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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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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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在这样怨艾的时候,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又进入她的脑海之中,那是不只一次的;是的,她过去的二十六年的生命中,和男子接触,并非只有一次,那另外一个人,便是当今皇上李治。那时节,他是皇太子。
  今天,是李治正式登上皇位和定立年号的第一天。然而,新皇登位却使她憎恨与失望——李治实际承继天下的统治权已经有半年了。这半年中,她由深宫被驱逐出来,做了感业寺的尼姑。在宫廷常例上,这是对她的优遇。前皇妃嫔如果留在宫内,日子便更加苦恼。不过,她的憎恨与失望也并非没有来由,这半年的时间,她连李治的面也没有见着,当年,前皇在世的时候,李治与她幽期密约,曾经有过山盟海誓……
  她和李治第一次邂逅,是贞观二十一年春天,媚娘在翠微宫外,呆看几枝花的蓓蕾。忽然,被人抱住了,她在惊惶中回过头来,看到是太子。
  “武才人,”太子李治搂紧着她,“我看了你几天啦,在父皇的身边,你最美丽。”
  “太子放开手,皇上知道了会处罚的,太子,我是侍奉皇上……”她惶悚地求恳着。
  “父皇病着,而且,父皇也不会关心这些事的。好人,我们进去吧,跟我进去。”太子把她牵进了翠微宫的更衣室。
  这是第一次,她提心吊胆;然而,英明的皇帝全然没有发觉。于是,随之而来的是第二次,他们依旧在翠微宫的更衣室内——年轻的太子说着温柔的情话,作种种誓言。
  但当李治嗣位之后,她却似一只烂草鞋,被抛弃了。
  她憎恨,忽然旋转身,急步走回禅房,把一对庆祝新皇登基的红烛吹熄了。
  蜡烛熄了,晨光像潮水样涌入禅房,她的身体浸浴于雪天早晨的纯白的光华之中,生命在这种光华中显得异样地黯淡,似乎,连灵魂也变成苍白的了。
  于是,她扑倒在禅床上,终于流出泪来。
  在唐宫十多年,她从太宗皇帝那儿学到强毅坚韧,遭遇任何困难险阻,从不流泪。她记得前皇说过:眼泪不会赢到人们的同情,眼泪所换到的,是人们的轻蔑。
  然而,此时的她实在无法自抑,在感业寺住一世,是她不甘心的,不论如何,她要跳出去,她没有丝毫宗教信仰,她也完全不能清静无为。
  钟声响了几遍,停了,但当阳光普照在雪地上时,又有钟鸣了,感业寺外,马蹄声杂乱。
  一个斋姑奔跳着走进来,媚娘回头望了她一眼,喝问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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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一卷(2)
“皇上在紫宸殿赐宴群臣,皇后也立了,是王皇后——呵,皇后的赐斋到了,现在停在寺门前哩,真快!”
  赐斋是要去迎接的,但她想到这是李治的皇后,心就冷了;一挥手,表示不愿去。
  接着,又有两名斋姑进来请武媚娘去迎接圣赐。她厌恶地睨了一眼,终于忍抑了不平与怨嗟,从禅榻起来——十三年宫廷教育,使她明白一些浮表的礼节是不能疏忽的。虽然怨李治无情,而王皇后又是自己隐隐的情敌,但转念到小不忍必乱大谋时,就勉强接受了现实。她出去,在感业寺的大门之内跪下来。
  一套公式的诏告宣读完了之后,她茫然站起来,但这时却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臂膀,她讶然抬眼看——
  “独孤及?”她惊喜交集,“你怎么来了?”她急问,自然地笑了——独孤及原是东宫的内侍,李治做太子的时候,与她有私物授受,便交由独孤及传递的。
  “武才人好!”独孤及微笑着,就只这一句话,便轻轻地拉了她往内走,直到进了禅房,才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玉佩,双手捧着,交给这位女尼。
  “谁?”她迟疑地接过玉佩。
  “自然是太子,嗯,应该说当今皇上了。”独孤及低微地说,“皇上不忘当日之情,今天特别要我监送赐斋,带这块玉佩给你,你有什么话要转达?武才人——”
  “我?”她望着玉佩,“这个,我有什么用呢?一个尼姑——”她说到这儿,转而微笑着,“皇上的礼物,会使我难过的,独孤及,回去告知他,我这一生青灯古佛,不再有希望了,我祝皇上一生幸福……”
  “皇上时时想着你的,”独孤及悠悠地说,“这半年间,长孙太尉、褚辅政把皇上看管得很严,他一些空闲都没有。今天正式登基了,以后,我看会好些。武才人,你等着吧,不会太久的了,皇上在今天也想到你,可证平常日子自然更在想你呀!”
  “嗯,谢谢你,我——”她回转身,从禅榻旁边取出一尊小小的铜佛,“这是我每天捏着睡的,你替我呈献给皇上。独孤及,我没有什么好谢你的,将来,我如有一天……”
  “武才人,我不算什么,你自己珍重吧,我也该走了。”
  武媚娘捏紧玉佩——这是半年之间第一次消息啊!她死去了的希望又燃了起来,于是,她看到了被自己吹熄的红烛——
  “把烛点上啊!”她大声叫侍女,“今天是新皇登基万岁……”
  烛影摇红,白雪之下的感业寺回春了。
  她相信李治会把她招进宫去的,一个皇帝有权力这样做,如果皇帝真正地爱着一个女人,尼庵的门墙是无从局限皇帝的权力的。
  于是,她笑了,一块白玉佩使她相信自己不会在感业寺内老死,她觉得生命在宫廷中是有意义的,而她的生命,未来将较现在辉煌。她等着……等着辉煌的一天到来。
  雪融了,春来了,洛阳城中柳草青葱,然而,宫廷与感业寺又隔绝了,独孤及没有再来。
  媚娘耐心地等待着,她留心一切属于宫廷的消息,利用这些消息来分析皇上不再遣使通问的原因,她相信皇上不再派独孤及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每一个春风绚烂的晚上,她在思虑之中虚度,她和洛阳一般女尼与女道士的生活是完全隔绝的,她知道许多出身贵胄的女尼与女道士,在春天尽情行乐,洛阳的王孙公子,时时出入尼庵道院;但是,她无心猎取这些洛阳城中的少年,她要猎取的是皇帝,只有皇帝的至高权力才能满足她。感业寺内的那些年轻的女侍,都以奇怪的目光看媚娘,她们怕惧媚娘的变幻莫测,以及秋霜似的严肃的面容。她们竭力隐忍,和主人一样,不去招惹洛阳城中的轻薄子弟。
  于是,感业寺逐渐地被人遗忘了。
  永徽元年的四月底,春意阑珊了,媚娘的心意潦落不堪,感业寺前庭后院,飘满了落花,希望随着春花而绚烂,如今也随着春花而凋零了。
  一个晴朗的下午,她独坐在蒲团上做着静心克欲的功夫,忽然间,一些奥妙的声响自外面传入她的耳中,使她不能自静,定了定神,走出禅房——
  长廊静悄悄的,吃得很肥的两个斋姑在廊上打盹。她转入后院,踏着落花,去找寻那个使自己为之颤动的声响,于是,她看到后院墙外的树上有一个人……
  那攀在树上的人发出有节奏的口哨,对着媚娘做种种手势,这突然出现的景象使她惊悸。后院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他跳进来……这一转念使她慌了——她并非不需要男人,然而,她明白只要自己走歪一步,便会自毁再度入宫的路,因此,她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关头,她想到逃避,但一回身,又立刻发觉这样逃避会遭遇袭击,于是,她站定了,镇静地瞧着树上的男子。
  那男子向她扮鬼脸,并且做出几个手势,暗示她开门。她微微点头,用手势要他下来。但等那个男子沿树而下之时,她飞奔入内,叫粗做的斋姑拿棍子到后边去。
  她的机智使她免于受袭。然而,那个陌生男子的奇异口哨声,却也扰乱了她,从这天起,一些飘忽的情意便在她的心中游移,春天虽然去了,但她却春心荡漾起来。
  又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她在后院指挥工人锯去门墙之外的那一棵大树,忽然,前面出了事——媚娘听到喧哗的声音,匆匆带了四名粗婢赶去。
  

《武则天》第一卷(3)
感业寺的侧门开着,看门的斋姑死命撑拒两个男子进来,媚娘远远地就看出被拒的男子之一是独孤及。
  “让开,这是内廷来的公公啊!”媚娘连忙喝住斋姑。
  这时,门外又转出一个男人来,他兜着披风,将脸遮了一些,但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当今皇上。
  她迅速俯伏下去。独孤及也迅速地抢前一步,拦住她,低声说:
  “千万别声张,皇上是私访……”
  她稍稍一顿,终于又拜下去,皇上虽不愿意声张,但在她的环境,却也不愿接待一个隐晦身分的男子。她是身分未定的女人,她要声张,也只有声张,才可以确定自身与皇帝的关系,于是,她拜下去,而且清朗地叫了万岁。
  皇帝轻轻除却了兜披,贪婪地看着她这时,她已经站起来,含情而又带些幽怨地睨了昔日情人一眼,立刻低下头,幽微地说:
  “我不知道,没有接驾,死罪——”
  皇帝没有回答,示意随侍进门的两名内侍掩门,媚娘也就轻轻地移步,走回禅房。
  纸窗掩上了,媚娘在炉内撒了一把香,然后旋转身,如狂风骤雨那样扑向大唐的皇帝,跪在他的脚前。
  “媚娘,媚娘!”皇帝抚着她的背脊,“我终于来了!”
  她整个上身揉在他膝上,以一种近似啜泣的昵语回答他。于是,私访尼庵的年轻皇帝感到似火炙一样地难受,他粗野地把她抱起来,搂紧了她。于是,她以窒息的声调叫出: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陛下,你现在是皇帝,不能够……”她同时也挣扎,在挣扎中,她叫出:“阿治,不要……”
  阿治这称呼是代表着昔日的一段情爱。现在,全国已没有人能这样叫他,武媚娘却脱口叫了出来,这是历史啊!这是历史的幽会时期留存下来的证据啊,往事回来了,他在回忆中飘然神往,他想到了第一次拥抱,想到第一次吻……
  “媚娘,我不能自由来,我早想找你……”
  “这样久,等得人老了。”她侧转头,把面颊偎依着他的下颌,突然,她把身子一扭,头贴在他的胸口,“阿治,你不该来这儿,万一让人知道了,不得了啊!”
  “现在,不用怕了,我是皇帝——”李治用力扳起她的头来,“不再有人能干涉我们的行动!”
  “我知道,不过,辅政大臣会找麻烦的,而且,这也不好,对于你,一个皇帝的德行——”她的声音是饱含痛苦的,而一些冠冕的词句配合着的却是饥渴的行动,潜伏在她心底是奔腾的野心,于是,她在野心的煎熬中终于又战栗地叫了:“阿治,我见到你,就是死,也甘心了,我等了你一年,那样长的日子……”
  女性的饥渴有似琵琶的急调,李治呼吸迫促,终于也像饿兽那样,俯下身,嗅她,吻她,拉扯她的衣衫——
  “不,不!”她发出如郁雷那样沉重的声音,然而她的身子软了,一些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
  就在这怒潮澎湃的一瞬间,她的帽子掉了,露出尼姑的光头,她一翻身,想掩饰,但是,迟了,这一意外使得她伤心地哭了——她恨自己的光头,那是最可耻的啊!一个女人,头发是美丽的主要衬托,没有头发的女人,无疑是丑的。
  “媚娘,留起头发来,你是我的,你从今之后是我的!”
  “阿治,阿治……”媚娘悠悠地叫着,“你还要我吗?真的吗?阿治,我这一年之中,做过许多噩梦,我梦见你不再理睬我,我梦见你把我赶走,阿治,我……”她又流泪了。
  他紧紧地搂住她,奔腾的感情被她的眼泪冲洗,欲念转化为绵绵的情意。他贴在她耳边说:
  “媚娘,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当时,我使你出来做尼姑,就已安排好了,免得旁人多说闲话。现在,你再进宫,和前皇就不再有牵连了呀!”
  “陛下,”她枕住他的臂膀,“我留起头发……嗯,我怕,阿治,我怕!”
  “没有什么可怕的,我现在和故世的父亲一样,是最高权力者,没有可怕的事了,等你留长了头发,我们在宫内,就可以日夕在一起。”他平和地说,轻轻抚摸她的口与鼻,抚摸她被泪水沾湿了的面颊。
  她合上眼睛,好像很疲乏,身子软绵绵地融和在皇帝的身上,这使得他一度低退了的欲焰又燃炽起来。
  恰当此时,独孤及在禅房门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随后,用脚尖发出表示行礼的声响。
  “皇上,时间到了——”
  李治还不曾回答,媚娘却似梦中醒来,用全身的力气把他搂住!她的眼眸,散放出异样的光焰,似怨,似诉,似恋,又似饥渴,她不肯放手。
  “媚娘,我会再来的。”
  她在一种轻微颤抖的状态下站起来,替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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