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在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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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在隔壁-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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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仇恨,若他见过如今火势,必会认出面前这个有着蓬乱短发的男人,就是他念念不忘了十年的顾萱颜的亲弟弟。

可是他放了火,就再没有回头,也回不了头,他只觉得面前这张脸有些眼熟,不确定地问:“决赛那会的……?”

来到医院门口时,顾朝颜本已想好了一百种把这混蛋从病床上揪起来抽一顿的办法,可是面对虚弱的病人他到底是下不了手,也不想多解释,他只用一种刻薄的口吻讽刺道:“这么看来,念了我姐姐十年还不肯放过她的家伙,到头来,也不过是瞎了狗眼的蠢货,哈哈,洛子商,你真是个彻彻底底的蠢货,亏那些疯子还夸你一腔热血……”

裹在被子里冰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你是,你……”

顾朝颜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床上的小子:“就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今天站在这里,和萱颜有几分相像!”

顾萱颜……

有一个名字,它不在我心里,在所有不甘的悲伤的混乱的青春的终点。

少年的声音喑哑:“我记得你了,比我高两届的……哈,那时萱颜说你总是逃课,想不到现在你也长这么大了,要是萱颜还在……”

顾朝颜冷笑打断他的话:“没错,我们所有人都长大了,只有你,洛子商,这么多年,只有你还与从前一样幼稚,他们说你是天才,可事实上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我……幼稚?”

“你不是最喜欢我姐吗?你觉得你了解她多少?”

“我……”

洛子商茫然的反应让顾朝颜再次心头火起,他终于上前一把扯掉少年手背上的输液管,揪住领子就把洛子商拎下了地,瘦弱的少年,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疼,洛子商的手背血流不止,赤脚站在水泥地上,浑身颤抖地更厉害了,面对身上男人大力气的质问,他最终挥出了自己的拳头,萱颜的弟弟又怎样,到底不是萱颜——这一生,也许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走过的,失落的,看够的,摔破的,青春早就流成了一地的血,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被随便一个闯进病房的家伙殴打,他一辈子记得队长教给他的骄傲,在他生命最后的……尽头。

两个男人翻滚在地上,扭打成一团,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一本巴掌大的日记本从顾朝颜的裤袋里掉出来。

掸掉身上的尘土,顾朝颜把本子捡起来,又用力砸在洛子商的胸口。

“姐姐的遗物。”他冷冷地说:“其实我来找你,只是想把它给你的,洛子商,就用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吧,你爱也好,恨也好,都与我无关,甚至牵连到我和我父母被人肉出来挂在网上任人评头论足也好,我本不想搭理这些破事的,洛子商,我很讨厌你这个人,只是……最后的那几日,姐姐她还惦记着你,也许有些你本不知的事情,该让你知道,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可惜啊,全怪你的幼稚,是你自以为是的幼稚让姐姐不敢把很多东西与你分担,要是你成熟一点,能劝劝她,说不定当时我们都来得及……”

可惜,我们都来不及。

一头一脸灰土的洛子商顾不得满手鲜血,几乎是以一种不可置信的、震惊的甚至乞怜的表情,小心翼翼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

顾朝颜看着他:“你不必自作多情,我决定来找你,只是为了我姐姐,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姐姐,连你也不是,洛子商,我希望你能在以后的岁月里记住,真正的爱,是藏在心里的,而不是用幼稚举动去表现的。”

藏在心里的……爱么?

苍白的阳光下,少年一页一页缓慢翻过去那些陈旧泛黄的纸张,纸张上工整清秀的字迹仿佛让当年的女孩跃然眼前,他体内本就不多的血已经止住了,可是他的手却渐渐比他过去任何一刻都颤抖得厉害,为什么……天气……那么冷……

顾朝颜看着生锈铁窗外的阳光没有温度地照在灰白色的墙壁上,他的愤怒已平息,明知那小子肯定听不进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一刻还是自言自语地顾自己苦笑:“我当了许多年的骗子,骗了数不清的人,我曾以为生生死死,这人间不过如此,诸多丑恶,诸多可怜,又哪里分得清对和错,含糊着应付着一晃眼这一生也就过了,可是,后来有一个人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告诉我当这人间洪水滔天的一日,我们也总有一份坚持不能放弃,我想,我现在总算是做了一件对的事吧……如果有生之年还能遇到他,我应该可以安心地和他打个招呼了……哈哈,当初不辞而别,我真是差劲啊……”

阳光在光阴里一寸寸地移动,不知过了多久,顾朝颜再回头看时,苍白的少年已经抱着日记本,跪坐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

他入队,他捣乱,他逃课,他被校长揪着耳朵捉回升旗台上示众,他发明各种新式战略并在微机房里大声叫嚷着要与队长讨论,他幼稚地坚持在地图里把树种成一圈心形并把她骗进来战胜他……那些他挖空心思要吸引她的注意力的青春,他以为她从没有在意的年华,他如今都快要忘记的过往,原来,她全部记得,字字句句,在格子本上,在墨水泛开的瞬间。

可是她最后写:

“要是我告诉队长,我这个混日子的家伙死赖在队里不走,只是因为某个幼稚小孩,队长会不会气死?

哈哈,可是他年纪太小,很多事情不懂,早上爸爸妈妈又拿弟弟上学的事来轰炸我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承受不住,我不讨厌弟弟,我也不想离开,如果有可能,我多想我们几个永远在一起啊……可是我终归要走的吧,我走后,队长那么强大,至少也能拿个世界前三呢,幼稚小孩他也天赋过人,接替咱们队长的位置用不了几年,他总有成熟长大的一天的,还有那些每次嘲笑我积分垫底的家伙,还有校长的儿子和侄子……他们拿不到名次,最后都能保送吧,然后上大学,谈恋爱…… 每个人都前途似锦,每个人都与我无关。

……估计连幼稚小孩都会很快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吧,他的优秀其实不输于队长呢。

可是我忘不了啊,有没有办法,能让你们也忘不掉我?

……”

曾有那些固执的岁月,我以为我长大了,我是游戏里一统天下的军师,子民爱我,敌人畏我,凡我效处,四海升平。

我学着南波万之类成熟男人一样去喜欢大~波妹,我学着纪沧海之类风流男人一样去坐拥三千美人,我每日坐在相思楼头大发装备,她们像花儿一样笑在我脚下,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快乐,多少年了,从我把水果刀捅进队长身体里那一天起,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记得队长说,我太偏执。

我记得队长说,可惜了我的才华。

我那时什么都不懂,直到一个月前我也没能懂,那么多年来我固执着想找到队长想问个清楚,我恨着他我又告诉自己不能恨他,我明知队长不会是那样的人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曾经是那么的敬爱队长可是十年后我又再一次把他推进了死神的手中……

顾朝颜说,他骗了一辈子的人,他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

可是我呢?

十年了,忘了怎么去笑忘了怎么去哭的少年,第一次崩溃得像个小孩,顾朝颜双手兜在裤袋里,一声不响望着地上的人,许久他叹了口气:“洛子商,你太偏执,你的偏执,成就了你的天才,也毁了你的半生,其实你恨的只是你自己,只不过你不愿承认,你把对自己的恨,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你……”

“别说了!!!”

洛子商最后哗的一下站起来,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夺门而逃。

顾朝颜就站在那里,看落日的最后一道光芒也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吧,他想,在他发私信恳求阿草把笛子物归原主而后者答应之时,他就知道人世间总会像它的创始者希望的那般一天天好起来的,日出日落,春去秋来,青春在绿笛音声里不死,所有的伤口全部愈合。

当南波万带着他的小秘书来到S市时,洛子商已登上了北上的火车,如果身体允许,他更希望坐飞机,可是……

他双手兜进大衣的口袋,左边装着萱颜的日记本,右边口袋里……洛子商掏出来,是一本皱巴巴的病历本。

翻了几下,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病历本撕了个粉碎。

顾朝颜说得没错,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性格,也恨自己的命运。

只是,不管他接不接受,在命运带走他的那天之前,他至少……要向那家伙说句对不起吧,他还记得一个月前自己是怎样把那家伙扔在医院然后看他没性命危险之后自己就一声不响离开的。

就算那家伙铁定不会原谅他,铁定是一如既往冷着脸,至少……在最后看一眼也好。

萱颜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然而,洛子商风尘仆仆赶到北国那间医院时,医生却告知他,秦川一周前就强行出院了。

洛子商茫然望着白花花的床单和墙壁,活了二十年,他第一次意识到“失去”这个词的重量。

秦川,你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给啊……茫茫北国,又要怎么去找一个再也不想见到你的人?

少年虚弱的身体靠在门框上,路途的奔波和心情的烦乱,让他从城南医院出来后几乎没有睡过觉,冥冥中不知是什么强撑着他渡完这颠簸的一路,甚至是这颠簸的十年,是啊,十年前他就可以去死的,只是仇恨的力量让他又苟活了下来,现在终于所有的疲乏和病痛涌上身来,人世间愈合了伤口,而他被命运带走,整张脸都失去血色的少年,如当年在街机厅里把老板赌得吐血时那样,依旧固执地咬着嘴唇,不肯让自己在这么个地方倒下。

隔壁床病人的感慨传入洛子商的耳朵——“那人啊,走的时候胳膊还打着石膏,脑袋上的纱布还在渗血哦……”

“他有说什么吗?!”攀着墙才能勉强站立的少年慌忙提声去问。

“没有吧,我不记得了。”病人茫然摇头。

病房内是充足的暖气,可是洛子商整个人如坠冰窟,人世间就要春暖花开,他却被永封在北风与大雪的深处,身边人每一个渐行渐远的足迹,都在他慌张流逝的生命里……从此再没有人回来……谁的青春没有流过血受过伤,可是后来所有人都长大了,痊愈了,却再没有一个洛子商,没有小芝芝,没有风雪中傲胸挺立的五行术师,没有谈笑间千军万马的一代军师,凡我效处,四海升平,盛世人间……折扇摇落,白衣飘飘……人也去也……

仓促的铃音里,抢救室的灯光大亮,然而祖国另一端的S市内,毫不知情的南波万的运气比顾朝颜还差,托了当地医疗体系的朋友查到洛子商在城南医院后,他赶去已经人去楼空,又打听到洛子商家里住址后,硬是被吃了个闭门羹。

让秘书买了几箱子礼物,南波万这才把屋门敲开,酒气熏天的老男人在一个厚厚红包的诱惑下,态度依然不冷不淡。

南波万震惊了,洛子商不要钱,怎么他爹也不要钱?这到底是怎么一家人啊!

“你是他朋友?”老男人看了眼一身富态的南波万,“找他就去城南医院,怎么一个个都找到这里来……”

南波万连忙说:“就是在医院找不到人才来您这儿搅扰的……”

“他连那儿也不呆了?”老男人微一恍惚,接着用力抽了一口烟,“那我劝你别找了,他放弃了,你也放弃吧。”

“放弃?”

“好好的中心医院不住,偏要去城南那破地方看什么落日,这孩子,真和他妈当年一样固执……”

“他妈妈?”南波万这才发现屋子内另一个妖娆庸俗的年轻女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洛子商的母亲。

“他妈几年前就死了,血癌,他也一样,遗传了,病发的还要早……”

“你说什么……”

“你也别太难过,这都是命啊,一个月前,本来是定好第六次化疗的日子,他临时从中心医院跑出去,一个人去北方也不知道干什么,回来又什么都不说,直接跑到城南去了,他说那里的落日看着舒服,这小子啊,从小就这样,小时候他打游戏不打通关都不肯睡觉的……”

在老男人打开的话匣子里,小秘书打着哈欠,陪着他的大少爷留到很晚很晚。

其实那一夜他们说了什么,小秘书都没有记住,他只记得,在很多年后,S市由于举办亚运会要全面翻新,一向行事谨慎明哲保身的南波万,第一次也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一次,不惜动用全部的人脉全部的手段全部的雷厉风行,终于冒了巨大的危险保住了S市的城南旧医院不至于在新的城市规划中被拆迁改建。

朋友们问这位大少爷为什么值得如此。

南波万说了一句没有人听懂的话——“因为有个人说,他喜欢看那里的落日。”

如此,便值得用一切来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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