兵也出动了,卡车装着成千上万冤魂运到了五台山。一堆一堆的死尸上,泼上了一桶一桶的汽油。火焰冲天,浓烟滚滚。血和肉在吱吱地惨叫。千千万万无辜的中国人,化成了烟,化成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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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鼓声(1)
一九八七年四月十八日晚上,千家万户的荧光屏像万花筒般变幻的时候,南京市渊声巷三十六号楼上,一对退休了的老年夫妇像往常一样,一人捧着一只茶杯,戴着老花镜凝视着他们十二寸的黑白屏幕。
  屏幕像魔方般地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图像。突然,他惊叫了一声:
  “日本和尚!他怎么到南京来了!”
  老伴吴素君定神地看着屏幕上在击鼓祈祷的老和尚:“是不是他?”“像!瘦瘦黑黑的,他来干什么?”
  电视台的播音员用浑厚的男中音向提出疑问的徐金德老人解释着:
  “昨天上午,日本第二次悼念南京大屠杀受害者植树访华团一行七十九人,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广场上举行悼念活动,对当年遇难的中国人民表达深切的悼念之情——”
  徐金德叹了口气:“五十年了,这和尚恐怕有八十多岁了吧。”
  “你都快八十岁了。”老伴说。
  “我们也去悼念悼念,明天去。顺便问问:这个和尚走了没有?”
  我和他们巧遇了。在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办公室里,他问起那个日本和尚的事。
  副馆长段月萍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精美的相册。相册里,透明塑料膜下压着好几张发黄了的照片。她递给他说:“你看看,这是他送来的。”
  白发童颜的徐金德接过来,戴上老花镜一看:
  “司提别克!我的车子,就是这一部车!老和尚,是他,就是他!他坐我的车!”
  他激动了。五十年前的照片勾起了他五十年的悲哀。他激愤地讲述着,我按下了录音机上红色的键。
  喏,这辆白车子就是我开的,开着这辆车拉尸体,拉了半年多。车子上有红+字,照片上能看出来。你们看!
  这辆车原来是我们警察厅的救护车,我开到+字会去,就拆掉了担架。小广东开的是这一部,黑的,是囚车,抓犯人的。小广东不知还在不在?
  这个日本和尚就坐我的车。他是中岛部队的。每天早饭吃过他就来了,到宁海路国际委员会斜对面的红+字会。我车停在那里,他手拿一面像茶盘一样大的鼓。咚咚咚地敲几下。他叫我“天文修(日语,即司机)”,他就坐在我的驾驶室里。
  他个子不高,不穿和尚衣,穿一件皮衣,头上扎一顶灰布帽子。我们拉死人出城,由他给城门口的日本兵说几句,就能开出去。没有他,车开不出去。
  “红+”字会有不少人,有个山东人老高,见了面我认识。还有个大黑个子,拉黄包车的,圆圆的脸,他跟我的车时间长一些。那时只图活命,看着这么多死人,哪有心思互相说话。忘了,大多数人都记不得了,死得差不多了。
  我的车能装十几二十几个。开始还好,天气冷,一个死尸一张芦席,卷起来,用绳子或电线中间一扎,抬到车上。路上死人多,忙啊,来回拉。
  抬什么地方的?阴阳营、朝天宫、宝塔桥,挹江门这个地方最多。都拉,车子到处开,拉到雨花台花神庙去埋。朝天宫前面是运渎河,河里也有好多死人,最惨的是一个妇女,蛮年轻的,光着身子泡在水里,一只胳膊砍掉了,小便的地方插着一把刺刀!我看见的这个最惨。妇女的尸体都是披头散发,脸上抹灰,没有一个穿好衣服的,好的衣服也是故意撕坏的。
  后来芦席不多了,两个死人、三个死人合一张,卷起来一捆,丢到车上就算,来不及了。那个日本和尚有时下车,看一看,咚咚咚地敲几下鼓。嘴里咕噜咕噜地念经。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清。
  后来天暖和了,尸体臭得要命。我受不了,我老婆给做了个十八层纱布的大口罩,她在鼓楼医院当护士,她有纱布。后来,那个口罩也不行了,臭得厉害。死人都烂了啊,收尸的一人一个铁钩子,一人多长,手指粗,头上弯弯的。你不知道,一拉,肉就一块块往下掉。以前芦席上捆一道绳,后来捆两道,最后要捆三道,怕掉出来。池塘里泡着的尸体像烂鱼一样,一钩就散。“钩不成了!”“算了,钩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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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鼓声(2)
还有小巷子里的,我的车开不进去,烂了的,个别的,就地挖个坑,埋了。那时城内空地多,随便什么地方挖个坑一埋就行。
  说出来你不相信,一天下来,我的车子上到处都是蛆。死人烂了,长蛆,到处爬。连车窗玻璃上都是,白白胖胖的,一扭一扭地动。我的身上、衣服上也不少。车一天两次用水冲。一回家,衣服先到门外抖几下,把蛆抖掉。惨啊!
  黑龙江路,中央门上坡那个地方,老早是日本兵养狼狗的,那里的狼狗咬死我们不少人。哎,那个日本和尚叫什么名字?宫大山?二宫大山。哪个山?日本山,妙法寺。他走了没有?走了。以前?以前我没有同他说话,他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我同他讲什么?不啰嗦!
  

见闻录(1)
  见闻录——左润德:
  敲鼓?有的。埋尸时有时候日本和尚敲几下鼓,敲起来阴森森的,怕人!怕死人?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死人也是人,就差一口气。我干了一个多月,是难民区卖粥的人招我去的。我收尸都在城南。破肚拖肠的看得多了,中华门、光华门到处都是。一辆车上三个人,两个小工,收一个记一个。一个死尸一张席子两根绳,一卷一扎就完了。江东桥是国民党军队撤退时炸的。日本兵过河,就用尸体填。汽车一开,往下塌,又加上土。桥下全是尸体,数不清!妇女是最惨的,大多是强奸以后杀死的。评事街一条巷子里面有一个女尸,被日本兵四肢捆在床上,下身塞着一个“正广和”的汽水瓶!我给她解开了手脚,我哭了。
    见闻录——袁存荣:
  我收尸在城北一带,干了两个月光景。我们安徽会馆的南秀村那里埋了不少,是挖沟埋的。挖一人多深,两丈多长,一人宽,挖了四条沟,全填满了。五条巷,就是云南路那边,以前有三个水塘,死尸满满的。现在宁海路百货公司那块,当年也是个塘,死人埋满了!北京路四条巷边有山,山上挖了两个大坑,一个埋满了,还有一个坑没有满。古平岗的炮台底下,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是一个班七八个日军糟蹋死的,光着身子,我抬的。我每次走过阴阳营那个厕所旁边,总要想起一个老公公,死得很冤枉。他姓吴,从新街口搬到北阴阳营来躲难的。四个日本兵强奸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搞完,又叫姓吴的老公公干,他不干,一枪打死了。打死时我在,后来也是我收的尸,就埋在房子旁边,当时没有这个厕所。你说死得冤不冤?
  我还救活了一个人。那人姓刘,也是安徽人,比我小一点。就在中山北路上,他被日本兵杀了七刀,还有气,他也是工人,我认得的,他住下关狮子山下面。我一看有气,就同另外几人把他抬到鼓楼医院去救。嗨,后来活了!该他的命好!
    见闻录——崔金贵:
  我是崇善堂掩埋队的。南京除了红字会、崇善堂是慈善团体外,还有同仁堂、公善堂,都是埋死人的“码头”。没听说过?你多大?你当然不知道!
  我第一年埋尸在汉中门外,挖坑,顺着河边挖。坑上搭木板,拉来尸体都往坑里扔。死尸没有完整的,一个头,一只手,一条腿,用铁钩子钩的,一块块扔进去。臭啊,臭得吃不消!都是枪打死后又用火烧过的,黑乎乎的像木炭。第二天我叫老婆做了个口罩,口罩外面再抹上万金油,这样气味稍微小一点。但也不行,我受不了,回家饭都吃不下。干了三天,我对队长说:“给我换个地方。”队长给我换到二道埂子。那边有个全华酱油厂,现在是第二制药厂。不得了,酱油缸里尽是死人。厂里有个一间房子大的大铁桶。里面的死尸都卤过了,血红血红的,像酱鸭酱肉的颜色,臭味小一些,我们二三十个人捞了三天!里面男女老少都有,也有当兵的,老百姓大多数,看到这副惨象,我不忍心,我不干了!
    见闻录——高瑞玉
  雨花台的坟山都是我埋的,现在还在嘛,那地方以前叫宪兵操场。一个坟山埋千把人,你算算,百十米长,三米深,一个人宽,十个人一垛,正好一千人一个坑。我们那个队埋了一个大坟,两个小坟,有一个小坟堆埋的是女尸。每天早上去,晚上回来,我们队有四部车子,工人不少是江北招来的。收尸的满城都收,汽车上有白布红字旗子,坟山埋人时也插上字旗。我们埋了几个月。我管埋尸的。每天埋了多少,用自来水笔记下,回来报告给账房。账房叫周建玄,大个子,胖胖的,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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