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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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沙-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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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嗣石蓦然看见张二活,不由得想起死去的亲人。一股怒火就直冲脑门,愤懑的话冲口而出,细想下来也不全怪张二活。她记得张二活当时是在喊冤枉,是被人抓起来了。记得是江惜河去找张部长说了什么,张部长才放的他。

两个孩子可怜兮兮的围着她,人也冷静了些,缓和了语气说:“你起来吧,这些事莫让孩子晓得,他们恁么小……”看的出来,她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悲哀和难过。张二河很愧疚的说:“小姐……我……”吴嗣石说:“别这么喊,现在不兴了,你起来坐到说。”婴儿嘀哭起来,吴嗣石拿起张二河搁下的煨罐把稀饭倒在两个碗里,递一碗给张二河,又把煨罐放进灶塘里,轻轻叹了口气,边喂婴儿边说:“唉……人都死了几年了……”

“都是几个狗日的……”张二河咬着牙说;“严有鱼和石君文俩口子是罪魁祸首,是他邀约鼓动的莆妖言,张国全,还有你大哥吴嗣礼和你姐夫盛月桥。乡里那个武装部长那时刚调来,村里的啥子事情都不晓得。他只说镇压阶级敌人是政治任务,积极份子可以加入组织,能当干部……那几爷子拿酒灌我,我不知道我说的话有人做了记录,他们等我喝醉了拉我的手去按的指模印,没想到就这样害死了老爷和公子。”张二河有些忿忿的说。



张二活继续说:“严有鱼这个人不是好人,他龟儿忘恩负义。你可能不晓得,他原本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是河那边五星的。解放那年的前三年吧,天大旱,庄稼都干死了,田里的稻谷一把火就能烧起来,大多数的稻田都才抽穗啊,好多家庭颗粒无收。

说老实话,那一年不是你家请几十个人白天黑夜的煮饭给方圆几十里的人吃,这个地方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人家都说石家塝的饭再暗也不暗,即使半夜三更来,都能有饭吃。煮饭的大师傅轮班换。

严有鱼就是那一年来的我们这个地方。如果只是吃饭,很多人都在你家吃过饭,也许没什么恩惠可言,可严有鱼一家人刚来就都病倒了,别看他那时候只十七八岁,龟儿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他娘老子病的只剩一口气了,一家人很可怜的,还是老爷找人用滑竿把他全家人抬到西南医院看的病。

那是什么传染病,他的娘老子硬是从鬼门关抢救回来了,他老汉后来逢人都说他是二世人,是石老爷救了他全家。老俩口要严有鱼给老爷磕头,千恩万谢,说老爷是他们家的再生父母。

这才几年呵,没想到狗日的想当官,出卖良心,你要告诉孩子们,他就是你家的大仇人。别看这人只二十来岁,屁眼黑的很。有人传言,说严有鱼不但整死了地主富农,还有贫农也被他整死了的。

说被他整死的那个人是石君文的男人,听说是争风吃醋遭整死了的。”吴嗣石有些惊讶,说:“怎么贫下中农也有被他整死的呵?”张二活说:“权力在他手里,他要整死一个人还不容易。听说是争堂客,严有鱼的堂客也死了,只是听说,不知道真假,不过石君文现在是真嫁给严有鱼了,还一起去了严有鱼的老家五星。”

吴嗣石说:“我公爹可是好人呀,那时候怎么就没有人为我家说句公道话呢?”张二活说:“那时候谁敢呵,政府的政策是坚决打击地主富农,没收地主富农的财产,把地主富农扫地出门,房屋田产分了不说,粮食家具衣物分的一干二净,你不就是那个时候被扫地出门的么?那时候整地主富农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不但我们这里,周围团转的方圆几十里的,严有鱼都是冲锋在前,听说五星的地主还被他整死了几个。

那时候谁出来说话,谁就脱不到手。普通老百姓谁敢惹火烧身,那些想积极入党的人,巴不得多找几个人出来枪毙才好。斗争地主富农越积极才越革命,越革命才越是好人。那时候根本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也不管你以前做过些什么。只要你是穷人,就是他们说的无产阶级。越穷越革命,越穷越是好人。上中农和富裕中农,也因为有点钱,被列为团结对象,这些人只差一点点就成坏人了。谁不怕惹火烧身?把自己也弄成坏人?谁还敢为你公爹说话哦。

穷的人敢说话,特别是生活窘迫的穷人,可有几个穷人不想分财产,不想贪占天下落下的馅饼,也只有整地主才有财产可分。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好多人都想多分点,巴心不得把别人的东西都占为自己的,这还是一种革命的行动,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历史潮流,不跟着历史潮流还要成反革命呢,谁愿意当反革命呵,穷人都想翻身。即使一万年以后,有人号召穷人,把有钱的人杀了。瓜分他的财产,也会是有人干的。你说是不是?”

稍停,张二活又说:“严有鱼就因为穷,就因为他是最革命的无产阶级,才没有人去过问他整没整死人,才有人支持他入党当干部。那些斗争地主富农坚决的积极份子,随时随地都敢提起扁担把地主富农砍翻在地的人,后来都入党当了干部。

  ;  几个以前在你家白吃干饭的人,斗争你公爹的时候,公然说你家只给贫雇农吃白米干饭和咸菜,猪肉从来不煮给贫雇农吃。说大米是贫下中农种的,自己吃自己种的大米该吃。就没想那大米是怎么来的,是别人施舍的……这些人的良心遭狗吃了。”

吴嗣石说:“你真把我说糊涂了,照你这样说,还有几个好人呀……”张二河说:“杜乡长是好人,可惜那时候她到城里开会去了……”吴嗣石问说:“哪个杜乡长……”

张二河说:“杜尹霞,是个女的。干部把我放了,我就赶紧进城去找杜乡长,等我把杜乡长找回来,老爷和公子已经被枪毙了……那是个非常时期,听说全国有些地方土匪在暴动。”

吴嗣石说:“你别这么老爷公子的叫,现在不准喊了,你在我们家恁么多年,你还是喊我细妹吧。”张二河说:“你大哥不会来给你犁田的,我晓得他想和武装部的张部长攀上亲戚,把你介绍给他当堂客,有一次他们说这事时被我无意间听见,现在你又抱两个女儿来喂起,他这个人恨你养父。

你知道你婆家原来还有点田土,是你父亲省吃俭用买的,你大哥和莆妖言几个赌博输了,把你家的田土卖了的。卖地时碰巧被你养父看见,你养父说他是败家子,狠狠训了他一顿,说你家的饭是给干活的人吃的,说他这种人没资格吃你们家的饭,你大哥气得顿脚,恨得咬牙,敲梆梆也不敢到你家去吃饭……”

“这事我知道的,公爹是恨铁不成钢啊……”吴嗣石说“那一年夏天,大哥赌输了钱,悄悄把土地卖了,妈妈奈不何大哥,带着小毛儿去了外婆家。我回去时,大哥睡在别人的屋檐下。几天没吃东西,肚子是瘪的,我去时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有几个小孩站在一边拍着手唱;‘疯子……疯子,没穿裤子……’真是气死人……”

张二河说:“依靠贫下中农,团结中农,打击地主富农,没得钱的穷人是好人,有钱的富人是坏人……别的地方我不知道,石老爷就不是坏人……”吴嗣石说:“喊你别叫石老爷。你怎么……”张二河说:“习惯了,难改口,老爷叫石金山,我就叫你养父的名字吧,他怎么会是坏人呢,一天两顿干大饭,随便那个都可以来吃。

那些整你公爹的人,有几个不是干自家的活到你家来吃饭的。张国全你不晓得,那个人也懒得不要命。一间茅草屋连门都没得,他睡的床有半边没得灰,另一半边灰都积起很厚。这样的人也是好人。据说他原来也有钱,和莆妖言几个赌博,把田土买了,钱也全输完了,把他爹妈也气死了,剩一个孤家寡人,解放时才和一个女人成的家。这样的人也是好人,我真不明白……”“人啦……”

吴嗣石感触地说,“公爹生前说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一个人只要不是完全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整别人去伤害别人,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杀人放火,就不可能是坏人。一个人只要勤快就不会缺衣少食……”吴嗣石茫然地道,“你知道的,我公爹不晓得做过多少好事情,他常说多做好事多积德,可谁想到……”



“妈妈……妈妈……肚肚饿……”毛二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说。吴嗣石忙把煨罐从灶塘里取出来倒进两个碗里,对毛毛说;“都来吃点,等会儿妈妈煮饭来吃。”她转脸对张二河说,“干脆你来教我犁田耙田坪秧地,要过日子,这些事情终归要自己做的。”

张二河说:“有些地方在组织互助组。”“组织互组助……”吴嗣石不解地问。张二河说:“就是几家人愿意的大家在一起,成立一个组织,互相帮忙干活儿。”吴嗣石笑说道:“那敢情好。”

张二河走时说:“你给骆海忠他们说说吧,你不帮忙说话他们是不会要我的。我们也整一个互助组,免得他们半夜三更的来帮你干活。”吴嗣石说:“你知道啊?”张二活说:“知道的人多的是,可敢来的就不多了。”吴嗣石说:“成立了互助组,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可不知道石天仪三姐妹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张二河说:“我知道她们的家,哪天我去看看。”吴嗣石说:“去看看吧,招人嫌弃就叫她们回来,这里永远是她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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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榜的故事是老丈人告诉我的,他也不知道那地主为什么要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请起人来祝福案煮饭,施舍给周围团转的人吃,说石家榜的饭再暗也不暗《暗示迟到意思》即使半夜去也有吃,地址在长寿板桥沟,老丈人如今建在85岁。我所认识和知道的贫下中农,多数是赌博输掉了田产,而后成了贫农,就我老丈人,也是输掉了不少田产成的贫农,除此还有些兵痞,《以卖壮丁为职业》道士《后来称迷信职业者》和一些游手好闲的人,贫下中农的绝大多数都是以这些人构成

第一部第一卷 第六章

 



毛毛睁开眼睛,家里就没有妈妈的影子了。太阳的光束照进屋里,尘埃像千万条小虫在光束里涌动。他赶紧爬起来,喊醒弟弟,帮助弟弟穿衣服。他知道妈妈把饭焖在锅里,赶紧揭开锅盖,果然,饭面上还顿了一碗放了油盐的洋芋羹。

妹妹醒了,妈妈没回来时,他就把灶塘煨罐里的稀饭倒出来喂妹妹。许多时候,妹妹一哭,妈妈就出现在眼前了。

毛毛带着弟弟在晒坝边用饭粒逗喂蚂蚁,燕子“叽叽……叽叽急死……”的叫着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晒坝下面的水田里,妈妈和许多伯伯把草草丢进田中央,随后下田去再把草草分开,一丁点一丁点的放满水田。

晚上,毛毛问妈妈:“你们啷格把草草放进田里呢?”妈妈哈哈地笑了,说:“傻儿子,那是插秧啊,哈哈……把秧插进田里,过了夏天收回来的就是谷子,把壳壳去掉就是米呀……哈哈哈……你每天吃的米就是这么来的。多亏你爷爷不让给我缠脚,不然……唉……”妈妈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啥,没再继续说话了。



毛毛知道妈妈干活很辛苦,尽管互助组的人都照顾妈妈,然而许多事情,妈妈都尽力自己去做。不到万不得已,不找别人来帮忙。一天夜里,妈妈叫醒毛毛,提着一个小桶儿来到晒坝下,妈妈站在下面水田把水提上坎来,毛毛站在上面把水倒进田里,再把空桶儿递给妈妈。妈说好久没下雨了,再不抗旱秧苗会被干死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毛毛竭力帮妈妈干活儿,常常仔细看妈妈怎么烧火煮饭,怎么照看弟弟妹妹,妈妈没在家的时候,他也学着烧火煮饭。一次下鸡蛋挂面,他煎好鸡蛋搀水就把挂面下到锅里,结果煮成了一锅粥,妈妈调侃地说;“毛毛乖了,会煮饭了,煮的鸡蛋粥,比鸡蛋挂面好吃……”一次盐放多了,妈妈咸得直砸嘴巴。“好吃吗?”毛毛问妈妈。“好吃。”妈妈回答说。毛二在旁边跺着脚说:“不好吃……不好吃……哥哥煎的蛋蛋,不好吃……”

吴嗣石的生活辛苦,也温馨幸福。



辛勤劳动换来的是稻谷的丰收。互助组的人,把搭出的谷子挑来倒在晒坝上,吴嗣石把谷子耙开晾晒在坝子里。多好的收成啊,吴嗣石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恁么多谷子,上了公粮怎么也吃不完,还可以再卖一些。可以给家里添置点东西了,先添一张床,孩子们大了才有地方睡觉。以后再好点,就可以把房子修一修。先修一个猪圈,养上猪,让孩子们过年也有猪肉吃,也有腊肉香肠吃。

吴嗣石明白,这都是互助组给她带来的实惠。互助组的人相互换工干活儿,再也用不着晚上偷偷摸摸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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