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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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 (完结)-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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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师爷的手又有些抖。侧身从卫队长身边挤出门去,他开始张罗着要去城北前线,亲自把唐安琪押回来——不管唐安琪愿不愿意,实在不行一棍子打晕了他,绑也要把人绑回来!

    可是未等汽车开到近前,又有一队人马飞跑过来。领头一人是副官打扮,气喘吁吁的拦住了虞师爷:“师爷,吴团长拒不接受投降命令!”

    虞师爷一挥手,表示不管,径自出发赶往城北。然而汽车没有开出多远,就被迫停了下来——日军的炮弹已经轰到了这里,地面早被炸成坑洼不平了。

    虞师爷推门下了汽车,一边命人回去牵马,一边颠颠簸簸的往前跑。跑了没有几步,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停下脚步向前望去,他就见城北方向腾起冲天浓烟,显然是发生了不寻常的大爆炸!

    虞师爷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仰头望向前方天空,他喃喃唤了一声:“安琪。”

    这时有人从后方追了上来:“师爷,相川大将发来急电,让您尽快安排仪式,欢迎皇军明早入城。”

    虞师爷神情木然的转过头来,仿佛不能领会对方言语。而未等他做出回应,又有一人飞奔而来,气喘吁吁的大声说道:“师爷,日本飞机要轰炸南城了!”

    此言一出,虞师爷果然听到了一阵陌生的巨响——飞机的马达声渐渐逼近,是一场恐怖的旱天雷。

    那人这时又急急的做出催促:“师爷,日本飞机说是只炸南边前线,可是炸弹不长眼,万一落到了这边可怎么办?您还是先回火车站避一避吧!”

    虞师爷愣了一两秒钟,忽然哆嗦了一下,回过了神:“清园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打去了电话,两位太太现在应该都钻进假山洞子里去了。”

    虞师爷六神无主的又向前方射出目光。他的心系在唐安琪身上,可是两只脚理智的走向汽车。在返回火车站的道路上,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现实扯了个身首异处。

    几十分钟的轰炸过后,城南战场寂静了。

    街上依然没有百姓,只有稀稀落落的唐旅士兵在合作着拖尸体。虞师爷这回终于跑去了城北,可他并没有找到唐安琪——什么都没有,连尸体都没有!

    他身上很凉,脸上很热,手脚都在发抖。弯着腰站在一旁,他直瞪着眼睛,旁观士兵清理战场。

    他不怕血肉残肢,小黑山上的土匪不是吃素的,他作为师爷,自然也是经过见过。可是战场几乎快被打扫干净了,他还是没有看到唐安琪的影子。

    不奢求全尸了,有条胳膊有条腿,哪怕有个影子都行。可是,什么都没有。

    虞师爷双手扶着膝盖,颤抖着长吁出一口气,眼睛干涩,没有泪水。

    “安琪啊……”他自言自语的向前迈了一步:“你不听话,你这孩子,真不听话……”

    话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下,眼泪忽然就像开了闸似的,滔滔滚下面颊。抬袖子满脸蹭了蹭,他垂下眼帘,地上一点光芒就在他的模糊视野中闪烁了。

    慢慢的蹲下来,他伸手摸向那点光芒。合拢手指抓起来送到眼前,他认出那是唐安琪的手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把比利时花口撸子,带着浅淡的金属光泽,枪管上镂刻了花纹。军队里没有这枪,就算有也没人用,因为太小巧了,握着不得力。

    枪很干净,只有落地的一面沾染了土。虞师爷擦了一把眼泪,反复查看了这枪,又试探着摆弄了几下,末了竟然阴差阳错的退出了弹匣。

    弹匣里还有两粒子弹,并非空枪。虞师爷盯着子弹发了呆,心中忽然生出希冀。唐安琪不会好端端的扔掉手枪——也许对方并没有真被炸成飞灰?

    可是他随即就摇了头。这样的分析实在是太牵强了。

    虞师爷在城北战场,一无所获。

    孙宝山指挥士兵建造的防线全被拆掉了,因为没了城墙的遮挡,所以城里城外一片光秃秃,看着仿佛是这片土地刚被扯掉了遮羞布。日军已经在城外集结起来,定在明早进城。

    虞师爷含着一点眼泪,乘坐汽车回到了清园。清园并没有受到战火伤害,唐太太和虞太太无非是在空袭时躲进了假山洞里,蹲了一阵子也就出来了。

    看到虞师爷回了家,两个女人一起迎了上来。虞太太抱着嘉宝,唐太太也不讲礼仪规矩了,抢着问道:“安琪呢?”

    虞师爷盯着地面,轻声答道:“安琪,可能是殉国了。”

    虞太太没有听懂“殉国”这个词,懵里懵懂的看着丈夫不敢言语,唐太太听后,却是怔了一怔,然后不哭不闹,平静问道:“怎么走的?”

    虞师爷依旧垂着头:“大概是遭了炸弹……没有找到尸首。”

    唐太太点了点头,然后既不看嘉宝,也不问旁人,转身向自家小院儿走去。夏日时节,清园内花红柳绿,唐太太穿着一身素净衫裤,一路分花拂柳,消失在了小路深处。

    虞太太终于明白了“殉国”的含义,哭的肝肠寸断。嘉宝一个人在摇篮里爬,见虞太太哭,他跟着咧了嘴,也嚎起来。

    虞师爷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前向外望,窗外景色非常之好,他一直看着,希望可以从如画风光中,看到唐安琪穿着长袍马褂,蹦蹦跳跳的跑回来。

    唐太太回到房中,并没有对丫头们多讲。

    她要来温水洗脸梳头,然后关上房门,细细的涂了雪花膏,又匀匀的搽了香粉胭脂。

    低头拉开抽屉,她取出两人的结婚照片架在梳妆镜前,然后打开首饰盒子,将陪嫁的几件时新首饰取出来,一样一样的戴了上。眼睛看着照片中的唐安琪,她忽然吸了一口凉气,一滴泪水就向下滑过了面颊。

    嘉宝是可以留给虞太太抚养的,虞太太比她自己更疼爱孩子,可以不用担心。唐太太的心里,只有一个唐安琪。伸手抚摸了照片上唐安琪的面孔,她想如果生活中永远失去了丈夫,那日子寂寞的怎么能受?

    受不了啊。

    空气中带着浓郁的火药味道,呛得人身心难过。丫头们惴惴不安的坐在外间,里面太太不叫人,她们也不敢进去。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渐黯淡下去,厨房派人送了晚饭过来。

    这回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有丫头去敲房门,请太太出来吃饭,可是笃笃的敲了半天,里面却是没有回音。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出了不好。送饭的仆人力气大,这时就走上前来一脚踹开房门——随即,他大声惊呼起来。

    唐太太侧身蜷缩着躺在床上,心口那里深深插进一把刀子。鲜血流了满床,床底都积了血泊。

    仆人走上前去,就见唐太太右手依旧握着刀柄,左手伸出去,则是捏着两人的结婚照片。

    伸手送到鼻端试了一试,仆人直起腰来,带着哭腔说道:“太太走了!”


攻心之战

    日军入城之后,城南的战场还没有清理完毕。有士兵从废墟里扒出了吴耀祖——吴耀祖躺在瓦砾泥土下面,一条腿被倾倒的炮筒砸断了骨头。人是昏迷不醒了,然而鼻端热气很足,显然没有性命之虞。

    士兵们用担架把他抬了出来,不知如何处置,连忙通报了虞师爷。虞师爷刚刚把相川大将请入清园,这时听了这个消息,不禁心念一动,连忙抽身赶了过来。

    虞师爷抵达战场时,吴耀祖已经醒来,刚对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没死,因为枪里没有子弹。旁边士兵吓的一拥而上夺下手枪,而虞师爷走上前去,就居高临下的俯视了他。

    “吴团长。”他温和的唤道。

    吴耀祖躺在蓝天烈日之下,从头到脚肮脏不堪。漠然的望向虞师爷,他哑着嗓子开了口:“虞先生,你有求生的自由,我也有求死的自由。”

    虞师爷蹲下来,先是扭头看清了对方那条歪斜出去的伤腿,然后平静的继续说道:“吴团长,你可以死,不过不急在这几天。”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帕,又拿过士兵的水壶倒了点水,把手帕浸湿。伸手擦向吴耀祖那张烟熏火燎的乌黑面孔,他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一个人,凭着一时之气寻死觅活,纵算死得其所了,也只堪称是匹夫之勇。所以给我几天,让我看看你是匹夫,还是英雄。”

    吴耀祖任他擦拭,口中问道:“激将法?”

    虞师爷摇了摇头:“非也,你死你活,与我何干?只是这样糊涂死了,有些可惜。”

    吴耀祖笑了一下:“我是糊涂,你是精明?”

    虞师爷终于擦出了吴耀祖的本来面目。随手扔下脏污手帕,他叹了口气,然后盯着吴耀祖的眼睛说道:“我说你糊涂,你就是糊涂。听我的话,再活几天,等你能够走动了,我带你出去看看,让你知道你糊涂在哪里。到时你若还是不服,那我不拦,刀枪绳索毒药,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然后他站起来,对着身边士兵一挥手:“把吴团长送去清园,再从县里医院找个医生,把他那腿接上。”

    虞师爷说到这里,转身就走。然而走了没有几步,卫队长吊着胳膊,迎面跑了过来:“师爷,鬼子——皇军要粮食!”

    虞师爷脚步不停:“把孙团的粮库打开,里面有的是粮。”

    说完这话,他忽然扭头看向了卫队长:“你刚才叫我什么?”

    卫队长有点怕他,这时就是一惊:“我叫您师、师爷啊!”

    虞师爷点了点头,然后一笑:“我是谁的师爷?以后别这么叫了。”

    从二十多岁起,他就是虞师爷,人人都称他一声师爷,他几乎快要淡忘了自己的名字。可是到了如今,他心里知道,自己这师爷是当到头了。

    戴黎民值得辅佐,唐安琪可以控制。现在他们都离他远去了,而活下来的吴耀祖既不需要辅佐,也不会接受控制。

    天下大乱,他做够了师爷,也该出去看看了。

    道路坑洼,开不得车。虞清桑走出战场飞身上马,然后一抖马缰,向清园方向飞驰而去。

    他忙得很,除了敷衍相川大将之外,还得张罗唐太太的后事。后事可以简单一些,反正娘家也不会有人来闹——文县遭了大轰炸,陈宅那一大片花红柳绿亭台楼阁,据说已经坍成废墟。

    回家之后,他看到虞太太正在抱着嘉宝落泪。

    在虞太太的眼中,唐安琪和唐嘉宝都像是她的儿子一般。安琪这个老大在她身边生活了整整九年,每天嫂子长嫂子短的要吃要喝,她眼看着对方从半大孩子长成了大人模样——结果说没就没了。

    她哭唐安琪,哭唐太太,哭这花朵儿一样骤然凋零的小两口,哭怀里的嘉宝小小就没了爹娘。她的眼泪不停,眼前总是模糊着的。

    嘉宝倒是满不在乎,他吃足了奶,此刻抓着胖脚丫往嘴里塞。

    虞清桑走过去抱起嘉宝,探头在那脸蛋子上亲了两口。嘉宝高兴的嘎嘎大笑,笑的时候眼睛弯起来,嘴角翘起来,和唐安琪一模一样。

    虞清桑一阵心痛,简直不敢看他。把孩子交还给虞太太,他轻声说道:“好好照顾嘉宝。”

    虞太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在接下来的几天内,虞清桑依旧是很忙。

    陈盖世自作主张的辞去了县长职务。虞清桑只好一边发送唐太太,一边和相川大将周旋,一边处理县中事务。日本军队并没有屠城,就是嘴馋,要吃大米饭,还要吃肉。百姓们不敢和日本人抗衡,宁愿放弃自家的鸡鸭大米,反正是夏天,黄瓜蔬菜也能填饱肚皮。除此之外,家里凡有大姑娘小媳妇的,全都终日关严大门,姑娘媳妇也都用锅底灰满脸的蹭了,故意打扮的披头散发——皇军吃饱喝足之后,会满世界的找女人。

    街上野跑的小孩子又多了起来,而且总是凑向日本军营,因为日本士兵的饭食常常多到吃不完,小孩子可以跟着蹭些家里没有的好吃喝。大人倒是没有去的,大人要脸。

    长安县南北两端都被炸的没了样子,中间一段却还保持了往昔的繁华。县里百姓暗暗的又怀恨又庆幸,因为听说万福县那里惨得很,日军围攻五天才胜,进城之后便开始烧杀抢掠,万福县成了人间地狱。

    文县就更不要提,文县遭了轰炸,现在简直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活口。

    虞清桑打开吴团粮库,开始向贫苦百姓放粮。反正粮食是留不住了,不是给日本军队,就是给中国百姓。给谁不是给呢?

    百姓们知道是虞清桑把日本人放进来的,可是嘴里吃着虞清桑的饭,他们对虞大善人恨不起来。

    百姓们不恨虞清桑,而相川大将则是快要爱上了虞清桑。

    相川大将是个矮胖子,臃肿的身躯里住着个瘦削挺拔的灵魂,眼神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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