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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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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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一忍再忍,实在忍不住,走上前用软剑将路旁的枝桠全部斩断。陈聿修抬头看了他一眼:“多谢。”

    “我不是帮你,我是为了阿临。”世子收剑,冷哼一声,抬步走在前方。

    陈聿修减慢步伐,却见七皇子并没有跟上前的想法,略一思忖,知他要殿后,便坦然走在二人中间。不多时,众人便行到一条小溪边。陈聿修停下脚步,吩咐安子休整。世子杵在一旁,冷眼瞧着他把郭临放在树下,拿出干净的布巾就着溪水打湿,一点一点拭去郭临额上的汗珠。

    溪水涓涓流淌,众人各有心事,对顾无言。顺着小溪行到官道附近时,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太阳晃上了头顶,*、刺眼地覆盖在一切燥乱上。

    倏忽几声“叮叮”响,从官道后方的密林传来。七皇子反应最快,霍地上前,挡在郭临身前。世子也提着剑,和七皇子一左一右,凝神望向出声处戒备。

    却听脚步窸窣,不多时,一个金色的禅杖击上地面,麻鞋白袜的脚紧随其后。“咦?”七皇子愣了下,诧异地抬头。

    对面的僧人也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一时呆滞,都忘了提醒身后的同伴。几个僧人陆续走出密林,站上官道,恰好和这边的七皇子、世子,大眼瞪小眼。

    “明休,怎地止步不前啊?”苍老的声音徐徐传来,话音刚落,一个须眉皆白、面容削瘦的老僧就走了出来。

    七皇子望了那老僧半晌,猛地踏步蹦起,把近旁的世子吓了一跳。“了善大师!”他喜笑颜开,大奔上前。

    那老僧一愣,探头眯眼细瞧,这才看清眼前的人,不禁抖须笑开:“居然在此碰到了七殿下……”

    “堂兄,聿修……这是我在君山皇觉寺时,照顾我的了善大师,也是皇觉寺的方丈。”七皇子笑了笑,转过头避开众僧朝世子做了个口型:“自己人。”

    世子松了口气,放下软剑。七皇子望到他身后的陈聿修,便对了善道:“大师,我有个同伴受伤了……”话到一半,他却迟疑了。了善医术高超,他来救治郭临,正是上上之选。可郭临的身份……

    犹豫间,陈聿修已背着郭临穿过他稳步走来,朝着了善微微躬身:“还请大师援手。”

    了善只抬头看了一眼,便低眉道:“女施主失血过多,又着凉发热,拖延已久。须得到个干净封闭的地儿施针急救,此处山风凌冽怕是不妥。”

    陈聿修了然点头:“我已派人在此处山脉四周备车以候,眼下愈行愈北,后又有追兵。还请大师随我们一道北行,最快半个时辰能出山口,到时上了马车便能救治。”

    了善朝北面山峦望了望,心下惊叹这位年轻人对山脉地形结构的熟知与计算。他看了眼七皇子,多少判断出了众人的身份。便对那句“后又有追兵”心照不宣:“如此甚好。且皇觉寺的僧人,也在泰州北道的淮水路口接应。七殿下只身在外,身无护卫,我等身为皇家寺庙僧众,自有义务保护殿下安危。还请诸位,在应急救治这位女施主后,随老衲前往君山。”

    “可是师父,我们不是还要去南山……”年轻的僧人中有人道。

    了善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微微摇了摇头:“明休,你带上师弟,去泰州南山寺通告一声,说我择日拜访。”

    明休见师父神情郑重,不敢再言,双掌合十,带着师弟,朝东去了。

    世子走上前,朝陈聿修伸出双手:“你背了一路了,这会儿交给我吧,速度能快些。”

    陈聿修直直地盯着他,须臾扬眉道:“好。”

    *

    昔日冰冷的记忆,在眼前缓缓消散,细腰的笑靥、父亲的琴音越飘越远。郭临想要伸手去抓,却使不上力,徒然望着那道窈窕的身影消失于混沌。空乏虚无间,鼻尖若有若无盈着一缕清香,似木非木,似草非草。恍惚身处清幽竹林,飘然而又悠远。

    郭临徐徐睁开眼,于模糊的光晕中望见一个轮廓,她艰难地出声:“……聿修?”

    “是我。”感到手指被那人抱住,暖意袭人。郭临阖上眼:“世子他们……呢?”

    “他们很好,你昏睡了五日,眼下我们已在君山的皇觉寺,由地方府军护卫。七殿下和意非了善大师已经瞧过了,全然无恙,毒素皆清。”那人微微俯身凑近,声音温润,“阿临,不用担心了。”

    郭临轻舒一口气,枕着他的胳膊,沉沉地睡去。

    世子原本在听到郭临唤他的那一刻就冲上前,却在离她一步之遥时猝然停下。他原先还不信,可此刻二人的细声细语,陈聿修对郭临心思的了解,郭临对陈聿修的全然信任,都由不得他不相信。

    成亲那日城墙上的嬉笑,阮云怀孕的骗局,子莫须有却又真实存在的“阿临之妹”。总总思绪纷扰,多重情愁激愤,最后,空余万般悔意在心间……世事何其不公,他与郭临明明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然而这种亲密却是道假象。被陈聿修残忍地揭开,颓然崩塌。

    禅室内,了善手捧佛珠,默默诵经。许久睁眼,见身旁的七皇子,目光深邃,正笔直地盯着前方佛像。

    了善叹口气,收起佛珠,道:“此次见殿下,突觉殿下心思晦涩,愈发难懂了。”

    “呵……”七皇子嗤声轻笑,“大师莫要打趣我,我的心思,横来竖去,不就那几样么。”

    “哦?原先老衲只知殿下浮于脸上的心思,现下,”了善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大师,十岁前的我因母妃遭后宫陷害被迫出宫入寺。年幼心智未开,不知何为。然十岁开始,知道母妃过得不好,舅舅们与我合谋,促成奉旨回宫。那时的我为母亲而活。”七皇子缓缓低下头,“回宫后,因长相似父皇得其亲睐,大哥、三哥,便时常‘关怀’我,此时,为自保而活。”

    他幽幽地叹口气:“直到去岁大哥逼宫败亡,三哥声权甚望。而我也头一次看到了那个位子,与我相距不远。这时,我为夺位而活。”

    “去年入京,曾与殿下一见,那时的殿下虽野心勃勃,却不像如今这般复杂难懂。”了善轻声道。

    “是啊,哪怕是夺位,也是为了我的母族,和身后利益牵扯的一群人。”七皇子抬头看他,苦涩一笑,“可眼下我方知,世上最难,是为自己而活。”

    了善莫然收了笑意,郑重地望向他。

    “大师,若有一人,扎根于心,我想用权势地位,用尽一切将她留住。甚至希望荣登大典的那一日,她能立于我身侧。”七皇子目光缩紧,声音微颤,“我该怎么做?”
第91章 肆情纷扰
    空气清冷,又有些干燥。呼吸起来,鼻端微感艰涩。郭临久违地体悟到熟悉的滋味,于透过窗格的蒙蒙日光中悠悠转醒。

    她转动了下眼珠,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晕。再到活动四肢,却顿时被周身的酸麻感包围。左肩的伤口针扎般的难受,也不知是肌理没愈合好,还是入体的毒素作祟。

    这情形,像极了七年前,在楚王的江南别院醒来的那一幕。同样的疲乏,同样的浑身是伤。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她感叹总算是醒来了,而那时她在想,为什么只有我,会醒来?

    郭临长长地叹口气,正打算挣扎着起身。耳朵微动,听到门扉处微弱的响动。她眼珠灵巧一转,面上浮起一丝狡黠,倏地闭上眼。气息恢复晕长,仿若昏睡已久。

    房门一开,顿时飘进一股冷气。那人迅速地阖上门,脚下无声,缓缓靠近床榻,挽起帷帐。榻上一沉,来人已坐在了床边。

    郭临忍着笑意,足足等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睁开眼睛,大叫一声:“哈!”

    眼前放大的两个驼铃般的巨眼印出一张勉力做出的鬼脸,她正哀叹自己面部肌肉的不协调,却见那人被吓得连连退后,一个趔趄,“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连床板都跟着震了震,郭临忍俊不禁地大笑:“哈哈,世子,你这一跤摔得不轻啊!”

    那厢静默了半秒,登时响起哀嚎:“死阿临臭阿临,不学好,就会唬人!”

    “哈哈哈哈……咳咳!”郭临笑得连声咳嗽。世子听见,心中一紧,又连忙抢回榻前,伸手贴上她的额头。“干嘛!”郭临没好气地拍开,“我就咳了两声,早不烧了。”

    “不行。”世子虎着脸,把她的手塞回被子,严实盖好,“等了善大师瞧过了再说。”

    “了善大师?”郭临使劲想了想,“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么个名儿。”

    “嗯咳……”一声清咳突然从门口传来。二人一怔,同时回头看去。郭临费力撑起半条胳膊,看到晨曦的光辉中的门口,一个欣长的身影。

    世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垂眼瞅了瞅郭临,徐徐站起身。

    “我本猜测着你今晨会醒,”清越的嗓音,一如往昔,“不想你倒更争气些。”

    郭临噗嗤一笑:“原来是聿修啊!”

    “饿不饿?给你准备了早点。”陈聿修抬步走来,手上的托盘跟着一动,便有粥香飘散开来。

    不闻还好,一闻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郭临扶着世子的手坐起身,急道:“快端来!”

    世子贴心地帮她在背后塞上软枕,随后站开,让陈聿修好靠近。郭临刚接过粥捧在手里,就听到他尴尬吞吐的声音:“阿临,那个……我先走了,待会再来看你。”

    “喂……”不待她阻拦,世子已经一溜烟快步去了。她愣怔地眨眨眼:“这,这是怎么啦?”

    陈聿修垂眼,默不作声地擦拭好汤匙递来。郭临瞧出不对劲,低声探问:“难道……吵架啦?”

    “是打架了。”他仰起头,朝她弯唇一笑,嘴角处一道淡淡的淤痕。郭临一惊,口中方要咽下的粥登时卡在了喉咙处,不禁猛烈地咳嗽起来。陈聿修顷刻起身,一手抬稳粥,一手轻拍她的背,嗔道:“这般急又是作甚?”

    “咳咳……”郭临涨的满脸通红,“你俩,不就是儿时的那点矛盾,这么大人了还打起来真是……”丢脸二字还未说出,陈聿修便乜了她一眼:“就只想到这些?”

    郭临一听有料,侧耳八卦道:“难道还有内情?”

    陈聿修淡淡地道:“先把衣服穿上再说吧。”

    “好嘞!”郭临坐直身,低头系上衣领……

    宽松的领口下是些微柔和的起伏。她呆愣了数秒,终于确定上身没有以往束胸布包裹后的紧实感,立马扯过被子捂在胸前,惊得直打哆嗦:“怎怎怎怎怎——怎么回事!?”

    陈聿修清咳一声,憋住笑,凑近她震惊无措的小脸:“这,就是内情啊。”

    *

    清幽的后山,一只皂靴踏过沾满露水的枯叶。七皇子一身青丝轻容衫,裹在修长结实的身上,显得翩然爽俊。

    他停停找找,终于在溪水旁的一处山岩停下了脚步。那是一棵古老的枯树,枝干枯白,突兀伸出的枝桠已被风沙打磨。他伸手拂去树身上的落叶和尘土,望见了那年久刻出的图案,一抹浅浅的笑意浮上唇角。

    郭临已经坐在铜镜前鼓捣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用发簪把头发别住了。她舒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可刚这么一动,发簪就跟着一颤,直溜地滑了下来,掉在地上“叮”的一声。

    “啊……不行不行,我真的弄不好!”郭临苦着脸,揉着满头乱发。

    陈聿修笑着摇了摇头:“了善大师亲手救的你,众僧都知你是为女施主,再扮成男装,不是欲盖弥彰么?”

    这道理真是太足了,压根无法反驳。郭临撇嘴思考了好一会儿,只能弱弱地道:“可我用不好发簪啊!”

    他挑了挑眉,上前弯腰拾起,忽而一笑:“阿临,你确定让我替你簪钗,嗯?”

    那一个“嗯”真是转得音调悠婉,直挠人心。郭临脸一红,肚里压着一团火气,索性不管不顾地掏出发带绑了个简单的发辫,径直朝门走去:“就这么出门。”

    陈聿修颇为无奈地瞧了瞧手上被主人抛弃的木簪,隔了片刻,耳边却没听到郭临的响动。他神色一凛,回过头,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青衫人影。

    “阿临……”七皇子立在廊下,一双鞋底,满是泥泞,衣角甚至还有枯叶。郭临神色闪了闪,朝他一望,却见他正定定地盯着她,“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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