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鸦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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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鸦杀-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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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紫辰曾做过许多模糊不清的梦,在他的双眼失去光明的那一年里。梦的内容怎样也记不得,可是梦的颜色却历历在目。



那是血一般红的烈火,像是要吞噬世上的一切那样焚烧着。火焰中有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琉璃宫,火焰上有群魔狂舞,一口一口把从宫里逃出来的人吃掉。他时常就这样被惊醒,那一年,他脆弱且敏感,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玄珠温柔地服侍他,陪着他,告诉他那不过是个梦,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的,不过是个梦,并不需要时常念着。直到今天,他看见被火焰覆盖了大半的香取山,隐隐约约,竟从心底感到一种曾有过的恐惧。那并不是梦,他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大火,他甚至记起自己曾有过无比的绝望。



心神不宁,从刚才开始他就心神不宁,茫然地在火海中徘徊。他是出来找覃川的,结果竟莫名其妙走上了东面山顶的夜寐阁,四周安静无比,只有烈焰吞噬树木发出的噼啪声,浓烟遮蔽了视线,他想自己是走错方向了。



转身正要回去,半空忽然传来一声锐利的鹰啼,紧跟着一只巨鹰拍打着翅膀,自火海中钻了出来,其速如刚射出的箭矢,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安然停在不远处。



上面跳下一个少女,一身红衣,比火焰的颜色还要烈。明明是浓丽的乌发红衣,却不见一丝俗艳,她看上去是那么娇柔清灵,明亮的双眸里甚至有着天真且妩媚的笑意。



左紫辰浑身没来由地一阵颤抖,突然听见自己心脏停止的声音,像是一块冰碎开一道缝,甚至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的脸,她的笑,仿佛一把利剑戳入心底,覆盖在记忆表层的冰块瞬间被击溃,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画面急不可待要钻入脑子里,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脑门会因此裂开,急急退了一步,痛楚地捂住额头。



她似乎有些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淡淡一笑,低声道:“这里最高,对不对?好东西一般都放在最高的地方。”



左紫辰不知从何处生出一种冲动,冲过去紧紧握住她的双肩,颤声道:“你……帝姬……”



她对那两个字的称呼毫不惊讶,偏头望着他身后遮蔽天空的浓烟,火光在漆黑的眸子里跳跃,妩媚里多了一丝诡异。她的声音很浅淡,没有玄珠那种冰泉般的清冷透彻,倒像是一阵轻轻微风:“你认错人了。”



左紫辰没听清她的低语,他的头颅几乎要爆裂,痛得浑身发抖。



无论他愿不愿意,都无法抗拒被遗失了很久的回忆回归的冲击,一张张画面清晰地闪烁而过,里面的自己还是个青涩少年,双目微冷,满腹心事,不易亲近。



想起来了……



想起在朝阳台上初见,她跳了一曲东风桃花,当时还是个十三岁的纤弱少女,半张脸藏在轻纱后,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里面满是天真的笑意。



想起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在朝阳台上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她,鼓足勇气要去勾搭,找了个无比蹩脚的借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很熟悉。



想起她主动拥抱他,还没有成熟的身体,却不顾一切要贴近他。两个人静静拥抱着,坐在窗台上看朝阳,然后趁天没亮没人发现,他再偷偷离开,省得被侍卫们发觉。



还想起……想起她充满绝望而阴冷的怒意,厉声骂他:无耻国贼!然后挥剑而上。他的双眼,因此而瞎。



想起了那么多,想告诉她的话也有那么多,可是他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眼前的人开始模糊变形,火焰浓烟也渐渐看不清了。左紫辰摇了摇头,死死攥住她的袖子,低喃:“帝姬……”



一语未了,人已经晕倒在地上。



覃川收起手里的银针,面无表情地转身,丝毫不为所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玄珠哭得快晕过去的那次,那大约是她有生以来最失态的事情了,揪着她的襟口没命的晃,自己差点被她揉成面条。



玄珠那时厉声骂她:你这个残忍无情冷血狠心的女人!你怎么敢?!你怎么下得了手?!



覃川蹲下身子,静静看着左紫辰昏睡过去的脸庞,他的手还攥着她的袖子,怎样也掰不开。她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将袖子撕下一幅,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她抬脚在地上看似杂乱无章的草丛里连踢三下,夜寐阁的石门轰隆隆打开了,神器冲天的光辉与威仪风一般扑面而来。玄珠没有骗她,这里才是山主堆放稀世神器的真正场所。万宝阁和地下宝库,不过是小打小闹。如果不是龙王这次突然发难,她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找到机会绕过严密的监视,来到夜寐阁前。



覃川解下腰上的牛皮荷包,在手上掂了掂,毫不犹豫走进了石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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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天最寒冷的那一个月,白河龙王在香取山作乱未果,被山主吞下肚成了一顿美餐。香取山数百弟子和杂役死伤过半,被烈火烧毁的房屋也是过半。同一个月份,谁也没发现,夜寐阁最顶层那件封印了数百年的宝物不见了,同时一个小杂役就此离开香取山,再也没回来过。



覃川的名字被记录在死亡杂役名册里,赵管事领着其余侥幸活下来的杂役们烧了些纸钱衣物给死者,只有翠丫哭得最伤心,她再也见不到可亲的川姐了。



前传(一)



覃川在十三岁的时候,还不叫覃川。大燕国风俗,贵族女儿在十五岁及笄后才由父母血亲赐字,这个字也就是名字了。所以那时候她还是被人叫帝姬,最多唤一声“燕姬”。父皇母后,大哥一直到五哥,私下叫她燕燕。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宝安帝会是大燕国最后一个皇帝,大燕精工巧匠众多,国力强盛,周边诸侯俱臣服,虽说到了宝安帝的时期,已有式微迹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个几十一百年,这国家不会那么容易倒下。



宝安帝与皇后成婚二十余年,帝后伉俪情深,生了三子一女,后宫中虽有嫔妃众多,于子息上却缘分单薄,只另有两个庶出皇子。小帝姬是最小的嫡女,生得极好,脾气也讨喜,宫里难免人人娇宠。



彼时大燕国民风开放,女子当做男子来养,习武习文,更以雅擅歌舞为荣。倘若有人家中女儿歌舞出众,那是人人羡慕眼红的事,与民风保守、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西方诸国截然不同。



帝姬自小就跟着兄长们一共读书学武,又因为大燕皇族嫡亲的血统与常人不同,长到十三岁就另有先生传授罕见仙法。听说原本大燕皇族极擅仙术,不过一代代这么传下来,成百上千年过去,难免会有遗漏,到了宝安帝这一代,只剩个白纸通灵术能学了。



那会儿帝姬刚满十三岁,也刚刚和先生学习这种讨厌的仙法,为了通过白纸媒介召唤灵兽,一天要在手指头上扎几十下,几天下来,手指头就没一块好皮肤了,碰一下都疼。



正好前几天听皇后说,下个月姨母要带着玄珠表姐入宫小住,帝姬更像吃了苍蝇似的心里不痛快。玄珠比她大两岁,上个月刚满十五,姨夫赐名玄珠,在这之前她和帝姬一样没有名字,当然,帝姬从来也不想知道她的名字。



她自觉从没得罪过玄珠,但她好像天生就看她不顺眼,大事小事都要和她作对。听说帝姬练字好看,她就特地描了簪花小楷,卖弄地到处给人看;听说帝姬背了几首诗词,她就索性把整本名家词汇全背下来。这还只是没见面的时候,等见了面更不得了,帝姬说一她就非要说二,反正她在玄珠面前好像全身都是错,就是被她从头到脚看不惯。



早上先生交代的十张白纸变幻出十只仙鹤的任务怎么也做不好,滴血在上面,不是跳出来青蛙就是变成一只崴脚麻雀,帝姬心里烦,索性把那些白纸全部丢在地上,一肚子恼火地去御花园散心。



刚好二皇子从宫外回来了,见她气呼呼地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折白纸,阿满在后面苦着脸看她,他便笑吟吟地走过去摸摸帝姬的脑袋:“怎么,被先生罚了?”



帝姬素来最喜欢二哥,她虽有五个哥哥,但老大稳重,老三阴沉,老四老五都是庶出,不敢和她过于亲近,唯有这个二哥性子开朗爱玩,从小就爱以“体察民情”为由出宫玩耍,每次回来还给她带许多有趣的玩意,一见到他帝姬眼睛就亮了。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玄珠要来,心里烦,怎么也唤不出仙鹤。”她把折好的白纸撕成许多小条,从指尖的伤口里挤出一滴血涂在上面,“碰”一声,那条白纸变成了呆头呆脑的乌龟,在桌上爬啊爬。她恼羞成怒,直接把乌龟丢进池塘里去。



二皇子哈哈大笑:“少来,拿玄珠当什么借口。不行就是不行,老实承认吧!”



他见帝姬愁眉不展,不由微微一笑,从怀里神秘兮兮地取出两幅画轴放在桌上:“看你这么生气,二哥给你看个好东西。你在外面就算花上一千两黄金,也未必卖的到其中一幅。”



帝姬登时大为好奇,见他这么神秘,还以为是春宫图,脸红心跳地展开来,那画上却只是一枝寒梅,花瓣嫣红,梅枝笔法潇洒风流且不失劲道。



她撇撇嘴:“画得是很好,但也不值千两黄金吧?”



话刚说完,忽觉寒风习习扑面而来,本来春光明媚的凉亭里竟仿佛下起了小雪,一枝红梅绽放在白雪中,亭亭玉立,傲霜欺雪,居然像真的一样。



帝姬倒抽一口气,赶紧揉揉眼睛,那枝红梅还在,娇嫩的花瓣甚至随风瑟瑟摇晃。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原来是个幻觉。



二皇子得意洋洋地把画轴卷起,诸般幻象顿时消失,他说:“怎样?值不值千两黄金?”



帝姬怔怔点头,赶紧问:“你在哪里弄的?谁画的?”



“前几天我出宫,在路边见到个画摊,周围围了许多人大呼小叫,忍不住好奇去看一眼,原来是有人当场作画。此人名叫公子齐,在民间已是名声显赫,只是脾气古怪,声称只作画不卖画,这两幅倒是我磨了好几天,借来玩赏的。过几天还得还回去。”



帝姬赶紧展开另一幅画轴,这次纸上却没有花鸟鱼虫,而是花了一座华美宫殿,殿前有十几名美艳舞姬怀抱金琵琶舞蹈。渐渐地,那些舞姬仿佛出现在了眼前,身姿轻盈妩媚,纤腰款摆,反弹琵琶之态妖娆无比,虽然没有乐声难免美中不足,但无论是谁见到这些美妙的动作,都会禁不住赞叹窒息。



二皇子笑道:“此人年纪轻轻,虽有惊世之才,却狂妄的很。自称生平得意事,乐律排第一,作画只是第三,仙术更是排到第四去了。因他作了半阙东风桃花曲,感慨天下舞姬皆无天份能跳出来,索性画在画里,剩下那半阙至今不肯作,声称天下无人值得他作完一阙东风桃花。这可真是狂妄之极了。”



帝姬看得入神,随口接到:“乐律第一,作画第三,那第二得意是什么?”



二皇子却有些为难,支吾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乡野狂人罢了。”



原来公子齐的原话是,生平得意有四件事。第一为乐律,能引出凤凰和歌,白鹤同舞;第三是作画,尚可以假乱真。第四是仙术,聊以自保而已。那第二却是风流多情,天下间再冷漠再固执的女子,他也有本事叫她们脸红心跳再微笑,是个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的人物。



这种话当然不好让小帝姬听见,他只能随便应付过去。



帝姬也没在意,只等那些舞姬跳完一曲,才慢慢把画轴卷起,沉吟半晌,忽然抬头笑道:“他真说世上无人能跳完一曲东风桃花?”



二皇子逗她:“怎么?难不成我的小妹妹想挑战一番?”



帝姬把下巴扬起,傲然道:“二哥你出宫告诉他,叫他快把东风桃花曲作完,马上就有人能跳了!”



二皇子笑道:“你不是真的要跳吧?万一出了丑,二哥可不帮你,叫外面的平民笑话你一辈子。”



“我敢说,就肯定敢跳完。”帝姬浅浅一笑,腮边露出两个梨涡来。



那边二皇子再次出宫找公子齐,这边朝堂上却发生一件大事,左相做了二十多年的大燕丞相,前几日突然上了折子,说自己年老体衰旧病缠绵,不能再报效君王,故而请求辞官。折子一上,满朝哗然。左相为官多年,官场阵营更是盘根错节,复杂得说也说不清,他一点预兆也没有突然说辞官,其中牵扯范围之深之广,简直难以想象。



宝安帝劝慰数次未果,也是忧心忡忡。近来大燕国周边并不平静,西北大国天原国一直蠢蠢欲动,五年前吞并了西北周边数个小国,两年前更是大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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