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鸦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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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鸦杀-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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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想去的其实是朝阳台,那里有一位少年时常孤零零地等着她,风雨无阻。他对她很好,可就是不愿靠近她;望着她的眼神那么温柔,却就是不愿说喜欢她。十三岁的帝姬不能理解这种行为,趁阿满不注意,偷偷把伤春悲秋的眼泪抹掉。



到了黄昏时分,大雨渐渐变成了濛濛细雨,帝姬心急如焚,等不得雨停,连伞也没拿,急匆匆赶到了朝阳台。朝阳台被雨幕包裹,雾霭沉沉。左紫辰不知道在上面等了多久,头发和衣服都湿了,手里捏着一把伞,却不撑开,紫色的身影显得孤零零的。



帝姬又忍不住要哭,不知是替自己委屈还是替他委屈,慢慢走过去,他好像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含笑转身,漂亮的眼睛里有温润的、仿佛带着湿气的暖暖笑意。



“下雨了,帝姬还要出来玩么?”或许是因为朝阳台上只有他们两个,玄珠难得没有出来打岔,他的声音显得比平日温柔许多。



帝姬咬咬嘴唇,恨他迟钝没眼光,居然看不见自己今天换了新衣裳,一点反应都没有,木头人!



她揪着衣带,故意冷冷的说:“我就爱出来玩,你管我!你自己不也是总来朝阳台发呆?”



果然堵得他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把手里的紫竹伞撑开,罩在她头顶,低声道:“小心湿了衣服着凉。”



帝姬忽然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他什么也不肯说,就这么莫名其妙对她好,等她上瘾了,喜欢了,他又说什么微臣,躲她远远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她一把甩开他撑伞的那只手,大叫:“左紫辰!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帝姬又大怒:“还是说你喜欢的是玄珠?”



他终于反应过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解释:“怎么会……我对她从来没有……”



“那你到底喜欢谁?!”她简直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劲道都吼了出来,“我受够了!左紫辰,我……反正我喜欢你!你要是为难那是你家的事!你要是敢说不,我就……就诛你九族!”



情急之下,她想不出什么威胁的法子,只好把最狠的那种搬出来吓唬他。



紫竹伞“扑”一下滚在了地上,漫天细细雨丝撒落在两人头上。帝姬眼前一阵阵金星飞舞,埋着头不肯看他,两条腿也有些发软,要不是一口气撑着,估计马上就要和面条似的软下去了。过了好久好久,他就是不说话,不出声,帝姬却越来越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隐约觉得是自己方才说太过了,颤声道:“诛九族什么的……我、我只是说着玩儿……”



他还是不说话,简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竖在对面。帝姬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堪地绞着衣带,勉强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了……”



她转身就走,冷不防肩上突然一紧,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落进他湿润的怀中,几乎要被箍得断气。她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被淋湿的,还没有成熟的身体,不顾一切贴近他,抬起胳膊,丝毫不示弱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左紫辰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抬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



帝姬万般激动之下,居然大哭起来,用力点头,什么也说不出。



那天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形象全无,显然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太高兴的时候,也会哭得哽咽难言。



那天之后,两人应该就算在一起了。小儿女初谈感情,难免拿肉麻当有趣,奈何左紫辰是个木头人,全然不懂情趣,要他走他就走,要他停他就停,平日里连个手也不敢碰,虽然夜夜私会,却总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她一靠过去他就脸红,让帝姬深深为自己的如狼似虎感到羞愧。



帝姬记得二哥曾经喜欢过皇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她长得唇红齿白,二哥不知从哪里抄来了一些缠绵的诗词,还特意写在粉红色的纸上,折个梅花托帝姬带给那宫女。



她偷偷翻开看过,上面无非是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相思似海深,断肠在天涯”之类的苦凄凄语句。只可惜那宫女不识字,漂亮的信纸被她拿去点火盆子了。



那会儿她觉得肉麻,现在却暗恨左紫辰不够肉麻,于是时常忍不住要暗示一下。



“看过诗经么?会背关雎吗?”晚上他来私会的时候,帝姬故作一本正经地问他。



左紫辰一时没明白过来,很老实地点头:“看过。怎么要我背这个?”



帝姬气得直咬牙,把身子扭成一团麻花:“问什么?你背嘛!”



他觉得这个小公主越发刁蛮了,但也越发可爱的紧,虽然总是搞不懂她突如其来的异想天开,但还是没有拒绝。他从心底就不愿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背了四句,左紫辰脑海里灵光一动,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抿嘴似笑非笑看着她。



帝姬涨红了脸,还故意做出“你可不许乱想”的模样来,佯怒道:“怎么不背了?”



左紫辰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低唤:“燕燕。”



帝姬也觉得不好意思,她一个姑娘家,好像也太那啥了,别人家的姑娘是不是也这样?左紫辰肯定被吓到了吧?



“我明天要走了。”他突然的一句话,让沉醉在小女儿春梦里的帝姬猛然惊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喃喃:“要走?”



左紫辰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我要去找师父,想娶你,倒比修仙还困难许多。”



帝姬奇道:“有什么困难?你师父不给你成亲吗?”



他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过了一会儿,又道:“等你及笄。我可以等得,你莫非等不得?”



帝姬的脸又红了:“谁说我不能等?你去就是了!你要是不来,我就嫁给别人!”



左紫辰的胳膊紧了两下,圈住她在怀里,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嘴唇虽然和以前一样柔软,可今天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炽热。帝姬懵懵懂懂,抬头看着他。



左紫辰低声道:“不许嫁给别人。”



话音未落,那炽热的唇就轻轻落在了她微张的唇上。



一个吻,轻而且柔,甚至有些生涩。帝姬不曾饮酒,此刻却已醉了。她从未如此急切地盼望自己快些长大,快些及笄。她是这么喜欢他,只有他。为他珠翠盈头,身披嫁衣,此后一生都是幸福。



可是帝姬终于还是没能等到及笄那天。



前传(四)



帝姬十四岁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左紫辰一去不返,无论她写了多少书信,从开始的思念到最后的质问,他始终杳无音讯;左相叛国通敌,带着天原国的食人妖魔大军,攻破皇城,扬言要割了皇族们的脑袋挂城墙上示威;几位兄长一一战死在沙场上,皇后因此一病不起,宝安帝在绝望与惊恐中薨了。



在得知叛国的人是左相时,帝姬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所以他一直不回来,所以他刻意杳无音讯。



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怀里拥着你,轻轻吻着你,说着要娶你,却在背后狠狠捅你一刀?又是怎样残忍的心,才能安然坐视国破人亡,妖魔横行肆虐?为他等到及笄,珠翠盈头,身披嫁衣——多么像一个愚蠢的笑话。他会离开,是因为知道这个诺言永远也不会被实现。她一场怀春梦,不过是他冷眼旁观的一出戏。



帝姬狂怒之下只身前往香取山,其实要找到他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比想象中要简单的多。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爱恋,才宁可将这种漫长的等待化作缠绵相思。她永远不能忘记自己站在左紫辰面前的时候,他脸上冷淡陌生的表情。失踪了很久的玄珠就挽着他的胳膊,两人靠在一处像是一对金童玉女。他说:“姑娘,你是谁?”



帝姬什么也没有说,在来之前她整整想了十天十夜,见到他要说什么,问什么。可是,现在什么也不用问了。在玄珠的尖叫声中,她刺瞎了左紫辰的眼睛,其实当时她瞄准的是脖子,想要将他那颗残忍的脑袋割下来,为他本能地一挡,只刺瞎了双眼。



惩罚了国贼,原本是大快人心的事,可她有很久都不愿再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也没了解过左紫辰这个人。他为什么要对她笑,对她好,对她温柔?为什么要脸红?为什么永远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朝阳台上等着她?为什么翻脸如蛇蝎般狠毒?



她真的不懂。



人心如此诡谲如此善变,比任何天险都要可怕。妖魔们吃的是人身,可人杀的却是人心。



天原国放火焚烧大燕皇宫时,她带着阿满悄悄离开了。两人都是自小在皇宫中长大的,从未吃过苦,在山林中徘徊逗留了好几天,由于惊恐与饮食上的不适,阿满病倒了。她高烧整整有三天三夜不退,幸好遇到了曾经传授白纸通灵之术的老先生,他有一身本领,却不可能一个人单枪匹马对付大批妖魔,故而也是从宫中逃出来的。



老先生仔细检查过阿满的情况,摇头叹息:“身体已经弱到了极致,加上忧虑恐惧过甚,只怕是好不了了。”



帝姬这一年来饱受打击,精神早已支撑不住,只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才好。可是现在还不能哭,她只有死死忍住,勉强笑道:“我听先生的语气,应当还有救?先生只管说,无论多难,我都可以做到。”



老先生看了她一眼,有些为难:“老朽曾听说,香取山主年轻时擅长炼制各类灵药丹丸,其中有一味紫灵丹,可治百病。不过公主与那个左紫辰……只怕……”



帝姬起身便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先生等我!”



可最后还是没要到灵药,她抛却了所有了自尊,在左紫辰房前跪了一天一夜,换到的,只是左紫辰的避而不见。玄珠显得十分为难,叹道:“帝姬是要救人,原本应当给你。可你上次来重伤了紫辰,紫灵丹早已给他服用了,山中再也没有第二颗灵丹。不如帝姬去别处问问吧?你素来交游广阔,要找一颗灵丹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帝姬脸色如槁灰死木,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哀求她:“就算没有紫灵丹,其他类似的也行。玄珠,求你帮一帮我。”



玄珠笑了笑,正要说话,左紫辰忽然在屋中轻轻唤了一声:“玄珠?你在哪里?”她急忙转身进去,过了很久才提着一包药出来,丢在她面前:“山主只剩这些治跌打损伤的药了,如果用的上,你就都拿走吧。”



跌打损伤……帝姬慢慢拾起那包药,再慢慢打开,里面包的不过是些寻常药店都能买到的东西,总共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两银子的价。



她怔了很久,玄珠笑眯眯地说:“你看看,不是我不帮你。其实是紫辰恨透了你,他只怕你死得不够快。”



帝姬将那包药掷了她满头满脸,拂袖而去。



回到山林里的时候,阿满已经死了,僵直地躺在简陋的茅草上,像是睡着了似的。



她将阿满的手紧紧贴在脸上,只觉得心跳得极快,身体里像是被刀剑戳了一个又一个洞,疼得厉害,可眼睛里干涩无比,流不出一滴泪。



没有工具,也没有青砖。阿满的墓穴是帝姬用手一点点刨出来的,劈了一根木头,用簪子在上面刻了“阿满之墓”四个字。帝姬抱着膝盖呆呆在墓前坐了好几天。



老先生劝慰她:“人死不能复生,帝姬莫要太过伤心。你现在还不到灰心的时候。”



帝姬低声道:“先生,我活不下去了……”一语未了,人已经晕过去。



她在痛楚焦虑中重病一场,几乎要死过去,弥留的那个瞬间,突然醒悟,人的心可以忍耐的创伤程度是有限的,有些伤痛会记一生,虽然提起来难免隐隐作痛,但也会警示自己以后不可再犯同样的错。可是有些伤痛,还是就此忘掉比较好。



朝阳台上一曲东风桃花,黄昏中少年醉人的眼波,月光下那几乎要窒息的生涩的吻——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帝姬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一个男人,真的想过要嫁给他,携手到老。



对了……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她似乎已经忘了。



就这样忘记也挺好的。



这个世上虽然还有很多人,可每一颗人心都是冰冷的。爱从无中生出,恨由爱中而起;天明爱得缠绵悱恻,天黑爱情便已死亡。被许多人看得那样沉重的爱与恨,到头来都抵不过冰冷人心的变迁。



一切有因有果,有缘有故,这就是她太过天真的报应。



老先生说,世上有一种叫做魂灯的神器,被香取山主搜刮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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