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很轻,身体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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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意很轻,身体很重-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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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从不跟帖的甘蓝,也开始在该隐的帖子后面发言。
  甘蓝是所有跟帖者里面唯一的反对者。
  甘蓝说:“自主是有前提和限度的,否则,人类便会倒退到丛林状态。”
  我想起她的《烟》。那个死于车祸的男人,不就是这么一个极端自主的人吗?
  奇怪的是,又有一些临时注册的IP上来骂她。我于是写了《砸碎神佛,迷上自己》,声援甘蓝:
  任何被强调到极端的东西都值得怀疑。自主也不例外。绝对的自主带来绝对的毁坏。自主若不加限制,则意味着人人皆可凭自主的心意荼毒他人。质朴的善意与道德说教是两码事。善,从本质而言,就是人与人之间达成的谅解与制约,也是对极端自主性的限制。
  该隐跟帖,为自己的观点辩护。那些帖子就轮番挂下去,一直挂到跟帖过千。到后来,别人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我和该隐还在说个不休。再后来,这种争辩从论坛跟帖转到了MSN。
  一天,该隐在滔滔不绝的争辩中忽然停下,曲曲折折地说:“如果我接下来的话显得唐突,请你一定要相信,这是情非得已。”
  又来了。我想起那段引起凌晨警惕的对话。该隐似乎喜欢这样突兀的表达。我可以猜得到他要说什么。
  “情非得已。你有资格说吗?”
  “有。我已经讨回了我的自由。”
  “为什么,为我吗?”
  “我为我自己。”
  “命运常常会把我们带回原地。”
  “命运就在我们的手心里,让我们紧握不放。”
  吃药以后入睡
  你说,别用那只手,它动的时候,会因为牵扯而疼痛。把它放在让我安心的地方。
  好吧。但是不要因为我,而改变自己。别惹起让我恐惧的揪扯。那时候我的眼睛看着窗外,那些已经枯黄的叶子,和很空很灰的天空。
  我床畔的窗帘纹丝不动,后面的灯光游过来游过去,很柔软。我吃着那种有干草气息的药。屏幕上的狮子卡卡发出口哨一样的鼾声,鼾声和入了我正在听的那支歌。似乎你就是那个唱歌的人,我就是在歌声里睡着的卡卡。
  我说我相信,只是相信歌的真挚,相信它叙述的美好是摆在我们前头的可能。但是从这首歌里出来,我就不能再沉浸,真的不能。
  我与该隐的情意,也许正是在这样的交谈中缓慢地滋生出来的。太慢,太凝滞,简直不像是爱情。它被我们意识到,已经是很久以后。
  我相信该隐最初的心意。我相信当初的洁白。如果这样的执意可以有所节制,不被渐渐滋生的贪欲所毁坏,那么,我们作为人,该是多么有福呢。
  豹子,我信的。我们不能因为结局就否定过程,就像此刻我说出告别,却一如既往地相信我们真的爱过。我们的爱有缺陷,不完美,甚至狭隘、粗糙,但是,但是,这的确就是爱,真的爱,一种极致的活力,它把我们纵容得骄傲,也把我们逼迫得谦卑,它令我们疼痛难忍,却带来过激烈、跌宕与丰盛,那才是一生里真正的活,豹子,我不能不信它。
  我在那个路口徘徊再三,选择了一场冒险。
  

独在(1)
我渴望云端之上的绝美——哪怕是片刻——那漆蓝如洗的天空,永远不会被遮蔽的太阳,那炫目的、令人惊悚的地平线。我难以在那样的美景之前转过身去。独在你我的神圣的孤独,你何其宽广,纯洁而丰足有如睡醒的花园。
  ——里尔克《降临节》
  我和凌晨分开的时候,女儿住校。每个周末,我要开车到学校接她回家。原来因为太忙,我习惯于让别人代劳,也曾经指望凌晨有一天来做这些事情。不单是开车,许多事情都这么延宕着,我也从来没掂量过它们实现的可能。离婚之后,这种指望断绝,对我也是一种推动。我不可能靠别人来解决日常生活里的问题,我必须自己来解决。豹子,你说我们是两个胆大妄为的疯子,你说这一点从我们开车的速度就可以判断。是的,我开车不到一个月,就在冰雪路上跑,在山路上跑,在平坦的路上飞跑。我酷爱这种飞翔般的感觉,我渴望驾驶一辆车在路上飞奔。这种愿望,从我第一次摸到方向盘的时候就开始了。
  我在那个机关单位的办公室任职的时候,在我的管理范围内有一个车队,我必须知道开车是怎么一个概念。于是,由一位朋友帮忙,在郑州西郊空旷的柏油路上,我学会了让一辆汽车向前、变速、急停、后退、弯转,知道了方向盘、油门、刹车、离合、车挡这些必须知道的部件,认识了机动车道上常见的交通标志。只是,车技完全是熟能生巧的事情,我的驾照随身带了几年,很少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而车技也还是停留在很生涩的阶段。如果不是接送孩子这件无可推脱的事情,我也许还会这么生涩下去。好在我是个好奇的人,一旦决意要做什么,很快就会从中找到乐趣。西区的道路比较宽阔,车辆也不是很多,我的车技经过一阵子磨练,就完全可以应付了。
  第一次带着女儿在西环的道路上飞奔的时候,我心里隐隐升起奇异的勇气。我必须开得足够好,给她速度也给她绝对的安全。我必须活得好活得丰足,成为她完整的温暖的家,娇纵她的自信和见识,娇纵她的独特、勇气和同情,让她从小就成长得强韧而明智,不至于浪费生命里的机会和美好。
  原来我是个惰性挺大的人,而离婚让我养成了计划日常事务和迅速解决一切不方便的习惯。
  在家电齐全的状态下,打理家务其实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拿出一点点精力就够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点忙碌总是被描述成负担,甚至描述为牺牲。一件简单的事变得严重变得成为纯粹的消耗,以至于成为一个人被绑缚的原因,其实并不一定是这件事多么复杂,而是对待事情的方式和效率有问题。
  卡夫卡说,只有当精神不再作为一根支柱时,它才是自由。这个规律适用于任何事物。唯有剥离掉使命感,我们所从事的一切才会带来天马行空的畅快,才会有创造和沉浸的喜悦。家务也一样。当家务不再成为一个人的生活使命时,它才会变得像游戏一样轻松。
  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感令我迷恋,那正是你给我的感觉。你大步流星地走路常常让我跟得脚步踉跄,你坐在电脑前飞快地回复那些雪片般的邮件,你在我对面一眨眼工夫干掉一大盘通心粉,你站着把一杯咖啡一饮而尽,你把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分成段落:六点到七点洗漱跑步吃饭,七点到十一点看书,十一点到十二点到河边散步晒太阳吃饭,然后回来睡觉睡整整一个下午,晚上完成各自的作业。。 最好的txt下载网

独在(2)
我知道你就是这么度过独处的日子的,豹子,时间在你那里变得驯服无比,每一寸每一分,都活跃丰足。
  许多事情本来是无趣的,当我们试着去做得更斩截的时候,它们往往变得温顺,意外地给予我们主宰感,给予我们有速度有动感的喜悦。我试过怎样在十分钟内做好一顿可口的汤面,试过在一个上午处理掉一周内积压的所有杂务。沉浸在家务中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有足够多的家务让我玩得尽兴,也许我会更加热爱清理、烹调、针线和修葺,我会变成一个心满意足的主妇。
  当电饭煲和微波炉在大理石台案上安静地工作时,我偶尔会拎着笔记本进厨房,坐在餐桌边敲打。为了中和大理石的清冷,我在餐桌上铺了暖色暗格的粗布桌旗,放了一只仿古陶瓶,陶瓶里插着一捧燕麦。有了这样淡淡的烟火气息,手指下淌出的字似乎都有了温度和味道。
  这些都是我收拾出来的舒适,豹子,也许你难以想象,我和凌晨分开的时候,家里一片狼藉。
  电视机是坏的,由于未及付费有线信号被掐掉了;天然气灶和热水器几乎是坏的,隔三差五打不着火;卫生间的窗户被淋浴水锈蚀,难以推拉;五盏台灯有三盏是坏的,墙上的固定插座坏掉了大半;洗衣机的底盘被排水溅起的水花腐蚀而难以固定,甩干衣物的声音类似拖拉机;厨房的木制橱柜被不小心烧过一次,早该换成安全的板材;抽油烟机是坏的,噪音巨大,油烟抽不干净;电脑则是十年前弟弟准备出国前送我的,已经太旧,速度慢到令人发指;客厅的空调类似风扇,是不制冷的;由于客厅很长而电视机屏幕不够大,孩子看电视要离开沙发,坐到离电视机近一点的小墩子上才能看清画面。
  家里曾经有一个男人,可是这些事情他却习惯了拖延;而我更懒惰,我看到这么多难以正常使用的东西就觉得有气无力,什么也不想动。
  那些无精打采的家具令我想起日本人江本胜的水实验。这个怪人在零下五度的冷室中给水看不同的词汇听不同的音乐,结果发现被我们认为无生命无感知力的水竟然能够呼应这些词汇。看到赞美的话,水结晶非常清晰地呈现出美丽的六角形;看到贬低的词语,水结晶就会破碎而零散。
  法国人丹纳曾经把艺术品的风格归溯到地理环境,中国的《易经》则把世间万事归溯于天象。天地间的事物,一定都是有感觉的,只是有一些喧嚣彰显、另一些安静隐含罢了。
  这些家具和电器,经过我们的手反复抚触,它们是否也知道了我们内心的厌弃和冷漠,所以才呈现了破败之象呢?
  还有离开不久的凌晨。这本来是一个朝气蓬勃、天真健朗的男人,是否也是由于长久处在丧失了爱意的婚姻里,才渐渐变得无精打采、嘻哈无度了呢?
  那么我呢,我又是被什么熏染了,以至于如此怀疑、如此刻薄呢?
  一个下午,面对一屋子破败的家具就这么一路问下去,我问得自己有些胆寒。
  与凌晨分开之后,我必须自己去面对那些琐屑了。
  两周之内,我新买了笔记本电脑和52英寸的数字信号电视机,安装了卫星天线;拆掉了厨房的木制橱柜,换上了阻燃材质的整体橱柜;换掉了洗衣机的外壳和底盘,装上了L形的塑钢防水底托;买来万能工具箱,修好了窗框、纱窗、顶灯、台灯;换掉了旧的热水器、抽油烟机、天然气灶、空调,把所有用不着的旧电器、旧家具等鸡零狗碎一概处理干净。

独在(3)
家里终于有了令人舒心的空旷、干净和方便。
  那些天,只要我完成了每天的作业,就围上大围裙,戴上防尘帽、大口罩和橡胶长手套,手拿锤子钳子之类,开始收拾角角落落的破败,像个专业的修理工。
  豹子,你拿过我的双手看了看,对我竖起了大拇指。你夸我知道在干活的时候护手。豹子,我喜欢你对任何处境都不以为苦的表情。你比我更明白,一个人的坚韧不是在心里想想或者挂在嘴上说的,坚韧的品性需要在不断袭来的细节里磨练。是的,这些不说明一个独身女人对付生活有多么不容易,而是说明,一个人如果执意要活得坚实,她遇到的一切就都不再是阻碍而只是试炼,那么,也就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在物质的意义上击垮她。
  并非所有的人都这样想。我自己动手修理渐成习惯的时候,也是该隐所谓“讨回自由”、渐渐靠近我的时候。
  偶尔出差路过这个城市,该隐会到家里来看我。有一次,看见我修到一半的固定插座,该隐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螺丝刀和电笔,对我低吼:“你逞什么能,不能等男人来了再说吗?”
  我从来没见他那么厉害过。而且,“男人”这个词显得过于亲密,与我们之间的情形不大吻合。我说:“问得好,假设你就是我的男人吧,那么,我是不是等你来了再吃饭,等你来了再走路?我是不是把自己冻到冰柜里面,等你来了再复活?”
  该隐被我噎得愣住。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捧起我的手,埋下头掉泪。
  我又问:“这表示什么,表示你疼我,还是一个女人做这些很可怜?”
  他看了看我,没有再争辩,但还是赌气似的,赶着把那些没有修完的零碎,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从那以后,他每次来,都会把常用的东西检查一遍,而厨房那些需要定期清理的油腻,成了他每来必做的功课。
  这的确容易摇撼一个女人的矜持。有时候看着他忙忙碌碌,我的心会一点点软下来,塌下来。似乎心性里欠缺的那一点应和,已经被这样的温存弥补得没有缝隙。
  但是,我不想重蹈覆辙。如果这些对我很重要,我就不会离婚了。我不大喜欢一个男人以这样的方式介入我的生活,这过于烟火,也会给我一种过从甚密的幻觉。我对两个人之间的驳杂以及一切复杂的关系充满恐惧。我不喜欢任何物质的埋伏来围歼我与他之间实际存在的距离。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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