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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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乌鸦-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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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尼科娃常去的地方,除了圣尼古拉教堂和钟表店,还有莫斯科商场、秋林公司和敖连特电影院。王春申最喜欢的,是秋林公司。这座楼是灰绿色的,波浪形墙面,气派的门柱。在门窗之间和柱墙上,镶嵌着花束浮雕。它那与众不同的橄榄顶,看上去就像一顶呢帽。在王春申眼里,秋林公司宛如一个坐在草地的少女,朴素而青春。谢尼科娃去那里,通常是买鱼子酱和香肠。。 最好的txt下载网

蝴蝶(4)
给吴芬送过葬,王春申搬到马厩。平静了几日后,他打算着出去做生意了。可是他驾着马车,刚走到傅家甸与埠头区的交界处,就被把守的俄国军警给呵斥住,说是傅家甸爆发鼠疫,不得自由出入了。王春申去新城区,也被阻拦了回来。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傅家甸时,又得到了坏消息,被送到临时病院的张小前,半昏迷了。王春申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医生拿鼠疫真的没办法。他原以为送到那里的人,总会有救的。
  街市中的行人,明显比过去少了,很多店铺都关张了。王春申心情沉重地去北三道街的果品店,打算买点吃的,去张小前家看看。然而他路过刚开张不久的公济当铺时,正在门口抖落一块花毯上的灰尘的当铺伙计,一看到他,如同见了鬼,赶紧回屋了。王春申纳闷儿,心想,他有什么好怕的?及至到了果品店,还没等他把马车停稳,开店的邢四嫂听到动静,出门迎客,一见是他,连忙摆手说:“今儿不开张,改日再来吧。”溜回屋了,王春
  申这才反应过来,因为鼠疫,自己已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怪不得先前王石匠告诉他张小前的消息时,隔着好几丈远,扯着嗓子大喊。王春申估计他这时候去张小前家,也会被拒之门外,只好苦笑一声,跳上马车,回客栈了。
  王春申一进院子,就碰上一个怪模怪样的人。他穿黑棉裤,蓝棉袄,戴着双耳的狗皮帽子,鼻梁上架着副硕大的墨镜,留着硬挺浓密的八字胡,悠悠荡荡地走出客栈。王春申想,难道有客人住进来了?他盯着这人的背影看了片刻,从狗皮帽子里垂下的松松垮垮的辫子、步态和体态来看,此人就是翟役生。王春申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自己装扮成这样。他牵着马回马厩的时候,恰好金兰出来抱柴,就忍不住问了句:“你那个娘娘,怎么把自己搞成那样子?”
  金兰“呸”了一口,说:“傅家甸的人,见了他都躲,怕传染上鼠疫。他在客栈憋得慌,想上街遛遛,就把自己搞成那鬼样子了。”
  “那撇胡子,他是从哪儿弄来的?怪像的呢!”王春申说。
  “从他当年来傅家甸时背的那个包包里翻出来的。”金兰叹了口气,说,“他自己不长胡子,还藏着撇假胡子,我也没想到。”
  王春申想说,翟役生不但收藏着假胡子,还逼着徐义德,用泥给他捏那玩意儿呢,可他终归没有说出口。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说:“他这么在街上走,人家还以为鲍罗夫斯基马戏团的来了呢。”
  俄国人创办的鲍罗夫斯基马戏团,活跃在哈尔滨,已经有六七个年头了。王春申不止一次带继宝看过他们的演出。继宝很喜欢耍猴子的滑稽小丑,他生病时,王春申都不用给他做什么好吃的,带他看一场马戏,病就会神奇地好了。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没人坐车?”金兰问。
  “埠头区和新城区都封路了,不让傅家甸人进了。”王春申说,“还不都是因为鼠疫。”
  “哼,不叫这些大鼻子,鼠疫还到不了咱这儿呢。我刚才出去买盐,听说,巴音的鼠疫是从满洲里带来的不假,可是满洲里的鼠疫,又是哪儿来的呢?是从俄国那边传过来的!他们发现有个工棚里的中国人,三两天的工夫,死了六七个,知道不好,就把剩下的人赶走了,把工棚也给烧了。结果得病的中国人逃回满洲里,住进一家客店,鼠疫就这么传开了。”金兰忿忿不平地说,“他们那里太平了,咱这里可是不着消停了!老天爷要是长眼睛,就让这些大鼻子死绝了,太他娘的坏了!”
  “怎么你出去,就没人躲你?还敢跟你说话,卖给你盐?”王春申不解地问。
  金兰用手指着自己的脸,得意地说:“知道不?傅家甸人早就说过,我这张脸,阎王爷见了都害怕,没人要!也就是你吧,胆子大,还跟我生了继宝,哈,我呢,能活千年万年!其实你跟我住一块儿,比住马房都安全,你信不信?”说完,诡秘一笑。
  王春申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讥讽,也听出了诱惑,更听出了她对继英身世的承认。王春申心想,哪怕你身上有不死的仙丹,我也不会再和你睡一铺炕了。他回到马厩,点着炉子,将前些日子从刚开张的正阳楼买的一块青酱腊肉切了,取出烧酒,独斟独饮着。酒至半酣,他想起生死未卜的张小前,想起蝴蝶般的谢尼科娃,无限伤感,哭出声来。黑马不知道主人为什么难过,它走过来,用湿漉漉的眼睛凝视着王春申,轻轻伸过一只蹄子。王春申把这只蹄子当手一样,紧紧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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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1)
自从巴音死于鼠疫的消息传开后,纪永和简直要疯了,屋里屋外折腾不休。巴音吐在石板地上的那口血,如同梦魇,折磨着他。他让翟芳桂用肥皂水,把它擦了十来遍,还是不放心,说是可能血液中的毒素,已经渗透进石板了,干脆将整块石板撬起,扔掉了。为了补上缺损的这块,纪永和转遍了石材店,几乎跑折了腿,也没找到一模一样的。不是厚薄与原来的不符,再不就是颜色不对路。最终,只得选了一块大小厚薄与原来的一致,颜色稍深一点的铺上。不过,新石板落地仅仅三天,纪永和就后悔了。因为原来的是浅灰色,现在则是深灰色,怎么看怎么像一朵乌云。
  不仅屋里的石板地,屋外的榆树,也成了纪永和的眼中钉。他认为榆树招来乌鸦,带来晦气,巴音才会突然而至。榆树不能滥砍,他便想着扎草人驱赶乌鸦。为了这两个草人,纪永和费尽周折。江岸的枯草,已被雪埋住了,他只能去草料铺买,而那儿的草,因为是供给牲畜食用的,多已粉碎。他去了三家,才买回一捆。而干草的价格,比往年高出近一倍!纪永和询问原因,店主说今夏大水,最早在松花江边打下的草,虽已晾得半干了,却
  被席卷一空;水撤之后,再打的草,又被强行罚款,说是江岸的草属于中东铁路附属地,不能随意割取。干草的价格,只能扶摇直上。纪永和背着干草回来时,一路骂娘。扎草人也是个手艺活,不是谁都能做得了的。纪永和试了试手,败下阵来,只得用一升谷子,雇来个懂行的,扎好后,攀着梯子,将张开双臂的草人,如愿固定在树冠上。
  可是,纪永和要被气吐血的是,乌鸦见了草人,毫无惧色,照旧来不说,有的还落在草人上,把它当成了温暖的窝!纪永和恨得咬牙切齿的,心疼买干草的钱和那升谷子。
  粮栈最爱招两样东西,天上的乌鸦和地上的老鼠。所以开粮栈的,与开客栈的一样,都得养猫。以往猫夜里捉完老鼠,白天可以上炕懒睡,傍晚也能在餐桌下享用主人丢给的美食。可是鼠疫一起,纪永和不但怕老鼠,连猫也怕。因为猫捉完老鼠,会把它吃掉。它的爪子和嘴,在纪永和眼里,就是上了膛的枪口,充满危险。他吩咐翟芳桂,每天要给猫洗一回澡,不许它上炕,更不许它接近餐桌。猫的好享受,突然间都没了,自然不习惯。而且大冬天的,还得日日被浸在水盆里一通洗,猫的委屈,就全挂在脸上了。它紧着鼻子,嘴巴闭得严严的,眼里露出哀伤。
  纪永和家的粮栈,是木头房子。粮仓占据了主体,东侧辟出一角住人。粮仓的房梁下面没有吊棚,而住屋则糊了纸棚。纸棚每到春节前,要新糊一层。所以纸棚对老鼠来说,就是甘美的千层饼。夜半时分,老鼠喜欢溜到纸棚上,笃笃地嗑糨糊。纪永和以前听到老鼠在纸棚上闹,照睡不误,可现在老鼠的些微动静,都让他心惊肉跳。他担心老鼠嗑破了棚,一个跟斗栽下来,正落在他嘴里,把瘟疫传给他,因而一听见它们在纸棚簌簌跑,
  赶紧起来,拿起笤帚,拍打纸棚,以此震慑。可是老鼠体力充沛,这边你赶完了,不出三分钟,它们那边又来了。纪永和又不敢像以前似的,把猫抱到住屋镇守,被扰得整宿整宿睡不好觉。早晨起来,两眼熬得跟兔眼一样红。 txt小说上传分享

桃红(2)
猫受到冷遇后,对老鼠充耳不闻,任其游窜。这下老鼠们高兴坏了,它们在粮仓中,手舞足蹈地嗑开了装高粱的麻袋,在盛芝麻的斗里尽兴打滚,将装元豆的木箱,做了自己的窝。而且,嫌粮栈缺黑米似的,将屎遗得四处皆是。看着老鼠气焰嚣张,猫却不作为,纪永和把猫关进闲置的鸟笼中,想着饿它两天,它就会对老鼠大开杀戒。然而第二天早晨起来,纪永和发现那个竹制鸟笼,被猫折腾散花了,它逃得无影无踪。
  粮栈是不能没有猫的,纪永和只好去八杂市,再物色一只。八杂市,是俄语“集市”的音译。八杂市在埠头区,虽然热闹,但最为零乱。那一带的房屋,就像老年人的嘴,外观干瘪无血色不说,一探内里,更是豁牙露齿,残破不堪。那儿聚集的,大都是做小买卖的中国人。卖猫卖狗的,卖衣帽鞋袜的,卖种子卖酱菜的,卖馅饼卖棉花糖的,都可看到。俄国人造房子需要泥瓦匠、木匠、石匠和漆匠了,不用去别的地方,在八杂市全都能廉价雇佣到。纪永和粮栈出逃的那只猫,就是他在八杂市用一斗大麦换来的。可是鼠疫一起,猫很抢手,原来卖猫的人家,一只也没有了。
  纪永和从八杂市回来的路上,想起旺德小馆有两只猫,一黑一白,主人他也熟悉,便想到那儿碰碰运气。店主一听纪永和想匀只猫,不客气地说:“这时候往出送猫,就等于撇金子!”纪永和连连说买,店主又说:“这时候往出卖猫,就是卖血!”纪永和讨个没趣,扫兴而归。
  没了猫,纪永和快成猫了。反正他也睡不着,晚上干脆就守在粮仓里。老鼠在谷子里闹,他就奔向谷子;在玉米上闹,他又转向玉米;在大麦上闹,他又飞身朝向大麦。翟芳桂早晨起来,推开粮仓门,迷迷瞪瞪的纪永和竟然以为来了只大老鼠,纵身扑过来,嘴巴啃在她的拖鞋上。翟芳桂看着匍匐在地的纪永和,忽然同情起他来,想着再不弄只猫来,纪永和怕是真的要疯了。
  翟芳桂吃过早饭,让纪永和上炕好好补一觉,打算出门找猫。纪永和对她说,从今天开始,粮栈关门。翟芳桂很意外,问这是为什么!纪永和瞟了翟芳桂一眼,说:“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想没想到,鼠疫来了,财路也会跟着来!我估摸着,再过十天半个月的,死的人多了,铁路就得停运了。到那时候,粮食运不进来,可人又得吃饭,哈尔滨的各个粮栈把粮都卖空了,没法补上,我这满仓的粮食,就是金子银子了!”说到此,纪永和两眼放光,枯黄的脸,也涨红了。
  翟芳桂说:“你估摸着那时的粮食,能比现在贵多少?”
  “多少?”纪永和伸出十指,比比划划的,按他的判断推算着,自负地说:“现在小麦每石三十五吊七百文,到那时候,五十吊我都不卖!现在小米一石四十六吊,到那时候,七十吊你也休想提走!红小豆现今三十四吊三百文,到时少说也能卖五十吊!元豆、绿豆、高粱米、粳米、芝麻,每一样,不说翻一番的话,每石不长个二三十吊,我就上吊!”
  翟芳桂说:“要是鼠疫跟发大水似的,就是一走一过的,再过十天半个月的太平了,最后粮食不涨反跌,咱不卖粮,不是亏了么?”
  纪永和眼珠一转,说:“不卖粮,你不闲着,不照样进钱吗?”他*裸地说:“义泰号最近生意不错,掌柜的手里有闲钱,我早

桃红(3)
就看出他眼馋你了,他那附近就有粮栈,可他大老远的总跑这儿买粮,你不从他兜里往出掏钱,不是傻瓜吗!”
  义泰号开在十四道街,经销房屋装饰材料,什么玻璃、石灰、石膏面子、瓦楞铁、黑平铁、各寸洋钉子以及铜丝和元红铜片等。店主贺威四十出头,黑红脸,大嗓门儿,脾气暴,挺仗义的。据说他原来在长白山养蜂,那里有一片上好的椴树林,被清廷封禁,用来养蜂酿蜜,供给朝廷。后来山林失火,他下山在一处渡口做起了船夫。他命运的转机,起自摆渡时救起的一个落水女子。这女子的父亲是哈尔滨有名的盐商。贺威不仅娶了富家小姐,还拥有了这处铺面。可是富家小姐不是个过日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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