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老师讲刑法时说的第一句话，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他说，法律的宗旨是让人生活得更自由。为啥？因为所有法律，管的都是道德的最低下限。
林佳玲很觉新鲜：法律是道德的最低下限？
是啊。法律对人的行为的制约标准都是如此。比方就说乘公交车吧。有的年轻人不给老人让座，周围的乘客和售票员对这个年轻人就很不满，其实这样是不对的。
林佳玲不解：咋不对？
因为他没有犯法，也没有违法，他花钱买了票，有权利享受座位。
那就不要尊老爱幼？
尊老爱幼需要，但那是社会公德，而不是法律要求，只能提倡，不能强行制约。
照你这么说，有了法律，我们就不要讲道德了？
当然要讲，人类社会既离不开道德，但更离不开法律。道德只能提倡，法律才能制约；道德靠教育来培养，法律则用强迫来执行。在让不让座这个问题上，我们只能掌握这样的尺度，让座是高尚的，不让座是合法的，抢占座位是缺德的，用武力夺人家座位才是犯法的。
林佳玲认真听着……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前三种层次的行为属于道德范围，所以，只能提倡和教育。对让座高尚者表扬鼓励，对不让座合法者提醒建议，对抢座占座缺德者批评教育；只有对用武力夺占别人座位的犯法者才可以给予打击制裁。
林佳玲无言。
我们切不可把道德标准和法律标准混为一谈。佳玲，我希望你别再生活在那种天真的理想之中，踏踏实实做好份内的事情，别再去多管别人的闲事；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好吗？咱们年龄都不小了，该有个孩子了，让我们有个完美温暖的家庭，这才是咱们的共同理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 讼（21）
林佳玲沉默，她既没说“对不起”，也没说“添为难”，她对方卓然这番精辟的理论没作任何回应，毫无表情地看着电视。林佳玲的沉默更刺激了方卓然，他看林佳玲根本没把他的话当话听，气得站起来出了大门。
14
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8（3）班的教室里永远是乱哄哄的。上课铃响了，路海龙有预谋地走上讲台，全班同学都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做啥坏事。路海龙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林佳玲=0＋0=无。同学们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路海龙，路海龙得意地回到座位上。
路海龙报复林佳玲的念头是昨晚躺床上生出来的，具体一点是吃晚饭时生出这个念头。放学后，他在房间里看卡通书，他爸路富根三百六十天天天饭前要喝他泡的酒，啥蛇、海龙、参、何首乌、天麻、黄芪，只要他听说能补身体的东西都往里搁，路海龙看着都恶心。他在房里突然听到他爸在吼他妈，他爸从来没好好跟他妈说过一句话，除了吼就是骂。他爸骂他妈把花生米炸过火了，还听到他爸拿筷子打他妈的声音。路海龙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不满地瞪父亲，问他为啥又打他妈。他爸根本不把他放眼里，说，你少管闲事，我烦着呢。路海龙说，谁惹你你找谁烦去，打我妈干么。路富根说，我想打那个林佳玲呢，打得着吗。路海龙一惊，林佳玲，跟我们新来的老师同名同姓。路富根说，就是你们城北中学那个林佳玲。路海龙不明白，说，她刚调来，咋烦到你啦。路富根说，她帮那些农民工告我呢。路海龙奇怪，她告你啥。路富根说，她###赔那些受伤学生钱。路海龙来了气，她管得着你吗。路富根更生气，她他妈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于是，路海龙就想报复林佳玲，找不着茬，他就写了这么个等式糟蹋她。
林佳玲拿着教案走进8（3）班教室，8（3）班里异样安静，林佳玲有些好奇，今天不错。有同学在笑，眼睛都看着黑板。林佳玲转身看黑板，她看到了那个等式。林佳玲念了等式，陈英杰和徐光平领着全班恣意大笑，路海龙非常得意。
林佳玲微微一笑，反而称赞道：不管写这个等式的人抱啥目的，有一点必须要肯定，他的联想比较丰富，脑子不笨，用在学习上，他会有出息的。林佳玲的态度让全班同学一愣。林佳玲继续说，先不论对错，也不管这个等式成立不成立，应该感谢这位同学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很值得研究的等式，其实，零和无里面，有很高深的学问，我们不妨一起探讨一下。
全班学生很觉新奇。
路海龙！林佳玲点了路海龙的名，路海龙一愣，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林佳玲的判断力让他惊奇，他懒懒地站了起来。
你知道零是啥吗？
路海龙没想到她会反过来给他出难题：零？零就是一圈呗，零有啥？零啥都没有。
回答错误！坐下。零是啥？有谁能回答？
全班的学生相互观望，没有人回答。
有一女生举手站了起来：零是整数，是有理数。
林佳玲立即表扬：好！很好！回答正确。有理数我们已经学过了。有理数包括整数和分数。整数又包括正整数、零和负整数。零不是啥都没有，零是整数与负数之间的第一个数，是整数和负数的开始，零之前是…1、…2、…3、…4；零之后才有1、2、3、4；我以为零是负零点九九九九，以至无限，至零点九九九九以至无限的整个状态。
第二章 讼（22）
学生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林佳玲继续提问：那么无是啥呢？路海龙，请你回答，无是啥？
路海龙又站了起来：无就是没有。
回答错误！坐下。无是啥？有谁能回答？
教室里再没有人回答。
林佳玲看没人回答，就没拖时间，她自我解释：无，是宇宙的本源。林佳玲转身写到了黑板上。
全班学生都一愣。
啥是宇宙？宇宙就是无。老子，大家知道吗？老子是道教学说的创始人之一。老子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他说有一个天然浑成的东西，在天地形成之先就存在了。它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形体，它不依靠外力超越一切之上永久不变，无时无刻地循环运行永不停止。它可以成为天下万物之源，如果要给它起个名字，那就叫做道。
全班学生都新鲜地听着。
林佳玲继续说：宇宙叫“道”，“道”就是“无”。“无” 不是事物，也不是啥都没有，而是一种状态，一种规律。老子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他说， 无，可以算作天地开始的名；有，是万物的根源。无，是宇宙的本源，有，产生于宇宙本源的无。宇宙的内在规律就是：无中生有。
学生们都听神了。
无就相当于数学上的零，它表面看来似乎不能确切地代表任何东西，但天下的万物就是从这无的混沌中产生，正负1、2、3、4、5， 以至无限的数，也都是从零的两端产生。
林佳玲的一番话反把搞洋相的路海龙镇住了。
由此可见，无和零不是没有，这个等式是错误的，林佳玲是客观存在的人，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你们面前正说着话，她既不等于整数零，更不能等于宇宙的本源无，这个命题不成立。林佳玲立即拿起黑板擦把路海龙写的命题全部擦掉，她一边擦一边说，这里说明一个问题，命题不是随意可以出的，需要知识和学问。
同学们都回头看路海龙，路海龙强装英雄昂着头，其实他心里已经很虚。放学前，林佳玲把路海龙叫到了办公室。林佳玲找路海龙并不是因为路海龙写了那个等式，当然她估计是路海龙写的，但她认为这没有必须证实。林佳玲找路海龙是因为他的数学作业，她已经实行了面批面改。
林佳玲拿着路海龙的作业本，对路海龙说：路海龙，三道应用题，你一道都没有做对。
路海龙油头滑脑：林老师，你不能怨我呀！
那我要怨谁呢？
得怨我爸妈。
做错题怨你爸妈干啥？
我爸整天喝酒，晕晕乎乎给了我这么个脑子，他们不搞优生，不怨他们怨谁呢？
林佳玲哭笑不得：你真的承认自个儿笨吗？
笨，笨得跟榆木疙瘩一样，天生就不是上学的料。
能把我的名字跟零和无联系起来，这不像是木头的脑子啊！
有人告我？
这等式是你临上课前写的，谁也没有出教室，哪个会告你状呢？
你能掐会算？
用不着掐算，我进教室，你的眼睛就告诉我了。
路海龙不时地扭头朝办公室外瞅，林佳玲也发现陈英杰、徐光平等几个学生在办公室外面朝里探头探脑。
林老师，我还有事，作业我带回去改行吗？
不行！啥叫面批面改？面批面改必须当面搞清错在那里，当面改好。
亲爱的林老师哎！那你今天就下不了班啦！
你啥时间改好，我啥时间下班。
我一晚上改不好呢？
我一晚上不下班。
林老师，我真有急事，我回家改，要是改不对，你明天再留我面改行不行？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讼（23）
啥事比学习还急？
你看，他们不是在等我嘛！
那不行，咱们一道题一道题来。
路海龙一看没辙，于是就实话实说：林老师，你就别白费劲了，我实话告诉你，啥一元一次方程，我根本就不懂！我连多位数乘法还没学会呢！六年级蹲了班，初一也蹲了，你没发现我比班里的同学大两岁吗？你就是一个月不睡觉，也补不完我的课！
林佳玲问：上两次作业你咋做对了？
我那是蒙你，上两次作业我都是抄人家的。
林佳玲看着路海龙这油条样真没了办法，她想了想：那你走吧！明天再说。
路海龙急着离开学校，是急着去网吧。昨天陈英杰、徐光平几个上网吧，碰上了另一伙人，他们的老大染着黄发，他们叫他黄毛，黄毛他们比陈英档他们大两岁，跟路海龙一般大，昨天路海龙没去，结果陈英杰他们输了，一人输了三十多块，今天他们约好要去报复捞回来。
路海龙是他们的老大，一伙人一出校门，一齐上车，蹬车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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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佳玲没有参加庭审，年级组长正式把8（1）班班主任移交给了她，她不想再为这事请假。上课前，林佳玲先找了路海龙，她为他犯愁，初中二年级了，高小的算术他都没学会，这学咋上。少年不知愁滋味，是少年心里没啥世俗欲望，路海龙没一点心事，是跟他爸比的，他爸才小学毕业，他已经上到初中了。路海龙理直气壮地把作业本交给了林佳玲，林佳玲一看错题都改过来了。但林佳玲怀疑不是他改的，问他错题是谁改的。路海龙毫不隐瞒地说是别人帮他抄的。林佳玲问他自个儿的作业咋能让别人代抄。路海龙理由十分充足，说这有啥好奇怪的，老师上课可以请人代课，领导做报告可以由别人代写讲话稿，考大学有人代考，当兵有人代体检，生孩子请人代孕，奶孩子请奶嫂代奶，他咋就不能请人代做作业呢，他付报酬，别人代他抄作业，很公平的。林佳玲让她说得哭笑不得，她问他承认不承认是她的学生。路海龙承认是她的学生。林佳玲说她的学生就不允许请别人代做作业。路海龙反问林佳玲跟他们路家是不是有仇，在学校，她整天逼他；在学校外，她把他爸告上法庭；为啥要这样跟他们路家过不去呢？
林佳玲这才知道路富根是他爸，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但这话是路海龙替她说了，说到上课也毫无结果，林佳玲告诉路海龙，其实他很聪明，只是没用在学习上。路海龙让林佳玲说得不认识自个儿了，上学到现在没有一个老师说他聪明，只有林佳玲才说他聪明，他不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于是回林佳玲，就算她奉承他，他也不会原谅她告他爸。林佳玲坦诚地告诉路海龙，十七岁孩子应该懂事了，人有的天资有差异，但无论谁，做人讲是非，她支持家长们告他爸，不是与他爸过不去，更不是故意要整他爸，那是因为他爸太无视民工子弟学生的权利，太无视民工子弟学生的生命，谁都没有权利无视别人，要这样他早晚一天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法庭按时开庭。审判台右侧坐着原告秦梅珍、郭全民几个家长代表和伍志浩，左侧坐着被告路富根和方卓然。法庭调查一开始，伍志浩先声夺人，他向路富根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伍志浩问：请问被告，夏红云，郭小波这十几个死伤学生，是不是城北民工子弟学校的学生？
路富根回答：是。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讼（24）
伍志浩再问：你是不是城北民工子弟学校的校长？
路富根回答：我是承包经营。
伍志浩再问：你向谁承包？
路富根回答：我向我们赵家坟村委会承包。
伍志浩再问：有没有承包合同？
路富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