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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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捌章-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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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锅炉工去世之后,她和他的女儿一起生活。她爱喝酒(大概是在云吉班里和蔡锷将军一起开怀对饮时练出来的酒量),她爱听评书(这是在八大胡同里养成的习惯),她爱干净(这是她唯一可以保留的品性)。她有一个柳条箱,据说是当年住在八大胡同时,在前门大街的一家杂货店里买的,她就是带着这只柳条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八大胡同,离开了北京。在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她丢了许多东西,唯独留下了这只箱子,总带着它四下飘零。谁也不知道这只箱子里放着她什么样的宝贝,她从来也不拿出来给别人看。只是在偶然的时候,她会自己一个人,打开箱子,悄悄地看,看过去的岁月,看自己的青春,看一去不返的乱世传奇。在那些黯淡的日子里,也许,只有这样偶然的灵光一闪,惊鸿一瞥,让她多少有些安慰,也引起她久久未有的感慨。她掀开了历史尘埋网封几乎被人忘却的一角,她掀开了自己含泪带笑神秘而苍凉的一隅。
  有说她在政府机关(不管是保健员还是幼儿园职工)工作了刚刚一年多的时间,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于1954年去世。据说死前她一直张着嘴想说话,却呼吸困难,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七天之后,才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她没有任何一个亲人,谁也不知道她最后想对什么人说些什么话,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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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境中红颜未老的小凤仙(3)
对她的出生年份历来说法不一,有说她生于1900年,也有说她生于1898年。如果是1954年去世,她活了大约不到60岁。
  也有说她死于1976年。这该是一个奇迹,因为她居然熬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
  据说,那时候,锅炉工的孩子嫁了人,家中只剩下她孤独一人,一个好心的邻居把她接到自己的家中照料她。有一天,她听广播,里面正说她和蔡锷将军的事情,开头,她有些茫然,觉得恍若隔世,不知今夕何年;渐渐地,一种“霓裳舞曲浑抛却,独自花间扫玉阶”的感觉袭上心头。光阴似箭,红颜已老,韶华难留,一晃到了珠落玉碎、蕙怨兰愁的地步,本来以为往事早都忘记,谁想却还是这样须眉毕现地突然和自己撞个满怀,她禁不住潸然泪下。邻居非常吃惊,忙走过来问她怎么了。离开北京的八大胡同半个多世纪了,她第一次情不自禁对人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指着戏匣子说:“那里面说的就是我的事情啊!”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对邻居说:“你一定替我保守秘密,不能对外人说啊!”那邻居早在那里惊呆了,望望她和戏匣子,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只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据说,她是在上公共厕所的时候,突然脑溢血,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并没有遭什么罪。那个公共厕所就在她自己家旁。
  如果是1976年去世,她活了70多岁。我国传统讲究五福,即寿、富、康、德和善终,她的一生虽然算不上富贵、健康,也说不上长寿,起码占着其中的德和善终两样。对比她的那些沦落风尘的姐妹们,她应该算是福气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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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苑:八大胡同衰败的象征(1)
如果说赛金花和小凤仙分别代表着清末和民初的八大胡同的话,她们艳名高涨的时候,也就是八大胡同两个鼎盛辉煌的时期。她们两位相继离开了八大胡同之后,也就是八大胡同渐渐走下坡路的时候。特别是1928年民国政府迁都到南京之后,北京改名为北平,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南移,经济日益不景气,八大胡同跟着一起更加不景气。不少头等二等的妓院也随之南迁或转移到别的城市,有统计数字说明,自1929年开始,北平的妓女总量呈逐年下降的趋势,这不是说北平的风气好转,而是说明作为北平红灯区之重镇,八大胡同颓势难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1937年“七七”事变后,宋哲元带着部队从北平撤退,北平沦陷,日本鬼子统治下的北平,更是民不聊生,八大胡同便彻底走进了低谷。日本人也曾经插足八大胡同,想利用八大胡同以前的基础发财,并为日本人提供性服务,他们和朝鲜浪人在那里相继开设过几家妓院和大烟馆、白面馆(在百顺胡同西口的尚元膏花烟馆,二层小楼,建得相当结实,到现在还保存着,被涂抹成一身青灰色,成为历史的见证,也是历史的标本)。但是,八大胡同的元气大伤,脉象孱弱,已经很难恢复当初的繁华景象了。
  话是这么说,八大胡同虽苟延残喘,却也是驴死不倒架,依然顽固保持着原有的规模和架势。一个地区,和一片林子一样,是随着日子一起渐渐由幼苗长大起来的,枯死了几棵树,或伐倒了几棵树,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把以往积累下来的所有日子都连根拔去。北京人,即使穷到了快揭不开锅的时候,只能吃窝窝头就咸菜了,也得把窝头底下的眼儿用手指头捅圆,也得把咸菜切得跟头发丝似的细,最后还得往上面撒点儿芝麻粒儿和香油滴儿。即使到了国破家亡的时候,也有那么一批吃凉不管酸的主儿,照样秉承着上一代的浪荡遗风,逛窑子不误。
  而那些北上的南方人,慕名到八大胡同一逛的,更大有人在。闻名而来的名人也有不少,民国时期,号称新感觉派小说的领军人物刘呐鸥在他的日记中,便曾记载他从上海来到北京八大胡同时的情景,见到的是一个如同木偶一样尚未破身的雏妓:“十七岁的女子,怎一点色欲和粉眼都没有,只是同孩子们玩,真可怜。”
  八大胡同,比八达岭长城还要出名,成为了北京城的一个不可不逛的景点。因此,那时候,在前门火车站或者各大旅店门口,常常会看到有这样的南方客人走出来,冲着三轮车夫招招手,三轮车夫把车拉过来,请他们坐上后问:“这位先生,您是准备到哪儿去呀?”不少人会把手一挥说道:“八大胡同!”
  于是,大门上挂着乳白色汽灯,灯上写着红漆店名,门框上挂着黄铜牌子的清吟小班;窗户上挂着“茶室”字样的二等妓院和等而下的下处,照样时常有人从门下钻进钻出,照样彻夜灯火闪烁,照样笙歌不断,笑声不断,麻将声不断。什么树长什么虫,什么人找什么地儿,都是在理的。这些嫖客们凭着嗅觉,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八大胡同。
  民国时《京华春梦录》书中提到八大胡同时这样写道:“斯时南妓根蒂未固,僻处李铁拐斜街、胭脂胡同等曲径小巷,地势鲜宜。韩家潭、百顺胡同以东,似均为北妓根据地,鸿沟截然凛不可犯。然潜势既伏,来者益众。南之寓公,千里逢故,趋者麇集。而北人亦喜其苗条旖旎,与土妓之质朴浓丽,趣旨迥殊。百顺胡同、陕西巷亦南占优势。仅王广福斜街短巷数扉,犹树北帜,若石头胡同本妓渊薮,比亦卧榻之旁,客人酣睡,喧宾夺主亦可异矣。”
  你看,在这里,他们还在细分八大胡同里南妓和北妓之地理分布呢,而那些妓女,不分南北,照样讲究趣旨,浓妆艳抹,一副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劲头。因此,八大胡同真的是一面镜子,到什么时候,都能够照出世态人心来。旧中国,有这样一个八大胡同,像是一支温度计,能够量出那个时代的体温来。
  

黄花苑:八大胡同衰败的象征(2)
在民国时期的竹枝词里,更常常看到比这还不要脸的面孔来——
  茶楼酒肆近娼寮,都在繁华巷几条。
  车马如云人似酒,果真夜夜是元宵。
  八大胡同客尚醒,醉生梦死任人评。
  谁家狎客常居此,公子王孙数不清。
  龙旗落下五色飘,日本来了乐未消。
  官衙公馆常不在,若寻需过前门桥。
  那时前门楼子以南,也就是现在的五牌楼以北,有一条护城河,河上有一座玉带桥,第三首诗中说的“前门桥”,就是这座桥,过了桥,离八大胡同就不远了。第一首诗中说的“巷几条”,指的是紧靠大栅栏的廊房那几条胡同,和它们一步之遥就是八大胡同,所以说它“近娼寮”。看这几首诗,就可以看出那些人的心态,八大胡同是这些人暂时忘记时代回避现实的销魂之处,成为了麻痹心灵和消愁发泄之处。
  难怪据说那时有一位叫李六庚的老先生(我猜想他的名字是演绎出来的,因“六庚”和“六更”音近),他每天一清早到八大胡同里,沿着那些条胡同,专门打六更锣,有意吵醒那里还在昏睡的人们。他一边敲着锣一边大声地喊:“你们这帮青年还不醒醒吗?还在这儿寻欢作乐?国家都快要完蛋了呀……”据说,这个人后来精神失常,孤愤地死去了。现在走在八大胡同里的时候,偶尔我会想起他,总觉得他就像八大胡同里的焦大,骂着这帮不争气的年轻人,也骂着八大胡同。八大胡同如同一出大戏,他似乎是必定要出现的一个角色,虽然和八大胡同里那些身为主角的青楼艳色不同,他只是一闪而过,只有几句台词,但却必定要出场,而且一定要在这出戏的最后一幕出场。他的出场,是一种象征,八大胡同这出从清朝开始兴盛并绵延的大戏,快要落幕了。他不是拉幕人,但他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提醒着正麻木得打盹甚至昏昏欲睡的人们。
  那个时期,八大胡同越是破落得如同坐上了冰车,遏制不住地一个劲儿下滑,一些北京人就越发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萎靡地唱起后庭花。有时真的让人忍不住要想,缺少了赛金花和小凤仙的时代,不仅缺少了蔡锷和瓦德西,连嫖客们都如黄鼠狼下的仔,一代不如一代了,连同曾经风光一时的八大胡同,跟着一起丢了魂儿,像散了黄的鸡蛋似的,快要拾不起个儿来了,李六庚敲得再响的锣声,也惊醒不了他们。
  那个时期,战乱的幽灵始终没有消散,一个个这派那系的军阀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好不容易把日本鬼子赶走了,国民党的接收大员又来了,北京城是城头频换大王旗,再加上自然灾害纷起,百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一些人死抱着八大胡同,再怎么说,再怎么唱,都只是一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挽歌了。
  由于贫寒的市民和失业的人越来越多,无业游民和难民大量流落进北京,为了生活而被迫卖身的妇女,和为了性欲而寻求便宜的下等妓院的男人,同时成比例地增多。八大胡同里那些墙上雕刻着砖雕匾额、门上挂着牌子和灯笼的上等妓院,便越发寥落,而下等妓院甚至暗门子(暗娼),很快就蔓延出了八大胡同,往南越过了珠市口大街,到了离天桥很近的大森里、莲花阁、四圣庙、花枝胡同、赵锥子胡同一带。晚年的赛金花住的居仁里,就属于那一带。
  那时候在山涧口和铺陈市胡同口,一清早常常站着一溜儿人,都是等待着卖苦力干活儿的壮汉们。如果找到了活路,干完了一天的活儿,手里拿到了一点儿滚着热汗的钱,他们一般会到小饭馆里喝点儿酒吃碗面,酒足饭饱之后,到天桥听听侯宝林的相声、梁益明的京戏、小白玉霜的落子,再有的消遣就是逛逛窑子了。而那些下等的窑子,便都在这附近,走不了几步,抬脚就到了,是专门为这些人设立的。
  同时,这些下等的妓院也如一江春水向东流一般,继续往东蔓延到了金鱼池、蒲黄榆。那时有竹枝词说:金鱼池畔看婆娘,心急偏疑曲巷长。那些本地土娼,就是为满足这些贫苦的壮汉们而藏在金鱼池四周一些破旧低矮的房子里,饥寒交迫之中,几乎给几个子儿就行,不给钱,给个窝头都行,便宜得难以想象。那些土娼穷得可怜,那些房子几乎就是碎砖烂瓦搭起的屋子甚至只是苟且栖身的窝棚而已,门前常常只是挂一个肮脏得像块子布的破门帘,权且遮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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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苑:八大胡同衰败的象征(3)
这样的局面,一直往东,蔓延到了东柳树井,然后再往东,到更为偏远的磁器口和栏杆市附近的黄花苑,算是彻底完成了它东进的目的和规划。黄花苑,又叫做黄河沿、黄花院和黄鹤楼。要是叫黄鹤楼,真是那时人们的黑色幽默,名字听着不错,其实却是破烂不堪的贫民窟。它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窄胡同,清末民初才形成,民国二十二年,即1933年,在《北平地名典》上,才有了胡同的名字。我想大概是和下等的妓寮出现在这里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说,那些妓寮在这里遍地开花,让它渐渐地兴旺而为北京人所知。
  它的位置在现在的两广大街的南侧,离红桥市场不太远,现已改名为新生巷,其时代的意义不言自明。那天,我专门去找它,找了老半天,跟我小时候从它那里走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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