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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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归人-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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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乐桐说是。
    廖盛的手扶着膝盖,“话既然说到这里了,乐桐,我也顺便问问你。你和远径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些,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听说,当时你能做我的学生,还是因为远径的原因,对吗?”
    “嗯。”
    “乐桐,我很高兴你我有这个师徒之缘。远径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三年没见我,三年没和我这个做老师的联系,我听说,他是去做豪门女婿了。是这样吗?”
    “好像……是吧。”
    廖盛严肃起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要好像。”
    “老师,我是怕您生气。”
    廖盛摆摆手,“七老八十的人了,看透了世间大事小事,还生什么气?你把他的事,讲给他听听。”
    李乐桐不想讲,“还是让他自己讲吧。”
    “唉,你讲!他去做别人的女婿,难道你不伤心?你讲,我给你一个倒苦水的机会。韩远径已经回来了,如果他做的真不对,我替你教训他!哪有这么做师兄的?!”
    李乐桐的泪一下子出来了。“老师……”
    廖盛皱着眉头,陆陆续续听李乐桐把韩远径的事简略地讲了一下,一拍膝盖,“这家伙,是有些过分。我给他打电话。”
    李乐桐拉他,“老师,等等再说吧,”
    “怎么了?学生出这样的问题,难道我做老师的没有责任?”
    “不是,老师,我……不想见到他。”
    廖盛把电话放下,“对了,乐桐,我正想问,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教师节那天,我看远径很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我……我不想再和他有除了同门之外的其他来往。”
    “你决定了?”
     李乐桐心乱如麻,“嗯。”
    廖盛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停下脚,“乐桐,老师我不应该干涉你们的事,不过,年轻人有时会犯错。我希望犯了错能得到改正的机会。‘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一位前辈——当然,这样的前辈不止一位——为了保全自己,而报告了他的朋友一些言行,结局你当然知道,他的那位朋友被打成右派,受尽了迫害,后来,平反之后,他去向他的朋友忏悔,他的朋友说:‘不是每个人都是君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圣人,一笑了之吧。’这两件事不完全相似,但可以借鉴。”
    “我并不恨他,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廖盛沉吟,“远径性子倔,有主见。我也曾从别的同学那里听到一些他的事,我也曾担心他是不是已经变得不像样子。但教师节那天,我觉得他对我,还是那样。他对咱们的那些同学,也还和以前一样。至于他对你,我不好猜测。一个人做事,有得有失是正常。失而复得的东西更珍贵。当然,这一切都是假设,还要靠你的决定。”
    从廖盛家里出来,李乐桐在校园里漫步。走到图书馆门前,她站住了。虽然是周末。依然不断地有学生进出。旁边是一片空地,原来是印刷厂,不过已经停工了,不知要做什么用。
    图书馆是李乐桐最有感情的一个场所。这所五层的小楼,毕业三年,外表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土黄色,上面是土里土气的V字形装饰,里面总是拥挤的,图书馆馆长曾抱怨说,这所图书馆现在的容纳量是设计的两倍,导致人满为患。使用者和管理者,都对它不满意。
    李乐桐很想进去看一眼。她没有图书证,但她想试一试。
    保安听说了她的来意,断然拒绝,“没有卡,是不能进去的。”
    “我是这里的毕业生,只是顺便怀念一下当年的地方。”
    保安打量了一下她,“你有证件吗?”
    “身份证?”
    保安摇头,“不,能证明你是这个学校毕业生的证件。”
    李乐桐语塞,她没有。
    “我真是这学校的毕业生,我是经济学院的,我的导师是廖盛。”
    “对不起。”保安很有礼貌,“按规定,进馆必须要证件。如果你是毕业生,请出示毕业生的证件。”
    李乐桐只好退在一边,呆呆地看着。
    现在都高级了,用的是一卡通。一张卡集中了吃饭、打水、上网、去图书馆等诸多功能。
    她记得以前的图书证是单独的,是一个压膜的塑料证,上面有她的姓名、班级、照片,还有条形码,进馆就是刷条形码,只要不借书,没人来查验你拿的是谁的卡。李乐桐发现了这个漏洞,便把自己的图书证复印了一下,塞在一个塑料套里,交给韩远径。
    于是,毕了业的韩远径仍然可以和自己一起上自习。每个周末,韩远径都要过来,两个人像以前一样,他牵着她的手,一起吃饭,一起读书。
    那时候李乐桐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毕业,也还是这样的。
    这种状态只有一年。第二年,韩远径几乎就不来了,他说,他忙……
    李乐桐正想着,有人惊叫:“乐桐?”
    李乐桐回头,原来是大学同班同学孙慧。
    “真是你呀。”孙慧拉着她的手,“你怎么来学校了?”
    “我……过来看看廖老师。”
    “廖老师?噢。”孙慧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你导师是经济学院的。”
    李乐桐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第三类人啊。”孙慧烫了头发,不像以前那个不打扮的乡下姑娘了。
    “哦,你读博了呀?厉害厉害。”
    “厉害什么?也没有特别感兴趣的工作,就在学校里瞎混。”她打量着李乐桐,“你倒是没什么大变化。怎么样?结婚了吧?”
    “没,哪这么快结婚?”
    “啊?你还没结呀?你上学时不就谈了男朋友吗?当时大家还都很羡慕你呢。我记得那人还给咱们代过课,叫韩。。。。。。韩什么来着?”
    李乐桐想看图书馆的心情立刻没有了,她打断,“反正没结就是了。你,你怎么样?”
    “我?嗯,我大约快了吧,哈哈。”一阵爽朗的笑。
    李乐桐虚情假意地装热情,“是吗?恭喜恭喜。他是做什么的?”
    “也是一个学校的老师。我也就能找个这样的,否则,也没话说。”
    当时韩远径如果肯读博,现在李乐桐是不是也会像孙慧一样?
    李乐桐又恭喜了她。
    孙慧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哦,我从导师家里出来,闲着没事儿四处逛逛,看到图书馆,想进去看看。结果保安不让。”
    “这样啊。”孙慧看了看保安,小声说,“你忙吗?如果不忙,我们就在食堂吃个饭。等他们一会儿换了岗,我再借张卡你进去看看——用我的也行。”
    “不,不用了。”李乐桐连忙摆手,“我就是闲着溜达,没什么要看的。”
    “看看吧,听说可能要建新馆了,还不知下次来看得上看不上。这个图书馆虽然小了点儿,但对我们来说,这里有咱们的记忆。新馆再气派,一幢楼而已,和我们真没什么关系。”
    “要建新馆了?”
    “嗯,听说是这样,不过,也没有准儿。也许钱不到位,就又泡汤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李乐桐走了出来。
    图书馆要建新馆了?所有的记忆都会慢慢地被时间冲淡,冲淡,不见了。
    一切过去的,也许都终将过去。

    学校东门的那条小吃街还是生意兴隆,这里的每一家店她都很熟悉。那一家烤翅店,总是能把鸡翅烤得流油;那一家米线店,炒河粉很好吃;那家……
    她在一个橱窗里竖着“水煮鱼26元/份”的广告牌子的小饭店前站住。隔了四年,水煮鱼涨了六块钱。她记得以前和韩远径来,是二十块一份。韩远径说,这油八成是循环油。她才不管。什么不是循环的?上锅一高温,什么病菌都没有了——再说了,这油吃完就扔,也太浪费了。
    主要是便宜,二十块钱的水煮鱼,他们也不知吃过多少份。
    “一份水煮鱼,一个宫保鸡丁,一个炝土豆丝,两碗米饭。”当年那个女孩子总是大模大样地点菜。有时,宫保鸡丁会换成木须肉或是辣子鸡,炝土豆丝会换成老醋木耳或者是凉拌蕨根粉。
    李乐桐禁不住走了进去。
    二楼,熟悉的老位子,做了一个人,面前摆了三个菜,两碗米饭。她想下去,一转身,撞到后面端盘子的服务员,混乱的声音惊动了那人,他转过头,然后慢慢走了过来。
    “桐桐。”
    李乐桐抬头,看着韩远径。
    “烫着没有?”韩远径要过来看。
    “不劳烦你。”
    “走,买衣服去。”
    “不必麻烦韩师兄。”四喜丸子的汤洒了大半在她的身上,正顺着前襟往下滴。
    韩远径攥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拖下来,塞到车里。
    “我说过,我不需要。”
    韩远径几乎是乞求,“难道,我连衣服都不能送你一件了吗?”
    李乐桐没有说话。她对韩远径带有乞求的声音从来都没有抵抗力。
    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出现大堵,过路的车排了很长,有的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吵得很。
    “早知不开车了。”韩远径伸出头看了一下,“还真不如走着去。”
    李乐桐没有回答,她不想一味地说刻薄话。
    “你怎么今天想起来学校了?”韩远径问。
    “嗯,有点事。”
    “我经常来。在国外的时候,最怀念的就是这里的饭。”
    李乐桐没有接话。
    韩远径笑了,“说起来也巧,我刚才还想起那年你考研,最后一天,我在这里等你。你也是像现在这样,在那个地方把服务员撞倒了。”
    李乐桐没有说话。她还记得那年急匆匆地跑过来见韩远径的心情。韩远径本来是要等在教学楼下的,她不肯,让他先过来点“庆功宴”。实际她是怕太冷,冻着他。
    李乐桐不想和他说话,旁边有位阿姨经过,李乐桐便叫:“阿姨,问您点儿事,前面是怎么了?”
    “哦,前面啊,有个人撞了人家的狗,正下跪呢。”
    韩远径皱着眉,“什么?”
    “我说那狗主人真不是东西,一条狗闹得这么兴师动众,不是欺负人嘛。唉,这世道。”阿姨叹着气,走远了。
    “你在这儿坐着。”韩远径推开车门就下了车,李乐桐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一堆人,看热闹的。跪在地上的是一个中年人,衣服有点脏,一看就是出力的工人。旁边是个装满了煤筐的三轮车,车前躺着一只狗,流了一小摊血,一动不动。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正在磕开心果,不断有开心果皮往地上掉。
    韩远径蹲下,“这位大哥,你是怎么了?”
    拉煤人垂着的头抬起来,看一眼韩远径,不吱声地又低了下来。
    旁边有看热闹的说:“撞着人家狗了,跪着吊丧呢。”
    李乐桐瞪了那人一眼,看热闹的说:“你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他跪的。”
    韩远径站起身,对狗主人说:“这好像有点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狗主人吐了开心果皮,“你问他我逼他了没有?是他自己自愿的。不信你问他。”女人用脚尖指了指地上跪的那人。
    拉煤人声音低沉,“大哥,是俺自愿的。”
    李乐桐说:“怎么回事?”
    另有一个看热闹的说:“他没钱赔,跪了,就不用赔了。”
    李乐桐看着地上像雕塑一样的人,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女人的声调像吐芯子的蛇,“就是,没钱,难道连歉都不用道了?让他跪一会儿,还是便宜了他。我这狗可是纯正的进口货。”
    韩远径盯着她,“道歉就要下跪?”
    “那我的狗白死了?他要是有钱,我还乐意收钱呢。要是不乐意跪,行啊,拿钱。起来,拿钱。”
    跪在地上的拉煤人仍然低着头,“大哥,俺愿意跪,你别管了。”
    看热闹的人都不说话了,静悄悄地看着。李乐桐的手下意识地碰了碰韩远径,让他攥住了。
    “你的狗要多少钱?”
    “十万。”女人眼皮一翻,又吐出个开心果皮。
    “一条狗,值十万?”
    “我这狗是纯正的进口货,还是最爱我的人送的,有纪念意义。狗死了,我有精神损失。”
    李乐桐忍不住,“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女人斜着眼,“不过分,他别轧死啊。哼!”
    韩远径声音沉着,“给你五千,你走。”
    “五千?哼,你当我是要饭的?”女人瞪大了眼,“这狗吃狗粮都吃了不止五千,你拿五千打发谁?十万,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韩远径扭头,“桐桐,打110。”
    跪着的男人忽然转了过来,“大哥,俺求求你了,别管了。她说了,俺只要在这里跪到半夜,她就免了俺赔狗的钱。你就别管了。俺不想和警察打交道。”
    女人幸灾乐祸,“是吧?你这三轮是黑车吧?叫警察正好,来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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