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迢迢一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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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鲤迢迢一纸书-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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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吊在茶案的小水锅“咕噜噜”沸着香茶,飘出袅袅清香。

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分杯错掌间,一杯杯澄净的茶水涓涓汇流,声音弥着茶香,淡淡传出。“丘总管从前也不喜欢往静苑跑,如今不一样跑得这么勤。”

老头儿心下暗道,这静苑森森冷冷,除了二少,谁乐意往这儿跑。

想归想,该奉承的,老头儿一句也不少地捧了出来,“姑娘精通西丘文,老朽有一些问题,只能向姑娘请教。”

“关于西丘文?”

一提到西丘文,刘盈的眼神倏地亮了亮,当即眉眼灿然,拉开身边的座位,竟似换了个人似的,温声道:“丘总管这边坐。”

云胡府,谁不知道静苑这位性子孤僻。

这么热情地招呼,让老头儿一时无法适应。

一直到刘盈亲自迎来,一双不似盈盈秋水,却乌亮有神的眼睛期待地睇着自己,老头儿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泛上一种荒唐的感觉。

老头儿坐稳,从袖中抽出一张竹签递给她,张口笑道:“姑娘听说过天封吗?”

天封是前朝古都,西丘未亡的时候,天封甚至有帝都的称号。

它的经济、文化曾达到繁荣巅峰之境,然而随着西丘覆灭,东夏统一四海,统治者残暴地抹去关于西丘的一切文化,天封再不复盛名。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能复原西丘文化的地方,无疑是天封。

可惜,天封就像一个传说,随西丘的灭亡,彻底消失在这片土地。

刘盈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签,眼眸里好像忽地点亮一撮火花,狠狠亮了一下。

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然反掌,紧紧握住竹签,面色古怪道:“丘总管直说来意吧,胡荼——他想怎样?”

她不问天封,不问西丘,甚至不问这支竹签,开口问出的是胡荼。

丘总管先是一愣,旋即拍掌,眼中浮现出赞赏的笑容,“姑娘果然识货!”

刘盈但笑不语,狡猾地抿紧了唇。

以她对西丘文化的研究,掀掀眼皮,就知道这是前朝贵族间流传的幼子识字签。西丘已亡,竹签成烬,这支签,只有可能是胡荼从天封带回来的。

普通人看来,竹签平常得很。

在刘盈看来,这枚纤长碧绿的竹签简直比天上星月还要璀璨。毫不客气地说,字签内在的价值比之东夏国库珍藏的鲛人泪,有过之而无不及。

东夏重武轻文的风气,影响着百姓的价值观。

普通人看着竹签好看,竹骨边缘镶嵌着亮晶晶的宝石珠玉,就以为这是字签最大的价值。却不知字签乃是一竹千金的梅箓竹所制。

关于梅箓竹,在古代曾经有这样一个小故事。

公子玄本来是南诏的公子,按照正常的情况,储君另有他人,轮不到他。

当时,储君有一个智谋非凡的女食客。储君向来看不起女人,这位女食客自然也没有得到过重用。但是,她的政治才能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公子玄发现了。

公子玄是一个有心计,更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有这样的人才,不管她是男是女,第一步,首先要拉拢过来。

储君不重用你,好,你过来,我重用你!

储君轻视你,让你食无鱼、行无车?好,你过来,我给你锦衣玉食,仆侍成群。

只要你过来,要什么样的待遇,什么样的仆人,我都满足你。

公子玄为了拉拢她,甚至暗示她,“吾为王,必立汝后。”不说公子玄的身份地位,公子玄可是切切实实的一个美男子呀,龙章凤姿、凝脂点漆,容貌那叫一个惊艳。南诏国倾慕公子玄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

可惜,我们的女食客不为所动。

她只回答了两句话:“食君之禄,为君担忧。岂可因黄金美人,轻易节。”意思很简单,我为储君干事的,怎么能为了黄金美人而背叛储君。

公子玄威逼不成、利诱不成。

他生气了,动了杀机。得不到,就毁掉,也总比最后和我做敌人好。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女食客很喜欢梅箓竹制成的扇子,出入行走,简直到爱不释手的地步。公子玄是个聪明人,他灵机一动,说了一句话,他说:“梅箓如今葱葱郁郁,不知本王可否邀小姐一同赏竹?”

就这么一句,女食客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又过了一阵子,女食客变成了公子玄的幕僚。

经过她的策划密谋,大展宏图,很快的,南诏国易主了,公子玄变成了南诏主。

从此,梅箓竹也多了一个“易节竹”的称号。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但是间接说明了梅箓竹的价值,比黄金、美人更珍贵。

刘盈知道,胡荼的性子向来斤斤计较,不吃一分的亏。

他用丘总管丢来一张幼子识字签,在自己眼前放上一个饵,必然是有所图,刘盈现在拿不准只是胡荼——他图谋到底是什么。

丘总管坐定在这儿,从袖中掏出一管水烟袋,“啪嗒啪嗒”抽了一阵,没头没脑忽然说了一句话,“姑娘,二少不缺钱。”

没错,胡荼是金主!

这么浅显的事,就算不用丘总管提醒,她也知道。

烟熏火燎,一圈圈灰白的烟雾缓缓散开。

她默不作声等着后话,老头儿低垂着脑袋,就像睡着一样,好半天才听见嘶哑干涩的老嗓缓缓又道:“当然,二少也不缺女人。”

刘盈低笑起来。

这个老头儿说话还真不客气。

正笑着,只听丘总管的声音淡淡扬起,如弥漫周遭的细小的烟粒,有着凝厚的质感,从容不迫地传入耳中,“二少要什么,姑娘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

刘盈心下一窒,从丘总管的这句话里,确定了胡荼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她沉默不语。

老头儿“桀桀”笑道:“姑娘,您好好想想吧,二少三天后上路。”他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根本不容刘盈再说什么。

他的话说得果断。

刘盈如果想跟着二少一起上路,前往天封,必然要答应二少的条件。

刘盈如果对西丘遗址天封不感兴趣,不随二少上路,自然也不必去管胡荼开出什么条件。

丘总管把话说得很死,根本不容第三种折中的选择发生。

如果是胡荼亲自来说,刘盈一准儿有一百种反驳的理由,可是今天来的偏偏是丘总管。

老头儿太了解刘盈在想什么,在她晃神的功夫,就已经离开。

等刘盈反应过来,木已成舟,于事无补。

茶香袅袅,烟气弥散。

草屋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奇异地交错在一起,熏得刘盈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刘盈的思绪连带着也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那只握着茶盏的五指,因用力而骨节泛上淡淡的冷白。

胡荼呀胡荼,用人之道学得不错嘛。

三年不见,果然得对你刮目相看。

她苦笑一声,一口饮尽手心握紧的清茶。

第三章

书房中,静谧的佛香冉冉。

雕花的窗棂,透入暗暗夜色。

坐在窗前,单手托腮的少年男子,清冷的眸光伫在那一院青影氤氲,宛如浓墨泼洒,一片漆黑,他齿间轻轻吐出三字,“她应了?”旁边立着的老儿笑笑,和声道:“姑娘的性子,少爷比我清楚。应没应,不也在少爷的预料中。”

少年男子不答。

小巧古意的窗格中,从这儿往外看,只见得树影婆娑。

岐州的夏夜,自是凉爽舒适。

对有的人而言,粗犷山野、天地一色也许景色更好。

他看着,唇角翘起一丝淡淡的笑,殊不知便是那个决定,草堂中的刘盈竟为之骇然。

东夏律例第一百零三条,“东夏百姓,非云皇手谕,禁往天封。”

没人知道律例中为什么会没头没尾地插入这一条,更不明白违背律例,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只因律例第一百零三条,只有那光秃秃的十三个字。

就像是孩童恶意的玩笑,孤零零地屈居一隅。

严明的律令下,出了这么个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大漏洞,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常常被百姓诟病,更沦为大伙儿茶余饭后的笑谈。

在此之前,刘盈几乎从来没研究过东夏律例。

那晚,丘总管却在青灯曳曳下,意味深长地告诫她,“姑娘,不要小看东夏律例,东夏皇族的影子杀手可不好对付。”

这是刘盈第一次听说“影子杀手”。

青灯曳曳,灯芯一个爆裂,草屋陡然狠狠一黯。那个苍老低哑的嗓音仿佛钝钝的刀,一点一点,缓缓撕碎空气,在刘盈心里投下一块沉重的石头。

她忽然想到那个没有写清惩罚的律例。

难道,这个影子杀手,就是皇族对违反律例的惩罚?

不知为什么,当老人说到影子杀手,她背后窜上一股寒凉,仿佛心口被人狠狠一揪,禁不住有窒息的感觉。

当她回神,想继续追问的时候,老人佝偻着身子,早已飘远。

这夜,刘盈失眠了。

第二天,胡荼远游的马车里,多了一个睡意惺忪的绿衫少年。

天气很好,马车辘辘而行,拖着嚣扬黄尘。

马车内,那个身量修长,面容清俊的小狮子看起来心情不错,连他的车夫都能感觉到他如沐春风的笑意,更别提贴身小厮。

车帘大开,明亮的天光洒落下来。

二少厌光,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上车时小厮要把车帘拉上,却被他挥开。

马车宽敞足容十人,铺着凉爽的竹席,熏过淡淡的香草,舒适怡人。

刘盈倚着靠垫,精神困顿。

从上路这一刻起,她莫名感受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危险。

心头浮现的预感,就像惧黑的人忽然跌入暗无天日的地底,对未知的战栗,对命运的惊惧,以及内心深处长年累月的负面影响,一瞬间纷纷爆发出来。

因为害怕,她喉间甚至开始发痒。

刘盈费力抿紧唇,低垂下眼睑。

即便是修的整齐的指甲,可掐入掌心,也会有微微的刺痛。

这样痛,似乎能减轻喉中诡异的窒息感。

小狮子推来水袋,她恹恹扫了眼,推开。那些烦乱纠结在心里,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低哑的声音从干涩的喉中蹦出,有些模糊,却异常尖锐。

“胡荼,这水里有毒吗?”

静,骇人的静。

胡荼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拔开水袋扣,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的水。然后丢了水袋,赌气似靠在车窗,闭目不言。

小厮无声地用愤恨的目光谴责罪魁祸首。

她猛地反应过来,心头泛上淡淡的愧疚。

可话都说出来了,道不得歉,补不得救,干脆学着胡荼的模样,闭眼不语。

正是仲夏,纵是在清晨,天气也略嫌闷热。马车内角落放着冰渣,散着凉意,降了暑热。凉席虽然舒服,却硬邦邦地咯着脑袋。

小狮子身上熟悉的气味很清爽,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有安神作用,这让刘盈胡思乱想的心神渐渐平静下来,渐渐陷入梦乡。

梦里,有一块冰润清香的大雪堆。

刘盈快活地靠在雪堆上,恨不得就这么一直躺下去。

胡荼还生着气,忽觉脖颈上喷上轻如羽毛的呼吸,麻麻的、痒痒的。是……夫子!他*忽地一紧,呼吸不由急促起来。侧眼望去,正见绿衫女子额角的发丝散落下来,眼底发乌,宛如被人狠狠揍了两拳,真是……狼狈而憔悴。

那些叫嚣的欲望在这样的刘盈面前,纷纷沉淀,他的眸光忍不住柔软下来。

“……笨蛋。”

刘盈这一睡,直到晚上才醒来。

暮色四合,月上柳梢。

她睡足了,饿得两眼惨绿。四下一看,胡荼早就下车了。月光柔和地从窗格外洒下,一起身,抖落一件物什。是胡荼的罩衫,药香浓郁。

马车外,两个小厮在窃窃私语。

大户人家的规矩总是面上管着严,私底下堵不住悠悠流言。刘盈不想管,也懒得管他们说什么,她想也不想,伸手推门。

车门“吱嘎”一声,短促尖锐,犹如上古洪荒的魇兽从灵魂深处中发出的痛苦*,异常刺耳。

她心下一悸,下面的议论声顿时停了,连原本清浅的夜色都染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

“……姑娘。”

小厮们面色难看,强自镇定向她施了个拜礼。

她挥挥手,脚步虚浮地往篝火的方向飘——没错,是飘。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这么虚弱无力,不是飘又是什么?

那种不祥的预感,如影随形,越来越强烈了。

刘盈分不清是自己太急切的想掌握西丘文才会这么紧张,还是因为……肚子太饿了,导致绷紧的神经让自己产生那么诡异的错觉。

夜色混合着喷香扑鼻的烤鱼味,着实刺激着她垂涎的嗅觉。

她暂时打消心头泛上的浓郁的不祥预感,讨好似的挤到胡荼身边。

她深吸一口遍布周遭的烤鱼香味,眼巴巴地瞅着身边面容冷峻的黑衣少年,垂涎道:“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徐徐风起,吹落她额角碎落的散发,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蛋——

苍白孱弱的肤色,没有分毫娇媚气息的五官。

真是……丢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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