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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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蔷薇-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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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许凉了些,天色更暗。我作出一个光球浮在空中用以照明,映得她的面容更苍白,忽明忽灭。灯火降落在白桦的树皮

上,那肌理中立刻渗出神经质的惨白气息,看着令人稍稍胆寒。

“按照我们每个人所想象和规划的,我们的将来无非是这样的场景:雷的能力成熟后他会继承爸爸执政官的职位,统领

欧洲所有的魔法师。他会娶珊德拉为妻,他们会像爸爸和妈妈那样,成为人们口中的美谈。凯珊德拉不是那种只会当家

庭主妇的女人,所以她在家里或教团都会是雷的贤内助。安琪琳娜或许不会结婚——她对男人没有兴趣,不是么——而

是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画那些动容这世上所有善美灵魂的画。你会成为教团里的重要人物,受人尊敬的名人,与某

个魔法师女孩,比如艾琳或乔治亚娜·温斯顿结婚。我和维罗妮卡都会嫁给最棒的人,像妈妈那样成为最好的妻子和母

亲。对不对?”

“过去也许是这样。”我感到乏力。

“似乎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我们也没想过,这样算不算自己想要的一生,当我们死后,如果在墓志铭里这样描述,

算不算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她抬起头望着我的魔法,它在这个无月的夜晚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爸爸妈妈只有你

这个儿子,他们却选择了凯珊德拉继承家族。我起先很诧异,但也不那么奇怪。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愿望,甚至将

来出入教团也不是你希冀的生活。”

“的确,”我终于忍不住叹息,娜塔莉娅冰雪聪明地太过剔透,“坦白说,教团对我没有吸引力。我也不认为施得一手

好魔法就算什么天大的才能。在当下的世界里,魔法师已经不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除了像我们家这样为王室和教团服务,和做一些拙劣的把戏外,现在的魔法师还有什么生路呢?从这点来说,我们也

是末世的贵族啊。”她却轻笑起来,“从我记事起,这个家里的人之间就按着一张既定的网交织。雷和珊德拉比我们几

个都更有担待,所以一直照顾着其他人。但他们也会时常带上你和安琪琳娜。雷喜欢和你在一起,珊德拉和安琪是最亲

密的。而我和维罗妮卡因为小,就只能往后排了。你们几个总能弄出些惊动到爸爸妈妈的花样来,比如四年前的灯火节

,你和雷居然把做好的灯都用魔法悬在空中,我一直记得,像坠落凡尘的星火一样美丽。”

“事实是有一盏灯不小心把这林子点着了,”我暗笑,“我吓得不轻,雷却很镇定地灭了火。那年爸爸妈妈都在国外,

珊德拉就毫不客气地把我们的灯都回收了。”

“好了,终于到了命运踏上正途的时候,”她今晚预备的稿纸仍没有翻尽,“去年圣诺拉节的舞会,雷和珊德拉就要正

式订婚了。本来一场无可挑剔的剧目却出了荒唐的大漏洞——订婚前一天珊德拉突然宣布退出蔷薇教团,然后从众人眼

中消失,没有留下任何解释,从此再无音讯。第二天雷也离开。梅利弗伦在全欧洲魔法界面前闹了大笑话,完满的计划

在最辉煌的顶峰破灭。爸爸不得不应付所有人的询问质疑,回家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之间家中出现了最大

的禁忌,连大家说话都小心避免。很快安琪被一个拙劣的借口送到国外,家里比我以前所能想象的还要冷清,气氛僵持

而紧张,甚至一年来也没有化解。一个纰漏就全盘颠覆了我们的生活,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的信心脆弱如斯,经受不起

任何考验,也没有办法阻止纰漏发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接钟而至,把我们的一切撞得满地狼藉。”

“所以我这次去安琪那里,也是想为这件事做点什么。”我把光加亮了些,“她的精神状况仍然不好,也不能告诉我什

么,只是让我做了决定。舞会结束后,我要出去旅行,去找珊德拉和雷回来。”

这次她浅浅地沉默。

“你喜欢雷么?”然后她说。

“当然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有些不明白她口吻中的意图。

“不,我是说,如果有可能,你会和雷结婚么?”

“怎么可能,我也是男人啊。”

又是不假思索。原先我设想的答案并非如此轻松。

末了,她转过脸。

“在我们之中,雷最喜欢你。”她很慢很轻地吐出音节,近乎自言自语,“而不是凯珊德拉。他们走后我曾想过,也许

这其中的错误就是他们的结合。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爱情时常和婚姻无关。”我不想把这句话说得一本正经。

“说来,我们这六人中,只有雷不是梅利弗伦真正的孩子。”她很明智地没有顺着我说下去,“老丹佛夫妇去世后爸爸

把他带回家,妈妈没有任何异议。当然,他们都是那么善良。至于我们,基本上自出生起就认同了他的存在了。在爸爸

眼中,似乎他才是儿子,你却反而像养子。爸爸专心培养他和珊德拉,好让他们担当得起丹佛和梅利弗伦这两个古老的

光辉名姓。而对你,却如对安琪,我和维莉般,打定主意让你当个闲云野鹤。”

“对此我也没有什么异议。”我拾起一根树枝夹在左手指尖把玩,“收养一个孩子,本应当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来

对待。其实我还是庆幸自己不用将洛丝罗林扛在肩上。”

“也许我们真的都还小呢…”她呢喃着,缓慢地放平视线,“维尔,你的梦想是什么?”

白桦林笼罩在一层平和浩瀚的安静里,夜行动物偶然发出沙沙的声响,清脆得颤抖不已。暗夜女神将血滴入墨色,涂成

层层叠叠的苍穹,厚重而通透。她的披肩将我们环在中央,召示着不可言明的,永久的安宁。夜并非死寂,而是生命最

初最终获得的永眠。

“梦想那种东西…”我望着那只光球,将它升高,悬在稀疏的片状天空下,仿佛一轮满月,“童年时我希望一整天在爸

爸怀里听爸爸说他年轻时周游世界的故事,和雷去苏格兰,背靠背坐在原野中央吹风;少年时则是和雷一起去尼德兰,

斯堪的纳维亚和冰岛旅行,以后做个医生,去亚洲和南美帮助那些在贫困和洪荒中挣扎的人。假期时回来看你们,偶然

去一次教团,好嘲笑雷被那些事务弄得焦头烂额。”

“那么现在呢?”娜塔莉娅也禁不住笑了。她终究是十六岁的女孩子。

“这一年来我只是觉得,既然生活比想象的艰辛地多,那只需平和有力地活着就好。”头发散了更多下来,“除了生活

本身,没有什么能够证明生活了。”

“那么,你已经选择好至少接下来一阵的生活方向了?”她反问。

“我想去找他们回来,并非是希望把生活拉回原来的轨道,”她渐倚在我肩上,我小心地帮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仅

仅因为我真正恐惧的,是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

“所以应该只有你能找到他们吧…爸爸和教团一年来都没有找到的…”她的睫毛翕动着,渐渐合拢,“我累了…”

娜塔莉娅便是如此,多年文静的角色竟让这样一个难得吐露心迹的夜晚成了她难以承受的负累。

待她彻底睡着,我打开怀表,已过午夜。湿重的黑云拖着裙摆步履蹒跚地跨过高加索山脉,在多瑙河留下今年的第一次

辗转,催熟普罗旺斯新季的葡萄,最后徘徊在英伦,瑟缩着在我们头顶三万英尺的高空暗哑呼啸。

我在她额上印下晚安吻,让侍女照顾她,然后返回。

待我跨进门的刹那,雨水终于按捺不住,倾盆洒满了所有悸动的年华。

我却不知为何极其清醒,躺在床上安静地等待雨停。

夏日的一场急风骤雨来去匆匆,它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甘霖太过短暂,难以驻足。

我凝视自己在窗框上的倒影,被雨痕切割地支离破碎,像一具旧雕像。雨珠仍不断滑落,沿着装祯精美的曲线跌入轮回

,光泽旖旎。

下落的间隔变得宽裕,终有一滴不再落下来。

我沉沉睡去前想,倘若我们可以预见自己的宿命,那么或许就可以知道,年少轻狂时的抉择充斥着多么盲目的勇气了。

4。父与子

我以为自己会梦见雷,梦见少年时我们在苏格兰高地的狂风中追逐鹰。然而终究没有。夏季的准静止锋凝滞在海峡中央

,梦境例行公事地在晨曦中模糊成颗粒,然后消失。云絮纠结缠绕成集装箱船,蒸汽船,战列舰和维京人使用的尖头帆

船,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港湾。天空触手可及,冻结成一块冰蓝色的透明琥珀,把彼岸封存在里面。军队的黑色船只半掩

埋在灰蓝色的陵墓中,成为千帆过处一具已死沉舟的遗骸。人不试图去往高处,终无法知道天空究竟多么遥远。

然后梦境终止,我平躺在浅色英格兰蓝纹的床上,像是刚从颠峰坠地。北大西洋暖流挟着湿热的水汽和新一年的鲱鱼群

汹涌而至。

心悸的感觉消失后我便从床上爬了起来。长期被我轻视的低血糖终于逮到了报复我的不上心的机会,让我直接冲到了地

上。

从小我一直有眩晕症状,雷离开这一年明显加重。

幸而这种现象像夏天的雷雨一样难以持久,我很快便没事一般站起了身,披好睡衣转向浴室。

水。

某种意义上,水是最接近人类皮肤的一种物质,因此被它触抚的感受也极微妙。我站在正对着花洒的位置,水在身体上

纵横成狰狞剔透的图腾,隐喻着某种古老的诘语。

我感到异常乏力。雾气蒸腾,不似人间。空气中水分子的比例越来越浓重,呼吸举步维艰地在其中跋涉。

然后不出意料的话,我会死去,安静,无痛苦地结束生命。

爸爸妈妈应该会很难过,把我葬在家族墓地中。娜塔莉娅和维罗妮卡的话应该会哭一场。用不了多久,安琪琳娜也会知

道这个消息,她会黯然神伤吧。

如果有一天,雷和珊德拉回来了呢?

雷会质问爸爸我为什么死了,然后嘲笑我居然毫无意义地死去。他和珊德拉会去看我的墓,毕竟他们都很爱我,我也爱

他们。

可是这样怎么行呢。

我还没完成向爸爸承诺的魔法师认证考试,还没有陪妈妈去意大利看安琪,还没有参加娜塔和维莉的婚礼以及安琪的个

人画展,还没有和雷一起去环球旅行…

雷格勒斯,雷。

果然我还是不能死啊。

爱和理想就是这样构建起我们对于生命的原始眷恋。我关上水,用力呼吸新鲜空气,很快恢复清明。

我把头发擦干拨到脑后,对着镜子开始披上衣。

雷一直说我的头发是最好看的。

虽然我始终对自己是否好看没有太多兴致,但银浆流泻的长发确实是我的一大特征。罕见,不着瑕疵的液态金属,姿态

笔直地奔向地心引力的怀抱。因为雷格勒斯的关系我很小就留了长发,近年则习惯将它扎高。

金发碧眼的萨克逊血裔是梅利弗伦高贵血统与俊美容貌的铭牌,这点在父亲身上已经得到了完美的体现。梅利弗伦的女

儿中,只有凯珊德拉继承了母亲的黑发黑瞳。黑色直发衬上轮廓幽深的五官,她是丁香一般冷艳干练的女子,却又像是

藏在迷雾后静静吟咏。

我同样不知道自己背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它像一张悲伤的嘴,发出无人聆听的哀鸣。过去将近二十年内它从未带来任

何不适反应,只是淡淡地从肩横到腰际。时间久了,连不安的情绪都赴于遗忘。

这些如同那个挥之不去而又毫无进展的梦境一样,在咨询父亲无法得到明确答案的情况下,逐渐成了生活的部分,代之

以“习惯”,便也无心探究。父亲只告诉我,不要把这些对家人之外的人说起。

刻意忽略掉某些暗示,我把头发束起。

待我收拾整齐下楼时,早餐已结束。这意味着我最好去向父亲解释没下来用早餐的原因。圣诺拉节舞会将于今晚在洛丝

罗林举行,蔷薇极至的妖冶不羁排山倒海,乖张因浪漫而无可非议。

圣诺拉节的习俗起于十五世纪,蔷薇教团的创始人罗森克鲁兹以六月的第三个周五作为纪念他唯一女儿诺拉出生的节日

。作为被基督体系排斥的异端,魔法师是不主张庆祝圣诞节和复活节的,于是每年夏季的圣诺拉节便成了这些末世贵族

们借以宣泄的出口。舞会是这一天的传统项目。去年雷和珊德拉离开后,所有人都以为梅利弗伦不会再举办今年的舞会

。不过父亲并没有让他们找到借口。尽管进入二十世纪后魔法师成了濒危品种,但英国仍有相当一部分有身份的魔法师

,大多是贵族之后,因而洛丝罗林的圣诺拉节舞会总是相当热闹。舞会由年轻美丽的未婚少女开舞,这位少女便是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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