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呐小怜，真的要说吗？”渚凑近了一点，皱起眉头在旁边悄声问他。
怜看了看渚，想了一会，慢慢地点了点头，嘴上也还在与电话那端的真琴说话。
“是，没错……好，我知道了，真琴前辈。我会说的。但也请前辈原谅，因为我们答应过遥前辈……对，所以既然真琴前辈自己看到了消息……是的，就是那天的事。我们的确……见证了整个过程。”
没错，松冈凛失忆的事还是被橘真琴知道了。
哪怕媒体关于这次国家队选手车祸的报道再少，密切关注日｜本新闻的真琴还是从网上的小道消息中得知了此事。但他没有去问遥或者松冈那方的人，而是直接致电给了渚和怜。
龙崎怜觉得自己能理解真琴的心情。而且对于什么“隐瞒是为了对方好”这种论调，他和渚一样，始终都持着反对意见。只可惜当事人的意愿也需要尊重……嘛，话虽如此，现在是真琴主动来问的，他也就没理由再守口如瓶啦。
于是怜开始说了，也尽量精简了语句，但为了整个过程的完整性，他还是选择从松冈凛苏醒的那天开始讲起。
事实上，那个和七濑遥约定一起去探望松冈凛的早晨，怜和渚也比预计的时间到得早。可以说几乎只差一步，他们就能同七濑遥在大门口会面，接着一道进去。如果真是这样，大概之后的情形也会发生些改变……不，也说不定变不了多少。毕竟命运的轨迹已经既定了方向，怎样都会到达那样的终点吧。
总之，当时他们前脚刚踏进住院部大楼，渚就眼尖地瞥见了七濑遥的身影，后者正匆匆走向大厅一角。他俩对视一眼，好奇地跟了过去，就看见对方转身进了楼梯间，甚至还掩上了门。
渚和怜更加疑惑了。好端端停在一楼的电梯不乘，遥难道打算一路爬上去？凛的病房可是在二十几层高的楼上啊。
这种时候，渚当然不会放弃对真相的探索，所以一路小跑地追到了门边，正要进去，他又愣了一下，转而偷偷地矮下身子，附在门口探听起来。只是没一会儿，他就脸色大变地跑了回去。
怜也就从渚的转述中得知了遥和凛之间的事情，虽然当时还只是个大概。
……
“……松冈夫人的心情和俱乐部方面的顾虑，我们也能理解。但因为凛前辈失忆，就把这当做是解决整个问题的最佳办法，干脆将遥前辈的事情全部隐瞒过去，还拿江桑做挡箭牌去说服遥前辈同意……这样的做法，我们实在难以接受，而且十分为遥前辈感到不平。只是……”
怜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电话里真琴似乎说了什么，他怔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是的。遥前辈正是这样的反应。再考虑到当时的情形，我们也只好暂时顺应了他们的意思。”
不过渚和怜还希望能再挽回一点局面。
不论是为了谁，落到连作为朋友见面这样的机会都不给，还是有点太过分了。所以之后几天，两人还单独约了江和御子柴见过几面，可是越交谈就越发觉，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俱乐部方面的强硬态度就不说了，就算不考虑凛的水泳事业，松冈妈妈也根本无法接受遥的存在。可以想见，如果有一天凛的记忆真的恢复，他恐怕就要面临更加残酷的考验。因为到处都是障碍啊，“碰壁”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吧。
现实就摆在那里。
既然如此，还真不如让他就这样一直遗忘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对另一个就太不公平了。
但七濑遥始终表现得十分平静。
当天就是这样了，渚还特地缠着他跑动跑西，之后也隔三差五地登门打扰，遥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只是越是如此，两人越是担心。怎么说呢，七濑遥的态度看起来的确符合他的性格，但怜和渚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是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尤其是在帮人搬家到学校时，他们发现七濑遥居然已经利落地处理好了一切琐事杂务，包括或卖或赠那些闲置家具、联络搬家公司、帮房东登记出租信息……再之后，遥甚至还请新宿舍的室友和他们一起吃了顿饭——这最后一件，简直是渚和怜从没想过的事！他们甚至差点怀疑眼前的人，究竟还是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七濑遥了。
不过当然了，除了行事相较从前更积极主动些之外，他还是沉默寡言、偶尔愣神，而且三餐不离青花鱼、一日绝不能不沾水……嗯，遥仍是遥，应该没有错。
说到底，七濑遥好像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但是……
“小真，小遥到底在想什么，我们真的一点都没办法知道啊！”
这时候渚早就抢过了话筒，连珠炮似地说着。
“所以我们总是在想：‘要是小真在就好了啊！’‘小真在的话，就可以知道小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什么的。
“嘛，这样说好像是有点过分，像是我们在推卸责任一样，因为现在离小遥最近的人是我们才对……而且还不考虑小真的心情，毕竟小真曾喜——”他却猛地一顿，不过又很快地接下去说了，“唔，啊，没什么。总之如果小真在的话，肯定能随便就翻译得出来吧？这样就能知道小遥是真的没事，还是在逞强了……”
渚说着话，两眼瞪着一张纸条。就是它害得他差点咬到舌头。那是怜匆忙递给他的，上面写的是：“真琴前辈没承认过的事情不要乱说啊！！”
电话那头的真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
“……诶？你问小凛的近况吗？唉，小真你是不知道啊，其实我们回东京前是想再去看看他，道个别来着，但是……”
但是俱乐部那边管得越来越严，加上松冈妈妈微妙的态度……所以渚和怜没能见到凛就回了东京。之后也只能通过江和御子柴他们了解一些关于凛的信息。
“听说凛前辈恢复得很好。那时就说再过一周就能出院了，现在应该已经归队，重新开始训练了吧……江桑回家乡前给我们来过电话，说凛前辈的生活已经回到了正轨，而且松冈夫人也为照顾儿子留在了那边……嗯，是的，目前来说，凛前辈方面应该没有问题了，只是以后要想再同他见面，恐怕会很难了……”
做详细说明的任务还是交到了怜的手上。他说的时候，渚就在一旁静静地听，顺便无意识地用手指拨着话筒上的电话线，绕来绕去。
这一次，真琴沉默的时间长得多，怜也没有催促。过了一会儿，话筒里传来真琴轻轻的一声：“是吗……我知道了。”然后他道了谢，但请怜和渚暂时不要把这次通话的事告诉遥，接着就挂了电话。
渚和怜也没有马上返回厨房。
“呐，小怜，你说小真知道了这些……会怎么做？”
怜叹口气，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怜还是没说话，只是侧过头，将目光眺向落地窗外渐渐变暗的天空。
***
两天后。
京都。
周末的时光，七濑遥也一点都不会浪费。他白天要分别去两个地方打工，晚上还有选修的一门课程要上，所以等他回到宿舍都快九点钟了。
室友不在。大概又陪女友去了吧。
遥简单收拾了一下，翻出学校体育馆的游泳卡放好。
明天终于有足够的空闲，可以好好地在水里舒展一下了。虽然还是初春，不过学校有温水泳池，不会轻易感冒的。
洗漱完毕后，遥克制着浑身干燥的难受劲儿坐到了书桌前，打开电脑登入了邮箱。果然已经有一封信静静地等在那里了。
是来自真琴的邮件。约定好的时间，真琴从不爽约。
这是一封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的平常邮件。
一开始是照例的问候，简单的三言两语，也说了些真琴最近遇上的有趣事情。
但接下来的内容让遥略微怔了怔。
那是三五张照片，有街角、点心店、公园、枫林小道……全是真琴亲手拍下来的。每一张都附了简短的注释，比如这是公司所在的街道、那是午饭用餐的店、这张是常散步的地方、那张是游玩时路过的风景……
不过所有照片里全是单纯的场景，没有主角。
“真是个漂亮的国度呢，对吧？”照片的末尾，真琴这样写道，“当然还不止这些，我也会继续用镜头记录更多的美景，挑好看的继续发给遥哦。不过相对的……我可以向遥要一下同样的回礼吗？”后面跟着个笑脸表情。
遥微微垂了下眼帘，深吸口气。
他心中隐隐觉得，真琴大概是知道了，后来的事情。
没有人物的风景照，也就是没有主角的故事。换句话说，真琴大概只是想确认故事仍在继续，而主角……
这是真琴在用独特的方式无声地告诉他：“若不想说，就不用说”吧。这是遥的自由，他不会干涉，也不会强求。
心头渐渐漫出一层暖意，一身的干冷感也在点点消散。
带着那些模糊的感想，遥重新抬起眼来，继续读下去。邮件也只剩下了最后的一段话。
“我说过的吧，只要是遥认为值得的、没有问题的事情，就坚持下去吧。
真正自由地生活也并不容易。
但我想，如果是遥的话，就一定可以做到的，对吧？”
看完了邮件，遥还是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很想很想把自己泡到水里去。他几乎是立即起身，抓起钥匙钱包就出了门。
他也记着带上了手机，给室友发了条短信报备行踪。
***
七濑遥头一次奢侈地一个人去了附近的酒店，订了个单间。用最快的速度放好水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跨进了浴缸。
半卧地靠在缸沿，遥微眯双眼，看着热水渐渐蒸腾起氤氲白雾，一点点充盈了这个房间。
包覆着他的这片水温暖舒适，与他心头丝丝弥漫的那层暖意融汇在一起，迅速地滋润着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让他终于脱离了之前那种又冷又干燥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水的呼吸。
微弱但清晰，轻柔又无处不在，令他的心境越来越平和安宁。不同于这段时间以来，几乎算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念而获得的那种“平静”。也是有了这个对比，他才明白之前那种干燥、缺水的感受，大概是来自某种说不清的执念。
但眼下不一样了。他真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真正自由的生活吗。
的确不容易，但我会尽力而为。
遥的心头模糊地浮现着这样的字句。空间里热气缭绕，把他的视线变得朦胧，身周水流细腻，在他的肌肤上轻吻流连。
水在轻轻地拥抱着他，这让他莫名感到些怀念。像是一种曾长久存在于身边的那种温柔，令人安心。
好久没有这样放松的感觉了，他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眠。
梦里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梦见了樱花盛开时节的各种日常，梦见最多的是那只强壮有力的大手。
泡澡也好、训练也好、竞泳也好，总会有个人站在终点等待着他，向他伸出温暖的手掌，拉他上岸。
“小遥。”
“都说了不要再加‘小’了啊。”
“是，是！”
亲切和善的笑容，清澈温柔的像一泓碧水的眼眸。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对方……
遥醒了。
半抬起的手臂上挂着湿漉漉的水珠，雾气的另一头并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但没有关系。
因为他发现，自己是微笑着醒来的。
于是遥转而伸了个懒腰。
水温还是热的，他拿起放在浴缸旁的手机瞄了瞄，差不多刚好十五分钟。
原来真的会形成习惯啊，如果有心这么做的话。他又抿了抿嘴角，轻轻地笑了笑。
然后他用手机登录邮箱，回复了真琴。
“谢谢。
我会回礼的。
又及，下周将回乡一趟，会替你照看一下小金鱼墓。”
【Chapter 20（Ⅲ）】跨越重洋的思念
从家乡祭祖回来后，七濑遥继续着他忙碌而平静的生活。
春假过后，要开始为毕业做准备了。于是上课、论文、工作，将他的时间挤得满满的。
幸运的是，他后来换了一份为杂志画插图的兼职，这样课余时间就自由得多了。他也开始考虑是否毕业后也继续从事这个职业，杂志社方面似乎也有这个意向。不过前提是，遥得在色彩上再下点功夫——笔法再精致、构图再巧妙，也不能总用单双色来表现画面不是？
所以遥确实有一点点的后悔，觉得自己当初填报美术类专业就好了。但现在还来得及。他在新学期开始后就选修了学校开设的相关课程，打算系统地培训一下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一年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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