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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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跪不起-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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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微微一笑。又奉上一碗,老人也不推辞,接过碗来又喝。按照哈萨克族的礼行,喝茶喝汤时你不用言语,只需将手盖在碗上,主妇就知道客人吃饱喝足了。 

  冯筱萍看着惊奇,这些天哄着父亲吃饭,成了一家人犯难的事,这回可好了,不用劝也不用哄,他自个儿倒没完没了了。她一脸狐疑地问:“老爸,您能行吗?别再撑着了。” 

  “不碍事,不碍事的,这汤真是鲜美,多少日子了,我吃啥都跟嚼蜡一样,嘴里没有一点味道。嗯!闺女,再来一碗。” 

  哈萨克人好客,自家的食物得到客人的认可,一家人都觉得脸上有光。看到冯老吃得有滋有味,阿斯哈尔高兴地说:“冯老师,你我们家住,半个月以后,保证不用吃药了,小伙子一个样了。” 

  “要得,要得。老姐姐,那我可就真赖着不走喽。不过我不白吃饭,我可以给你放羊,您看这样行不?” 

  塔贴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 

  冯筱萍想起了什么,转身从包里取出一块驼色的大披肩,她抖搂开围在塔贴的脖子上:“塔贴,这是我给您的礼物,您喜欢不?” 

  塔贴用手捻捻质地细软的披肩,眯起眼睛不住地点头。与其说她喜欢这块披肩,还不如说她更喜欢招人疼爱的冯筱萍呢。老太太生养过两个女儿,但都没能成活,所以,乍一见乖巧伶俐的冯筱萍,她就打心眼里喜欢。抚着冯筱萍的秀发,老人说:“我要有这么个女儿该多好呀。” 

  古努尔翻译给冯筱萍听。冯筱萍当即搂住塔贴 

  的脖子说: “那我就给您当女儿。” 

  “要是那样,我老婆子梦里都会笑醒的。” 

  “对了,塔贴,您看看这都是谁?”冯筱萍说着拿出一个影集,翻开给塔贴看。这些黑白照片是当年冯老给一家人拍的,由于一直没机会再来霍牧,冯老就一直珍藏着这些照片。 

  “阿莱,你看你老子那个傻样,站在那里像根木头桩子。”阿斯哈尔笑嘻嘻地说。 

  “哪个?哪个是我爸爸?”当小家伙看见爸爸那个狗啃过的发型,乐得直冒鼻涕泡。 

  邻居们听说当年的画家来了,也都纷纷前来问侯,一时间毡房里挤得水泄不通,欢声笑语不断。 

  冯老洗罢手,面色凝重地掀开一块深绿色的金丝绒笘布,哆哆嗦嗦地说:“老姐姐,这就是我当年画得那张画,这幅画真正的所有者应该是您哪。” 

  所有的目光全都投向那张有些泛黄的油画上,只见一位头戴白色头巾的哈萨克中年妇女,坐在毡房前手工缝制的花毡上,一双骨节凸起的大手,略显拘谨地放在屈起的膝盖上,晨光让那张黑红而多皱的脸庞显得神采熠熠,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坚毅而多情。一只牧羊犬安闲地卧在她的脚下。 

  屋里屋外鸦雀无声。 

  “老姐姐呀,这幅画让我既有了名又有了利,可谓是名利双收呀,可说实在的,这些东西都是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这些年,让我记挂的就是霍牧草原和这里善良、勤劳的人们,是你们给了我终身受用不尽的财富呀……”老人紧喘几口气,喝一口水:“画院要收藏这幅画,我想来想去没舍得给,有人出高价要买,我连问都没问一声。为啥子呢?我就想让它回到草原。老姐姐,现在我物归原主,把它还给你,还给这草原。这也是我有生之年最大的一个心愿了。来,孩子们,把它挂上,挂在最中央。”老人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画是你画的,我又没做什么。”塔贴说。 

  “不!老姐姐你说错了,没有你们的辛勤劳作,别说是画画了,恐怕连肚子我都混不饱呀。老姐姐,不把这副画送回来,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哪。” 

  听了父亲的话,冯筱萍方才明白,不久于人世的父亲,为什么执意要来霍牧的用意了。她忘情地叫一声“爸爸”。便扑到了父亲瘦骨嶙峋的肩胛上,热泪瞬间就洇湿了那件发白的马甲。 

  一屋子的人,有能听懂的,有能懂上几句的,也有一句听不懂的。但所有的人都被老人的真情所打动。

第二章(20)
一只锦毛公鸡站在门担上,撑直脖子,底气十足地啼叫起来。仿佛是在发号施令,草原平静的一天,就这样慢慢撩开了面纱。含着干牛粪味的炊烟,从各家的毡房前相继升起,湿气很重的雾弥漫在空中。孩子奶声奶气的哭闹声、吱吱的挤奶声、牛羊的叫声、牧狗的吠声、男人粗粗的哈欠声,从各个角落传出来。 

  阿丽亚挤完牛奶,解开牛犊子头上的绳子,小家伙一定是饿了,它心急火燎地冲过去,摇晃着细长的尾巴,一口就嘬住了母亲的*,兴许是嫌乳汁的流速太慢,它不时地用小脑袋顶母亲干瘪的乳房,母牛尽管疼得直倒腾蹄子,但还是回过头来,伸出湿漉漉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牛犊身上的绒毛。 

  阿丽亚歪着身子,把满满一桶鲜奶哗拉拉地倒进大锅,解下围裙随意往灶台上一扔,一声不响地出了家门。 

  哥哥包尔江抠着眼角的屎球,追出来喊:“回来,你回来,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人的事你少掺和。”阿丽亚头也没回地说。 

  包尔江望着妹妹的背影,哭笑不得地自言自语:“成精了你还,毛丫头。别人?你把你哥当成别人了。” 

  这个包尔江在地区屠宰场当采购员。这一次,他是回牧场来收购活畜的。那年头实行的是计划经济,加上物质极度匮乏,因此,什么都得要票,吃馍要粮票,穿衣要布票,吃肉要肉票……每到了收购季节,采购员到了哪里,上上下下是闻风而动,都当大爷一样伺侯。 

  前些日子,有人在他跟前嚼舌头,说有个来牧场劳动改造的小子,不知使了什么迷魂术,折磨的阿丽亚是茶不思饭不想。起初他怎么都不信,可等到了家里,看见妹妹恍恍惚惚的样子,他不得不信了。只是他实在想不通,天底下小伙子有的是,心高气傲的妹妹,这是走火入魔了不成。 

  约摸正午时分,一辆八座北京吉普车,扬着一路尘灰,来到了医院。车还没停稳,就见何虎成连忙下去,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前门,前排坐着的人似乎并不急于下车,他先是对着倒车镜梳理一下油光可鉴的背头,扣上中山装的风纪扣,这才缓缓挪下车来,随着何虎成,缓步走进医院大门。 

  上午有几个病人进行药浴治疗,一大早,桑斯拜就忙着往药池里添加草药,忙完手头这一切,给值班大夫交代了工作,他这才气喘吁吁地回到办公室,这刚掏出烟荷包,就听大门吱扭一声响,何虎成推门让进了一个派头十足的客人。行医几十年,桑斯拜什么人没见过,拿眼那么一搭,他立刻断定此人不是来瞧病的。 

  “老桑,这位是地区革委会委员,五七干校的刘 

  仲祥校长。”何虎成介绍道。 

  “噢,你好。” 桑斯拜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他甚至连人家的职务都没有称呼。 

  姓刘的点点头,原本就不短的脸耷拉得更长了。何虎成搬把椅子过来说:“请坐,刘委员。我说,老桑,刘委员大老远的来了,你快弄点茶来呀。” 

  刘仲祥烦躁地摆摆手,颇为不满地说:“哎哟,我的何书记,赶紧说正事吧,你怎么现在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何虎成腾地一下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说:“刘委员这次是专门来牧场传达中央*领导小组重要指示的,下午就要回去。在你们这里劳动改造的那个郭明达呢?刘委员要把他带走。” 

  “带他到哪里去?”桑斯拜脑子里“嗡”地一下,手指一哆嗦,烟粒不觉撒了一地。 

  “让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干啥,你快去找呀你。”何虎成早就想以整治郭明达为由,达到敲山震虎的目地。 此次刘仲祥前来,他就把屎罐子尿罐子全都扣在了郭明达头上,不料,还没说上两句,刘仲祥便拍案而起:“一个老鼠坏一锅汤,这还了得了。这个人在哪里,我今天就把他带走。” 

  何虎成大喜过望,立刻带着刘仲祥来到医院。 

  “噢!”桑斯拜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门。他一溜小跑地来到前院,把阿丽亚叫到哑巴的门房,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又没事人一样回到办公室,搓着短粗短粗的手,说:“真是对不起,刘委员,郭明达还没回来。” 

  “怎么搞得这是,他去哪里了?是谁让他去的?”何虎成急得抓耳挠腮。 

  “你问我我问谁去,不是你何书记安排各个生产队轮流开他的批斗会嘛。” 

  “你、你怎么倒打一耙呀你,人可是地区革委会安排在你、你那里接受改造的。”何虎成一着急有个结巴的毛病。 

  “何书记,你不要忘了,牧场*领导小组组长可是你哪。” 

  “你、你……” 

  “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拌嘴,赶紧派人去找呀。”刘仲祥在一旁坐不住了。 

  “牧区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刘委员,找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也别着急,我这就打发人去找。你既然来了,说什么也得尝尝霍牧的羊羔肉呀。”桑斯拜想借故拖延一下时间。 

  “那你们快一点。”刘仲祥只得点头应允。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21)
桑斯拜暗自庆幸之时,刘仲祥却盯住屋角正忙着结网的蜘蛛,没头没脑地说:“老桑,你大小也是个领导,有些小事上要注意,因小失大,可是要犯政治错误的。” 刚放下的心呼地一下又悬了起来,桑斯拜忙问:“领导的意思我没听明白?” 

  “你卷烟的报纸上有一个毛主席头像,这样是很不严肃的,说严重一点,那可是一个政治态度问题。”刘仲祥指指桑斯拜手里夹着的烟卷。 

  一听这话,桑斯拜心里那个气哟,这不明摆着是鸡蛋里挑骨头嘛,他想说,那你把我也带走算了,但话到了嘴边又让他咽了回去,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敢节外生枝。于是,他耐着性子说:“对不起,人老眼花的,我实在没看见。”刘仲祥倒是没再深究,他对着何虎成的耳朵嘀咕两句,便背着手出了门。 

  这个刘仲祥也就三十开外,别看年龄不大,却凭着嘴甜、腿勤的机灵劲,从宣传部的一个小干事,一跃而成为地委副秘书长。*期间,他因揭地委的黑盖子有功,得到军管会的赏识,当上了地区革委会委员,还兼任了五七干校校长,成了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 

  听说有人来抓郭明达,阿丽亚可慌了神,按照桑斯拜的吩咐,她急匆匆回到家,备上马就要出发,妈妈追出来问:“慌里慌张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呀?”阿丽亚不假思索地说:“有人要抓郭大夫,我去给他报个信。”说完纵身上马,往草原深处奔驰而去。 

  孰料隔墙有耳,妹妹的话,一字不落地被屋顶上晒太阳的包尔江听到了。他从草垛上爬起来,确定了妹妹的去向后,眨巴眨巴金鱼眼,打起了心中的算盘。 

  城里头的人都住在一起,再怎么着也有个门牌号,找个人不费什么事。可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上,牧户们一家和一家必须拉开一定距离,以确保畜群有足够的草吃,在这里你若想找到一个人,可就没那么便利了。好在轻车熟路,阿丽亚一路走一路打听,天色擦黑的时侯,才在依曼拜家门口看到了郭明达的青马。姑娘如释重负地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地就往毡房跑。 

  郭明达原本打算今天回医院的,但在半路上,恰巧遇上巴汗家的奶牛陷进了沼泽,几个人忙乎了半天,连拉带扛总算把牛拽了上来,见天色已晚,浑身上下又湿漉漉的,他只好打消了回场部的念头。如今他已经可以单独出诊了,在语言交流方面,连说带比划也误不了事了。在这一点上,他有一个体会,那就是光屁股撵狼—胆大不害羞,不管是什么场合,你只要敢说。 

  牧区的生活是孤寂的。吃罢了晚饭,依曼拜便双膝跪地,面向西方,手捧一本泛黄的《古兰经》默默诵读起来,他不光会唱歌,还是牧场的阿訇,牧区没有清真寺,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事,他都会前去诵经传道。郭明达则盘腿坐在花毡上,默默注视着依曼拜的一举一动。 

  忽闻帐外蹄声杂乱,犬声大作,不及二人做出什么反应,就看见一个浑身泥水的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郭明达大吃一惊,连忙站了起来,问:“你怎么来了?阿丽亚。” 

  阿丽亚不搭腔,站在那里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女主人放下捣酥油的木揣子,倒一碗热茶端过去:“妹子,你别着急,喝口水再说。” 

  一口气喝下一碗茶,从噩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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