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娜家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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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娜家的女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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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自己脉管里流的血,忽然间我觉得,如此一种循环现象,它不就是“永动机”的原理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4)我把花瓶丢进火里烧炸了
吃过早饭后,榆花男人从窑掌摘下那杆762往肩上一扛,立马像被蝎子咬了一口,把枪往炕上一撂,站在地上倒吸了好几口气。榆花走到我身边,抽出搭在我项间的毛巾,到锅台上一个黑粗瓷盆里,蘸了些不知什么草根熬成的水,敷在她男人肩头上。不到五分钟,她男人取下毛巾塞进我手中,走回炕边,从一堆被子里扒拉出那杆短把子马枪,又把它往肩上一扛。这回他没倒吸气,朝我咧嘴笑笑,掀开门帘,大踏步出去了。我冲着她男人的后背,低声对榆花说:“他几个也太耍二球了吧,就不知把轿杆子给削光滑些?”

  我走到院子里站定,抬头看看天:怎还没有飘过来云彩呢?哪怕一半丝儿,也好让人有个盼头啊。

  “我没说错吧?”榆花站在身后,捅了一下我的腰眼说。

  “看起来,三五天内别指望等到雨。”我说。

  “不是啊,我说她,我婶子。”

  “噢,沙娜叔舅妈?”我朝前走了几步,坐到院畔边的石床上,看着沟底龟背一样一片一片翘起来的干胶泥。

  “问你呢,我婶子的腰身好看吗?”

  “但凡有几片云就好啦,那样,就能朝天上打几炮催雨弹了。我打过,云头高了就用高射炮轰,低的话,用迫击炮就行。”

  “你这人……唉。”

  “你们就不怕公社追究这件事?这是耍牛鬼蛇神啊,你们也敢搞。”转过身我问她:“就不怕我向主任打报告?”

  “你告去吧,了不起我婶子再朝你们扯开一回衣襟子。不就祈祷龙王爷那恶鬼下场雨嘛。”

  “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竟然是个……是个……”

  “疯子。她是个疯子啊……看样子,你还真没注意看。你应该仔细看,看仔细。”

  我真没注意看,更谈不上仔细看了。头回在黑龙潭边,那两指甲盖子红血,使我心生厌恶,忽略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在我眼前的存在,或着说,压根就没想把她当个女人看。今天凌晨,即便我看见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真真切切,仔仔细细,透透彻彻端详过了,可站在土丘顶上的,那是个疯女人吗?沙娜舅妈,那个六十开外老女人的乳房、腰身、小腹、兜肚下面的肚脐?尽管她豁豁亮亮立在那上面,我看到了吗?

  “我婶子那身土布衣裳好看吧?”榆花又捅了下我的腰眼。

  “嗯,好看。”

  “我缝的,”榆花后退了两步,掐住自己的腰眼说:“照我自己的身子量好后裁的。”

  “嗯,好看。”

  “我婶子虽然六十多岁了,可身材非常好。听我堂叔说,自打她十八岁起就一点儿也没变过,永远像个没生过娃娃的女儿家身体。你知道不?其实,她一辈子在我堂叔家连个小老婆的名分也没有,她不要,说那没意思,能把自己当女人看的,给不给他当老婆也不打经。”

  “真有见识啊。”我心想,说得不错,要不瓦院空了那么多间能住人的地方,可她却偏偏选择住在偏房。

  “是不简单。她十八岁那年跟人生了个小孩,出生没几天就死了,听说她男人撂下她到黄河东岸吃军饷去了,正好赶上我堂叔大老婆生娃娃没奶水,就到他家当奶娘了。结果,这一奶就奶了人家一辈子,走不了了,被我堂叔家使唤过来使唤过去。她这人很有本事,无论多大的事都能拾掇的妥妥贴贴。一来二去,虽说没名份,可我堂叔家却很抬举她,晚辈们也都姨啊、姑啊、舅妈啊、婶子啊这样随辈份叫她,从来不把她当外人看。况且,听我妈说,我堂叔天不怕地不怕,谁也管不了,就我婶子能降住他,他可听她的话了。”

  榆花回到窑里取了一根柳枝,递在我面前说:“我把花瓶丢进火里烧炸了,柳枝给你留着。接呀,还很新鲜呢。”

  是啊,这柳枝还有水份,皮也是绿的,最粗那一截很毛糙,露出了白亮白亮的枝干。那截子皮是沙娜叔舅妈的手给磨掉的吧?照榆花的说法,我不仅应该看到站在土丘顶上那个白亮白亮的躯体,我还应该看到更多的一些东西:一潭清水,一树凤梨,一群绵羊,一场大雨,一片草原,一坡庄稼。此外,还有什么应当被我看到呢?

  沙娜那傻男人也是拿这东西照我后脑勺来了一家伙。不过,应该比这粗些吧?呵呵,他爬不到树上去,他大概跳了几跳,够住一根细稍拽下来,就势折断,能有多粗就算多粗。不过,这个傻蛋,揍刘武干时,你就不晓得换个其它粗的壮的?比如,锨把、镢把之类的棍子?那他刘武干当天晚上就只好趴着睡凉席了。这傻小子,反被刘武干捆了个结实,该,活该啊!呵呵。一想到刘武干押着个傻子回公社请功,我就忍不住心里直想笑:他一傻子,你能把他咋?我看你俩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跟在背后罢了。哈,哈哈。

  “你……你笑甚哩?有甚好发笑的嘛。”榆花噘起嘴问我。

  “啊……没有啊,”我赶紧对她说:“跟在你婶子身后抱着花瓶,我怎看你俩怎像一对双胞胎。”

  “看出来了?是呀是呀,裁一身衣裳,我们三人都能穿,还合身的很。”榆花转身又回中窑去了。

  “谁?”过了好一阵,我才反应过来,冲着早已进窑的榆花背后那条垂至腰眼以下的长辫子,问道:“你们三人?”。 最好的txt下载网

(15)和她表婶一样白白亮亮
今天不修梯田,榆花说队里的基干民兵搞训练。我问她是基干的还是普通的。她说前二年县武装部下来定人员,她要求当过,但部长不同意,说苗家沟不缺人手,青壮年后生有的是,正发愁选谁筛谁呢。今年开春,部长来队里下乡蹲点,她又央求过,为这事还跟刘武干美美吵了一架,部长才免强同意了,但只答应她当个卫生员,叫她平时没事练练打绷带,给断肢上夹板这些一般性常识。她一看让自己干这个,心里就十二分不乐意,可三番五次央求人家部长了好几回,好不容易叫你当了,你反而嫌这嫌那不干了?没理由啊,就应承下了。榆花对我说:“搞资本主义那些人没本事,不是娇生惯养,头发卷成吧狗一样的洋婆姨,就是浑身搜不出二两肌肉,戴个二饼子眼镜,跟猴一样干瘦的白脸男人,这些人不经打,早就躺倒了。修正主义嘛,倒像是个问题,不远不近像只灰狗熊蹲在那里,可隔了一大片沙漠,他们有那么多匹骆驼叫兵们骑吗?至于帝国主义那纸老虎,不知离咱这儿隔了多少个大淖儿,就算他们是群披毛怪兽,怕也拿咱没办法吧?”“那你为啥还要争着抢着当民兵呢?”“你不知道?”榆花瞪大眼睛问我:“你真不知道?有补贴啊。基干的武装的拿得多,不发枪的普通的连人家一半都拿不到。”“你可别小看卫生员,她们的作用可大哩。”“啥呀,真要打起仗来,那么一大群老男人,让我一个女人家伺候?美得他们!再说了,血糊拉茬,弄不好还得给他们脱裤子……才能上夹板!”“伺候?哈哈,对对对,不伺候他们。哈哈……”整整一前晌,我和榆花净说这些事了,从窑里说到院子,又从院子说回窑里,我俩哪儿也没去。当然,我们还说了别的。

  榆花几乎是个透明的女人,任何事都不会揣进怀里捂着过夜。就算没站在土丘顶上,和她表婶一样白白亮亮,我也能明明了了地看到她干干净净的身体,看到她清清爽爽的五脏六腑,尽管它们在里面比我多生长了二年,但它们肯定很瘦很小,也很单薄,纤纤细细,一股一股,缓缓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但,这必竟是我隔了一层斜纹棉华哒呢布,隔了衣裳的猜想。不完全是猜想。她那层衣服根本遮不住什么,里面的一切,从我家女人身上就体验过了。虽说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利利索索看到过女人身体,那没什么,我有把握已经知晓了它们应该是些什么。我没在娘的怀里钻上钻下过?没被祖母外祖母,双手卡着腋下筷子般粗细的肋骨,从前炕提到后炕?没被四姑三姨从这个被窝,换进另一个热腾腾的被窝?她们谁也没比谁少一件什么哪,有啥不一样呢?

  何况,榆花、沙娜、沙娜叔舅妈,她们三人可以穿一身合体的衣裳。

  去年,就是二零零七年国庆长假,我同几个平时合得来的二十几岁的朋友远游了一次。主要是想沾点儿他们身上那股子青春的气息。他们自驾,我搭伙充数,费用AA制。我们一路向西,商量好不走回头路,直奔内蒙古,七天时间穿越了将近四千公里。我年轻的驴友们待我很好,时时事事替我着想。我呢,也就倚老卖老通盘接受。那真是段快乐的行程。他们无论谁,只要坐到驾驶员那个座位上,准会将头天晚上共同制定的行程计划让飞转的车轮碾个粉碎,说好在B城歇脚,可一到A城便赖着不想走了,要不就是过了C城也不打尖,连夜赶往D城。当然,有时他们会用眼神征询我的意见。我反而把眼一闭,假装睡着了,可心里却在说,“对呀对呀,开吧,开吧,这不挺好的嘛。”谁会阻止突然而至的、陌生的、黎明时分的欣喜呢?一片草原、一群神秘的人、一队摇晃着响铃的骆驼、阳光照亮水面的海子,骑马人在沙尘中忽隐忽现,头巾遮面,一闪而过,不辨老幼,不识性别。你看到前方有顶蒙古包,减速、停稳、摘档、下车,这时,那骑马人也赶上来了。原来是位少女。她面无表情,坐在马上呆呆看你,不见得非要告诉你:这是我们蒙古人的家,这是我的家……他们这帮人年轻做事不刻意,我的驴友。他们把一肚子心思全写在脸上,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自己的需求。说实话,有些我能读懂,有些我真是没法子揣摸出意图来,是讥讽是嘲弄,是赞许还是默认,那界线的确不太明了。或许那什么也不是,仅是淡然一笑,轻飘飘未打心头过。这当然是我的问题。但他们善良知足,小心翼翼半蹲在草丛里,拣起几只五色甲壳虫放到远处,这才在那里放心安逸地支起双人帐蓬。离开时,必定会带走营地上任何一种不可降解的化学物品,好像在电脑上使用制图软件,灵巧而准确地用一次性筷子,夹起地面上的废弃物,用沙子掩埋青烟袅袅的余火,扶起那片倒卧的灌木枝条。有时候大家一车人坐等某人的归来。其实她就在眼前,就在越野车一侧站着,朝远处那片青草发呆。我们当然不会取笑她泪淋淋钻进来,抹抹泪眼,挤挤坐好,对前面的说,好啦,这下我心里好受多啦,咱接着往前开吧。他们宁可耽搁两三个小时,在无人区甚至会耗误一天的行程,放弃风驰电挚般激情体验,也会向遇难被困的路人伸出救援的双手。但他们有时却在另外一些问题上,也显出了过分的随意(在我看来)和率性。他们可以在短短几分钟的接触中,仅凭一两个眼神(我注意到,有时连眼神都不需要),就能会意异性的精神,仿佛已经探测出对方体内炽热的体温,随即便会付诸于行动。我觉得这种随意有些过火,这种率性少了些责任心。我便深陷道德泥淖,联系自己,在其中苦究一番,不禁替他们(主要是我自己)担心起来。但是,每当躺在单人帐里,聆听邻帐里年轻的生命在夜风中怒放的悄声细语,突然间我便会认为早在三十几前,那时,就与他们心心相映了,根本不需要我在睡袋里思量一两支烟的功夫,找个什么理由出来说服自己开脱他们,然后,怀有一种精神安抚后的自足情绪方能入睡。我应该心满意足、心安理得在梦中向天而歌。说实话,时不时,我也能接收到类似这样的眼神(或是信号)——这方面,我还没愚钝到不懂人事的地步。那天,我们歇脚在一家蒙古人开的小饭馆里——类似中原地带“农家乐”那样的夫妻店——这家蒙古人经营方式很替客人着想,吃饭住宿都在一顶很大的蒙古包里,男男女女,大家通铺,各自照顾各自,既方便又实惠。吃过手抓羊肉,我找了个角角(圆的,哪里有角角嘛,靠住木柜的一面,就当是吧),打开睡袋铺展,意思有主了,这是我的地盘了,归我管了,就掀开门帘出去溜沙漠去了。在一棵老粗的胡杨下面,我面向昏黄的落日,盘腿靠在树杆上,半眯双眼,享受这霞彩满天的时辰。我不由得哼起一首歌,有一句没一句,断断续续,但我十分陶醉。正惬意得不得了时,背后“哇塞”传来一声,就在耳根。原来,心不在焉,我来前树杆的另一面早已靠了个人。应该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吧,否则我能看不到?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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