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 当年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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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 当年明月- 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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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就在他出发去南京之后不久,两个人就急匆匆地以相反的方向从南京赶来,在京城掀起了一场无比凌厉的风暴。

  这两个人就是张璁和桂萼,轰轰烈烈的大礼仪就此进入最高峰。

  斗争的结果人尽皆知,在这场惨烈的政治斗争中,无数官员落马折腰,内阁被全部清洗,新一代的权贵登上舞台。

  严嵩运气实在不错,出事的时候他在南京,无门无派,无牵无挂,每天喝喝茶,谈谈京城八卦新闻外,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话虽如此,但这件事情对他的前途似乎也没有太大影响,毕竟他的老师杨廷和是斗争的失败者,他从中捞不到任何好处。

  但严嵩自己却很清楚,他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因为事情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除了老师杨廷和外,他还有一个十分要好的老乡兼朋友——桂萼。

  果然,不久之后,京城传来消息,严嵩由南京调回北京,连升三级提任国子监最高长官(祭酒)。

  坎坷的人生,狡诈的官场改变了严嵩,他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领悟了成功的秘诀——左右逢源。

  〖无论何时何地,在最终胜负显现之前,绝不能押上所有的筹码。

  ——洛克菲勒〗

  这之后,严嵩的事业进入了黄金期,嘉靖七年(1528)四月,他升任礼部右侍郎(副部),嘉靖十年(1531)九月,升任南京礼部尚书,后又改任吏部尚书。

  严嵩向现实妥协了,他改变了自己,开始逢迎皇帝,阿谀奉承,但这似乎也很正常。

  因为在朝廷中,拍马屁不是为了升官,而是为了生存。

  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严嵩仍然是个比较正派的人,他虽然要求进步的手段并不光彩,却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在朝廷上仍然直言不讳,毫不顾忌。

  换句话说,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嘉靖十七年(1538),这个原则被打破了。

  【最难的文章】

  这一年的七月,最麻烦的事情来了。

  此时距离大礼仪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该认的认了,该给的也给了,应该说嘉靖先生也该满意了。

  可这位仁兄却是个得寸进尺的主,他突发奇想,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而这个要求,是绝对不会得到大臣支持的。

  嘉靖不但要追认他爹为皇帝,还打算把他爹搬进太庙,成为以后历代皇帝朝拜的对象,最后,他还打算给自己的父亲一个封号——明睿宗。

  此要求在历史上有一个特定的称谓——称宗袱庙。

  这是一个极其无理的要求,没有做过皇帝的人,怎么能够进太庙,称睿宗呢?先前给自己争个爹,多少还算是人之常情,现在干这种出格的事,就是贪得无厌了。

  所有的朝廷大臣都听说了这件事,却并不出声,因为他们要等待一个人的反应。

  这个人就是专门负责礼仪的礼部尚书。

  很不幸,当时的部长就是严嵩,这下无论如何也躲不了了。如果赞成会被众人唾骂,如果反对会被皇帝处罚。

  但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严嵩开动脑筋,费尽心思写了一封奏疏给皇帝。

  这是一封质量很高的奏疏,全篇计洋洋千余字,好像什么都说了,仔细一看,什么都没说。

  严嵩又耍了一次两面派,如果换了别人,这篇文章或许能蒙混过关,但这次他遇到了嘉靖先生。

  刚看完奏疏,嘉靖就召见了严嵩,并用几个词概括了对他的印象——骑墙、滑头、两头讨好。

  满头冷汗的严嵩狼狈地逃离了那个可怕的人,他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人面前,天下人无非两种而已——支持他的,或反对他的。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于是两个选项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原则,还是利益?

  严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不想再折腾下去了,他已经五十八岁,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利益就是他所追求的全部。

  原则?多少钱一斤?

  在做出决定的那个晚上,他挥笔写下了《庆云颂》和《大礼告成颂》,以纪念嘉靖先生的英明决策,三十年的文学功底最终化成了溜须拍马的遣词造句。

  嘉靖终于满意了,他已经确定,这个叫严嵩的人将会对他言听计从,并服从他的一切命令。

  很快,严嵩的这一举动在朝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指责声、骂声铺天盖地而来,余音绕梁,三十日也没绝。

  但严嵩却并不在乎,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只要能够飞黄腾达、位及人臣,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背叛所有的人,背弃人世间的所有道德!

  “大彻大悟”的严嵩树立了自己全新的人生观,但很快他就发现,要想达成自己的企图,就必须清除一个障碍——夏言。

  相对而言,夏言是个不太听话的下属,他会经常反驳上级意见,甚至退回皇帝的圣旨,让皇帝难堪,因为他还是一个有良知、有原则的人。

  不要脸的严嵩准备除掉要脸的夏言,这似乎并不困难,但在实际操作中,严嵩才发现这几乎又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夏言还有一个他不具备的杀手锏。

  如果要评选明代最难写的文章,答案绝不是八股,而是青词。

  必须说明的是,青词不是谁都能写,也不是谁都能用的,这玩意的版权完全归嘉靖所有,他人不得侵犯,该文体特点是全用赋体、词句华丽,写作难度极高。因为写作时要使用专门的青藤纸,所以叫青词。

  青词是修道祭天时用的,具体方法是写好后烧掉,主要内容除了陈述个人愿望外,还兼议论叙事,其笔法十分玄乎,经常搞得人莫名其妙,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是写给神仙看的,写完就烧,也不留档,而嘉靖先生似乎对神仙的理解能力也很有信心。

  顺便说一句,这一招并非嘉靖的专利,时至今日,烧纸请愿仍然大行其道,只是内容换成了简体字而已。要知道神仙都是很牛的,懂个七八国外语也很正常,相信还是能够看明白的。

  在当时的朝廷中,会写这种文章的人很多,但能让嘉靖满意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夏言,另一个不是严嵩。

  夏言实在是个天才,他不但口才好,文笔好,写这种命题作文也很在行,这样的一个人,嘉靖是离不开的。而另一位会写青词的顾鼎臣(严嵩同年科举,状元)虽然写得也很好,却是一个不懂政治的人,虽然入阁,却完全无法和夏言对抗。

  于是转来转去,严嵩依然没有机会。

  但天无绝人之路,经过苦苦思索,严嵩终于找到了另一条制胜之道。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主意,蠢人也有蠢办法,严嵩不蠢,但要对付夏言,他却只能用那个最笨的方法——拼命干活。

  写得不好不要紧,多写就行,从此严嵩起早贪黑,六十高龄每日仍笔耕不辍,就算文章质量不过关被退稿,也从不气馁,以极其热忱的服务态度打动了嘉靖先生。

  干不干得好是能力问题,干不干那就是态度问题了,相对而言,夏言就是一个态度极不端正的人,而让嘉靖下定决心整治夏言的,是这样两件事情。

  有一次,嘉靖起得晚了点,推迟了上朝,回头一清点人数,发现夏言不在,他便问下边的大臣:夏首辅去哪了?

  出乎意料的是,下面竟无人回答。

  后来还是一个太监私下里告诉他,夏言之前来过,听说还没上朝,连招呼都没打,就回家睡觉去了。

  嘉靖发毛了,我迟到你就早退,还反了你了!

  而让他们彻底决裂的,是著名的“香叶冠”事件。

  嘉靖信奉道教,而夏言偏偏是个无神论者,每次嘉靖和他讨论道教问题,夏言都听得打瞌睡。久而久之,嘉靖也觉得没意思了,不想再和他谈。

  可问题在于,这个人虽然不信道,却会写青词,在嘉靖看来,如果稿子质量不高,是会得罪神仙的,而神仙大人一生气,自己长生不老的报告就批不下来。

  这实在是个性命攸关的事情,所以每次嘉靖总是耐着性子向夏言催稿,可是夏言总是爱理不理,要么不写,要么应付差事,搞得嘉靖十分不快。

  拖皇帝的稿也算够胆了,可这并不足以证明夏言的勇气,他还干过更为胆大包天的事。

  嘉靖为了显示自己的虔诚,每次上班时都不戴皇帝金冠,而是改戴道士的香叶冠,此外,他还特意亲手制作了五顶香叶冠,分别赐给自己最亲近的大臣。

  夏言得到了其中一顶,却从来不戴。

  嘉靖开始还不在意,可他左等右等,始终没看到夏言换帽子,才忍不住发问:

  “我上次给你的帽子呢?”

  “尚在家中。”

  “为何不戴?”

  “我是朝廷大臣,怎么能戴那种东西?!”

  嘉靖的脸发白了,他尴尬地盯着夏言。

  可夏先生似乎并不肯就此干休:

  “以臣所见,希望陛下今后也不要戴这种东西,君临天下者,应有天子之威仪,以正视听。”

  伤自尊了,真的伤自尊了。

  要知道,这玩意儿虽然不中看,却是嘉靖先生自己亲手做的,是他的劳动成果和汗水结晶。夏言不但不要,还把他训了一顿,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于是他发火了:

  “这里不需要你,马上滚出宫去!”

  夏言这样回答:

  “要我出宫离开,你必须亲自下旨(有旨方可行)!”

  然后他冷笑着大步离去,只留下了气得发抖的皇帝陛下。

  闹到这个地步,不翻脸也不可能了,而在这君臣矛盾的关键时刻,严嵩出现了。

  在五顶香叶冠中,还有一顶是给严嵩的,但他的表现却与夏言完全不同。由于严先生没有原则,所以自然也不要老脸,他不但戴上了香叶冠,还特意罩了一层青纱,表示自己时刻不忘领导的恩惠。

  嘉靖十分高兴,他特别表扬了严嵩。

  严嵩是夏言的同乡,两人关系一向不错,夏言发达之后,出于老乡情谊,他对严嵩十分关照。

  然而慢慢他才发现,严嵩是一个偏好投机、没有道德观念的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此人就会不择手段,任意胡来。

  刚强正直的夏言十分反感这种行为,虽然严嵩对他十分尊敬,早敬礼晚鞠躬,他却越来越瞧不起这个人。

  一个卑躬屈膝的人,无论如何逢迎下作、厚颜无耻,最终即使得到信任,也绝对无法获得尊重。

  夏言看透了严嵩,对他的那一套深恶痛绝,只希望这个人滚得越远越好。

  然而严嵩似乎并不在意,他很清楚,自己是夏言的下级,无论如何,现在还不能翻脸,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他决定请夏言吃饭。

  夏言接到了请柬,他想了一下,答应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菜也上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因为夏言还没有到。

  眼看要吃隔夜饭了,严嵩说,我亲自去请。

  他来到了夏言的府邸,门卫告诉他,夏言不在。

  这摆明了是耍人,故意不给面子,严嵩的随从开始大声嚷嚷,发泄不满,然而严嵩十分平静,他挥了挥手,回到了自己的家。

  面对着发冷的酒席,和满堂宾朋嘲弄的眼神,严嵩拿起了酒宴的请柬。

  他跪了下来,口中念出夏言的名字,将请柬的原文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最后大呼一声:

  “未能尽宾主之意,在下有愧于心!”

  表演结束了,他站了起来,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径自走到酒席前,开始吃饭。

  今日我受到的羞辱,将来一定要你加倍偿还!

  【黑状】

  在夏言看来,严嵩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小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

  事实确实如此,那次晚宴之后,严嵩依然故我,一味的溜须拍马、左右逢迎,而夏言也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起他。

  但夏言的看法只对了一半,因为小人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他们可以干很多事情,比如——告状。

  嘉靖二十一年(1542)六月的一天,夏言退朝之后,严嵩觐见了嘉靖。

  在皇帝面前,他一改往日慈眉善目的面孔,以六十三岁之高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整理着装——下跪——磕头等一系列规定项目,动作舒缓、紧凑,造诣甚高。

  然后他泪流满面,大声哀号道:

  “老臣受尽夏言欺辱,望陛下做主!”

  虽然看似痛哭流涕,不能自己,但难能可贵的是,严嵩的思维仍然十分清楚,且具有严密的逻辑性,他逐条逐点痛诉老油条夏言种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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