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都市小人物的浮萍命运:年日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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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都市小人物的浮萍命运:年日如草-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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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 2
尽管学习资料上的设备图纸有些复杂,但技术员稍一点拨,曹大屯就明白了硝酸磷肥的工艺原理。无非是用德国进口的四合一机组生产出一定浓度的硝酸来,再输送到那个大楼最高的地方,跟从澳大利亚进口的磷矿粉混合,发生化学反应,再通过结晶过滤等工序,生产出合格的料浆,这套程序叫湿线;然后,把料浆输送到另一座大楼,再烘干、造粒,最后,绿豆粒大小的复合肥便会从一台叫造粒机的机器里源源不断地淌出来,这套程序叫干线。这就是工艺原理。但曹大屯一想到那庞大的车间、机器,还有那纠缠在一起粗粗细细的管道,就觉得事情绝非如此简单。果然,爱卖弄学问的技术员爆料说,这套工艺尽管在理论上很过关,但实际操作起来,放眼整个世界,似乎都不那么成熟,我们厂知难而上,这叫么?这叫勇气,这叫魄力,哈哈……技术员怪笑两声,小眼睛眯缝着,朝下面扫一圈儿,说:“这就要看在座的了,如果你们把它开好了,你们就是世界级的。过段时间,德国专家来帮助我们硝酸开车,到时候,你们也要出国,去帮助人家开车,那多风光,是不是?”听完技术员这番话,胖子和猴子在一旁嘿嘿笑,曹大屯不仅没笑,头皮还一阵阵发麻,技术员这是话中有话啊。
  果然,没过几天,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就在这伙新工人间传开。什么吸进去的二氧化氮都融进血液里,再也排不出来,直到浓度高到要了你的命;什么吸入的酸雾最终让肺烂掉,所以啊,咱们这些人大都活不过五十岁;什么操作不慎会引起大爆炸;什么干上十五年就可以退休,等等。这些小道消息被胖子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不信都难。但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抹抹嘴角上的唾沫星子,说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既然来了,生是化肥厂的人,死是化肥厂的鬼。
  真正害怕的,曹大屯算一个。上班这些天,虽然是在厂区外的子弟学校度过的,整天听听课吹吹牛,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放松和快乐,他看上去心神不宁,他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家工厂,难道就像奶奶说的:人的命,天注定,瞎琢磨乱想没有用。一下班,他快步走出学校大门,几乎每天是第一个坐进厂里的交通车,汽车一拐上大路,他的心就变得轻松起来。回到市区父亲单位的集体宿舍,他躺到床上,把蚊帐放下来,尽管是冬天,他也要把蚊帐放下来,躲进去,有种安全感,他有时候睡不着觉,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蚊帐顶。他偶尔会想到一些同学,特别是储小青,说不上什么时候便从脑子里蹦出来。这时候,他除了绝望之外,还多了一丝羞愧。秋天回老家的时候,他听说储小青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是的,你有什么资格想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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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 3(1)
有一个星期天,宿舍里挺热闹的,大伙有洗衣服的,有下象棋的,有洗头发的,有女朋友来玩的……曹大屯正卧在床上看一本《 神雕侠侣 》,听对面床边正给女朋友剥花生的大眼问:“你们找谁?”
  “曹大屯,曹大屯在这里住吗?”
  一听找曹大屯,大眼不再吱声,扭过头去又开始专心地剥花生。曹大屯忙扔下书,他就住门口,只是放着蚊帐。他撩开蚊帐一看,胖子和猴子像两个特务似的,正抻着脖子,探头探脑。一看到伸出蚊帐的曹大屯,胖子乐了:“歪门,真赛,大冬天的,还拉着蚊帐。”边说着,两个人走进屋来。曹大屯忙把蚊帐撩起来,他发现,屋里十多双目光正盯着他们,他趿拉上鞋子,拉着胖子和猴子走出来,来到楼道里,他才松口气:“你哥两个咋找过来了?”
  “这叫出其不意。”猴子说。
  “这里人太多了。”曹大屯有点儿不好意思。
  “咱不在这里玩,走,我请哥俩喝酒去。”胖子说着,拉着曹大屯便往外走。
  出了地质大院,再向南走上几十米,就是解放桥。解放桥是济南东部的交通枢纽,人来人往的,属于繁华路段。曹大屯刚住下来的时候,认为解放桥肯定是座不小的桥,他曾经绕着周围找过,没找到,就是一个大十字路口,路口中间有个圆圆的大转盘,里面种了些树木。曹大屯纳闷,觉得这地名怪怪的,他后来在这里转着玩时,碰到父亲的一个老同事,他喊一声伯伯后,也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那人说,这里原来确实有座桥,只是后来修路时,把桥和河都盖在了下面。他跺跺脚说,咱们这脚下就是那条河,还在下面流呢。所以,每次他沿着路边这样走时,都会有一种飘飘忽忽的感觉,如同走在水上。他跟胖子和猴子一起出来的这一天,这感觉尤为明显,他有点晕。
  解放桥附近车多人多饭店多。他们走到一家叫聚仙阁的饭店门口,胖子说:“这家饭店的鸡肉灌汤包,歪门,那叫香啊。走,进去尝尝。”说着,胖子大摇大摆地推门走进去,猴子和曹大屯也跟进来。
  坐下后,胖子把菜单往曹大屯面前一推,说:“点,点两个爱吃的菜。”曹大屯忙把菜单推出去,笑笑说我不会点。猴子说:“歪门,你会吃。”说完,他倒不客气,抓起菜单,张口点了一个木须肉,一个爆三样。然后对服务员喊:“啤酒,黑趵六瓶。鸡肉灌汤包一斤。”
  胖子倒满一杯啤酒,推到曹大屯面前。曹大屯忙说:“我不会喝酒。”这一次,曹大屯倒没说假话。他确实没喝过酒,即使过年家里来亲戚,他最多也只是端端酒杯湿湿嘴唇。但胖子和猴子一听这话,脸上禁不住露出惊讶。
  “真不会喝。”曹大屯一看他们的样子,又跟一句。
  “么?不会喝酒?你这人,真赛!”胖子摇摇头,给自己倒满,说:“兄弟,不是我说你,你也二十出头了,不会喝酒,以后咋在社会上混?社会,懂吧?么叫社会?以后多跟哥哥学着点。来,先干掉这杯再说。”
  说完,胖子一饮而尽。猴子说了声就是嘛,也一仰脖子空了杯。两个人都盯着曹大屯。曹大屯端起酒杯来,先是抿一口,舌尖周围立刻变得苦苦的,他禁不住打个寒战,接着,又喝了一大口,觉得这啤酒温吞吞的,的确像有人说的那样,有种喝马尿的感觉。想到这里,曹大屯又禁不住呕了一口,眼圈也给呕红了。胖子和猴子嘿嘿地笑起来,猴子说:“看来这人真的不会喝,来,抽根烟吧。”说着,猴子扔过一支烟来。 。。

工厂 3(2)
曹大屯抽着烟,看这哥俩你一杯我一杯大口喝酒。没等菜上来,两瓶啤酒见了底。看他们喝酒那潇洒劲儿,曹大屯揣测他们从上小学就开始练了。爆三样一上来,两人便抡起筷子,那架势几筷子便戳到盘子底,曹大屯也急忙伸出筷子捞几口。围着盘子一阵轰炸后,胖子抹一把嘴上的油,点上一根烟,很享受地吸一口。
  “爽!”胖子说。胖子的脸红了,猴子的脸却变得更白。此时,胖子似乎又想起身边的曹大屯,扭过脸来问道:“兄弟,那屋子这么多人,咋住啊?”曹大屯的脸红了,他只好把自己的情况大体地说了几句,什么父亲常年跑野外,母亲还在老家,等等。
  “还挺复杂呢。”胖子听后笑了笑说。
  “这倒没么,就有一点不好,泡了妞没地方搞。”猴子插上一句。
  “歪门你三句话不离本行,你看人家曹大屯,多老实,跟你似的,一个流氓,就知道刺挠人。”
  “我就是流氓,就是流氓。”两个人说着又闹起来。
  曹大屯坐在一边,有点儿尴尬。他们说的话,他插不上嘴,也没法插。什么话一从他嘴里说出来,立刻变了味道。他倒想学学济南话,可口音这玩意儿,不是三天两早晨能学得来的。
  喝完啤酒吃完包子,胖子点着一支烟,朝着服务员很潇洒地挥挥手,喊了声结账,然后回头看了看曹大屯和猴子说:“一会儿咱干么去?”
  “打两把去,没钱赢,赢两根烟抽抽也不错。”猴子说。
  “就你这厮,到时候把老婆也会输进去的。”胖子笑着说。
  服务员拿着单子走过来,说:“哪位结账?一共三十八块钱。”
  胖子站起来,两只手在上下几个口袋里噼里啪啦地拍了一通,说:“歪门坏了,钱包在那件衣服里,出来时候忘拿了。”开始,曹大屯以为胖子是在开玩笑,后来发现胖子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胖子两个小眼珠瞪得溜圆,盯着猴子说:“你带钱没有?”猴子双手捂到胸口上说:“我,我也没带钱啊。”几乎同时,曹大屯站起来说:“我带了,多少?”边说着,曹大屯边掏出钱来。
  服务员说三十八块。曹大屯的心里疼了一下子。父亲老曹临出野外的时候,给他留下一百块钱的生活费,他买了三十块钱的饭票,买了盒牙膏和两包烟,剩下六十来块钱,几乎全在兜里,这一下就花掉了三十八。这让曹大屯递给服务员钱时,大脑里产生了片刻的空白,长这么大,这是自己花掉的最大一笔钱。而此时,离他第一次拿到工资,还有近十天的时间。
  走出饭店,胖子拍着曹大屯的肩头说:“走,兄弟,到我那里打牌去。”曹大屯本来不想去,但看到他们俩热情高涨,没好意思说不去,便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胖子回过头来说:“那钱我一会儿还你。”曹大屯忙嘟哝了句不用还,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小的,软绵绵的,还含混不清。他想再重说一遍,但见胖子正指着前面说:“快,车来了。”坐在公交车上,曹大屯心里一个劲儿告诫自己,那钱说啥也不能要,即使胖子往兜里塞,也要掏出来,要不,也显得他这个人太小气了。
  他们在共青团路下来车,沿着一条臭水沟往北走,让曹大屯吃惊的是,眼前全是一排排破旧的平房,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的小房子,比农村的鸡窝大不了多少。曹大屯有了一种回到农村的错觉,但侧耳一听,外面街市的喧嚣声会扑面而来,刹车声、公交车报站声、商场里传出的音乐声……这一切提醒着曹大屯,这里确实是城市。胖子家会是什么样子呢?曹大屯一边走,脑子里一边乱琢磨。胖子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说到了。曹大屯跟着他们走进一个破木门,里面竟然是一个院子,院子中间光秃秃的石榴树上还挂着两个通红的石榴,石榴树周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木板条、破锅烂筐子、蜂窝煤,等等。小院靠南边是自来水龙头,水龙头下边是塌了一半的水池子。除了南边,小院的东、西、北边都是平房,门前扯的全是晾衣绳,上面挂着老人的破棉袄,孩子的花兜兜,还有各种颜色的裤头内衣,看样子是都住着人。曹大屯随他们进到西边屋子,屋子里光线很暗,有一股潮霉的气味。胖子说坐吧,我拿扑克。片刻过后,他才看清楚,眼前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里面则是一张床,床上的一堆被子里,裹坐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嘴瘪着,正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他。曹大屯被老太太吓一哆嗦,正让猴子看到,哈哈笑起来:“你这厮,么都怕,这是胖子的奶奶,老年痴呆,么都不知道。”
  大半个下午,曹大屯不知道自己怎么度过的,他不敢扭头去瞅胖子的奶奶。手里攥着牌,脑子却回到老家,他想到自己的奶奶。奶奶将来来到济南,会不会也像旁边的这个老人一样呢?
  回到集体宿舍,已到开饭的时间。曹大屯几步蹿上楼,跑进宿舍里去拿饭盒。他拿着饭盒向外走时,猛地看到他床边的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钢笔写着两行字:各位室友注意,今后请不要带陌生人来宿舍,公共秩序和安全需要大家一起来维护!曹大屯看罢,觉得不对劲儿。人家这不是在说咱吗?曹大屯的脸腾地红了,看看身边没人,悄悄地把纸撕下来,塞进口袋里。曹大屯又猛地想起来,整整半下午,那钱的事,胖子压根儿没提。
  曹大屯把饭盒又放回到桌子上,他一屁股坐下去,感觉累累的,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
  

工厂 4(1)
两个月的培训过后,四十名新工人被分成三伙,分别分到硝酸、湿线和干线三个车间。曹大屯被分到干线的造粒机岗位干操作工,这基本上是这套工艺流程的最后一道工序。不久的将来,通过曹大屯的操作,这里将生产出第一批合格的复合肥。当那些灰色的颗粒活蹦乱跳地从一个簸箕形的不锈钢设备里滚出来,然后沿着长长的传送带,跨过一座高高的廊桥,被输送到一个近百米远的地方去包装成袋,这一切将是多么壮观。在师傅的讲解下,曹大屯联想丰富,两个多月来,心里第一次有了些许的冲动。
  师傅姓袁,叫袁国强,四十四五岁的样子,方脸膛,略显黑,有点络腮胡子,个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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