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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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蔷薇-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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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安慰人不是他的强项。维克多没有动。

他无可奈何。艾瑞克·丹佛很少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但此刻他真正感受到自己在一些领域从来无能为力,尤其是

当那些领域涉及到人的灵魂和爱情时。

现在他并不知道这对他以后的生命轨迹有着怎样的意义,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将维克多环得更紧。他感受到一种致命的冰

冷,除了自己的体温,他没有其他可用来融化它。

维克多的脸埋在他颈窝里,金发的颜色依旧馥郁灿烂,含着阳光般的暖意和馨香。

小他两岁的少年缩在浮云城堡他自己那间会客厅的沙发里,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在末夏的傍晚颤抖。

他一时要被这幅场景脆弱而畸形的美感吸引,却明明白白地听见维克多耳语般的低吟。

“来不及…”

诶?

有那么一瞬他想要就这样问出口,然而微妙的直觉及时阻止了他。他转而侧过头去仔细倾听。

“我…来不及…告诉他…”

“来不及跟他说…其实我不恨他…”

“我没有想到…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年…我以为一切误会都能解释…”

“可是太晚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一夜间就能改变那么多…现在什么都晚了…”

“我想跟他道歉…想感谢他…但是他听不到了…”

维克多已经两个月没有说过只言片语,甚至被那些愚蠢的医生判定为终身无法再开口说话。然而失语两个月后的开场白

却也让他始料未及。

他很轻地叹息,直起身,把维克多完全拥入怀中。

“他听得到的,”不知为何,寥寥数语却耗费了他不少勇气,“他很爱你,你也一样。”

维克多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爱过的人是不会离开我们的。”他顿了一下,吸口气继续下去,“他一直都在,在你心里。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会想起

他,感到并不孤独,感到由衷的温暖。他一直都在那里,支持你,直到你不再能想起他。”

“我真的没想到…”他感到维克多的手在抖,更紧地抓住他,“他不在了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不理解他…”

“我知道…那一定是他…是他在看着我…是他救了我…但是我从来都没有体会到…原来他对我而言的分量那么重…”

他不禁感到了更切肤的悲哀,只好理了理维克多灿若金虹的头发。

“也许要等我们也成了父亲才会真正明白吧,”他在心里暗自叹息,“明明是他们离我们最近,爱我们最深,我们却必

定要等到一切成了遗憾才能有所知觉。不过我想,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维克多在他胸前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他觉得自己足足等了一个纪元,才终于等来冰川消融,春华重生。他松了口气,似

乎被箍紧的肋骨突然间自由了一般,慢慢放开了维克多,坐在一旁。

“也许这么说很失礼,但我的确觉得只有你才能理解,”他努力让自己维持着平日里的口吻,眼睛垂下来,并不看对方

,“因为我们都从小就没有母亲。其实有时候我也希望我能理解我父亲,甚至从理智的层面上,我知道他那么做的用意

,但是我实在没办法赞同。”

“不用勉强自己啊,”维克多勉力笑了笑,那笑容太过辛苦,几乎让他心酸,“我想,你父亲也是同样爱你的。”

“我明白。”被应该得到安慰的人安慰,这让他感到很不安,于是他固执地扭过脸。

“艾瑞克,你觉得人死后究竟有没有灵魂呢?”

他一时被这个过于简洁而玄奥的题设问住。“有”与“没有”,仅仅关乎存在。他在满宇宙琳琅的事实和真相中寻找,

最终眼花缭乱,依旧无以论证。

“不知道。”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却在此时他唯一可以坦诚以待的人面前足够真切的答案,“但我还是愿

意相信它有吧,至少,活着的时候有。不然,就不知道自己活在世间要追寻什么,坚持什么,又为了什么而成就自我了

。”

“我记得的,”维克多的声音始终很轻,如同自言自语,含着长久未说话的含糊和沙哑,“我记得在我昏过去之前,你

对我说,不要相信什么占卜,要相信自己。”

“是啊,”他向后仰去,他并未想到维克多还记得这样真切,事实上那短暂的几小时对他而言已经十分混乱遥远,“命

运应该握在自己手里。”

“这两个月我一直在做梦,”维克多却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梦到很多事…梦到很小的时候和爸爸妈妈出去旅行

…我不记得我妈妈的脸…但那时候我真的能看到她…还有我们在学校里的时候…一起弹琴,一起做实验,一起研究书本

,一起逃课出去玩…梦到大家…还有星空和海…钴蓝色的海…我梦到自己乘一只小小的木船,在海上一直漂…我不知道

要到哪里去…我没有桨…我只好抬起头来看月亮…但是怎么看,月亮都是同一个样子…”

“好了,”他感受到了自己潜意识中钻入那些梦境的冲动,于是及时抑制了它,“那很美,因为你一直都以非常美好的

目光看着这世界,把它看成梦一样色彩斑斓的样子。其实我真的希望能保护你,替你处理整个世界,然后转过身,还能

看见你一直维持着原真纯粹的样子。但是生活毕竟是真实,谁也无法替代谁。”

“所以从现在开始好起来吧,”他站起身面向他,一如他们初次相识时他在月下的玫瑰叠影中那般向他伸出手,笑容意

气风发,“生活仍然要继续,不要让那些在你生命中留下过印记的人失望。至少他们并未放弃你,我也一样。”

艾瑞克皱了皱眉。

就在刚才他显而易见地感觉到房间的空间结界受到了干扰——他那位亲爱的父亲,执政官大人从来都不采用任何稍微含

蓄一点的作风,在他好不容易让维克多轻松了一些,开始品味从挪威弄来的最新夏季奶茶之后。

这是魔法师之间通行的一种礼仪,用来告知正使用房间的人,并征得他们的同意后才能开门进入。事实上这和敲门没有

多少区别,仅仅是少了几个不必要的动作,同时最小程度地减少因打搅对方而造成的烦躁罢了。当然这不过是冠冕堂皇

的说辞,至少对艾瑞克来说,他丝毫不觉得这会比直接敲门让他来得心情好一些。

他顿时心情跌落了好几丈,但出于对长辈的礼貌,还是放下杯子坐直身体,用魔法打开了门,没有离开维克多身边。

丹佛家的族长出现在门边,半边身子落在漆成纯白的厚重门框之外。他与他儿子有着一脉相承的黑发黑瞳,仍残余着年

轻时棱角分明的痕迹,到了这个时候,却显出几分沧桑的落寞来。

毕竟对他而言,老梅利弗伦也算是寥寥几个能与他站在同一平台的友人了。

梅利弗伦与丹佛是世代的盟友,或者说,梅利弗伦从来是丹佛最忠诚的附庸。

“晚上好,爸爸。”他先打了招呼,这同样是礼节,因而他也平静依旧。这对父子之间残存的是更为彻底的相敬如宾。

“晚上好,”老丹佛上前几步,最终停在维克多面前,在那个优雅而过于敏感的孩子开口打招呼前先蹲□,“你好点了

么,维克多?”

“好多了,谢谢您。”维克多抬起头笑了笑,那种笑容清澈而遥远,足以勾起世间所有父亲内心共通的深沉疼痛。

“你能恢复过来真是太好了,”也许老丹佛亦是感到了悲哀,没有再问下去,“好好休息吧,已经是梅利弗伦的族长了

,以后还有许多你要忙的。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和艾瑞克帮忙。”

“我明白了,谢谢。”

维克多的微笑绽开了些,于是他假装满意地站起来,转身跨入阴影,背景里凝固在大理石上的纯白玫瑰冰冷而狷狂地大

肆盛放,逐渐延展成灼烧般的大片白色深海,把他们的爱憎起伏淹没其中,泪水,笑容和欲哭无泪都被放入历史的粉碎

机,绞成无声无息的轻盈碎片。

艾瑞克顿了一下,跟上去。

“梅利弗伦子爵遇害的事,”他迈开很大的步子,才跟上他父亲风一般的速度,“您就这样在案文上签字了?”

“拜托你,艾瑞克,”老丹佛忍无可忍地刹住了脚步,他差点一头撞上去,“你应该知道,理论上执政官没有权力推翻

仲裁会的决定。而且就算我要提出异议,现在也没有证据。你明白么?没有切实的证据。”

“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教团高级官员了,居然还张口闭口证据?”他冷笑,“仲裁会在干什么?以为我们都是小孩子

么?”

“仲裁会必须要有证据才能作出裁决。”老丹佛转过身,努力把自己控制在耐心的程度,“这件事情我们改变不了,再

纠缠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开什么玩笑,”在他过于直白而洁净的世界观中,这种结果并不在被接受的范围之中,“梅利弗伦子爵就这样莫名其

妙地死了?处决了几个暗武士就了事?个人行为…说给谁听都不会信啊。”

“你不信也得信。”老丹佛冷冷地打断了他。

“爸爸,”他深吸一口气,“您掌控着蔷薇教团,您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掌控蔷薇教团的人不是我,”老丹佛无奈地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来,“不是执政官。艾瑞克,你要记住这一点。执

政官的能力范围从来只限定在零碎的世俗事务,一个存在在所有机构之上的权力才真正操纵着蔷薇教团的核心和根本。

以后你成为了执政官,这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我不希望你被那个权力伤害,所以答应我,不要涉足那些事情。”

“您可真有远见,”他的神情冷却了,“但是这就不劳您操心了。另外这和梅利弗伦子爵的事有什么关系?”

“艾瑞克,”老丹佛感到了一种悲哀的无力,“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有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谋么?”

他语塞。

“有一点,你想得没错,”丹佛族长咬了咬牙继续下去,“几个暗武士是不会自己去刺杀梅利弗伦子爵的。会这么做的

只有蔷薇教团,那个真正的,蔷薇教团的核心力量。表面上看贵族把持着教团,其实所有人都误解了,是教团一直牢牢

把持着我们这些古老世家的命运。教团需要我们的血脉来实践它最终的理想,需要能够控制住的,血统高贵而能力不足

的贵族。如果教团准备在你们这代身上开启蔷薇圣礼,从五大家族中决出一人,是有必要去掉我们这些人的。这样你明

白了么?”

“教团要计划点什么和我无关。”

“不,和你关系大得很。”老丹佛冷笑,但随即严肃地看了他一眼,“我之所以很早以前就告诉你十字蔷薇的真相,就

是因为不希望你将来知道时太过惊讶,能够在教团面前尽力保护自己。我这一生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你是对我

而言唯一还有意义的人,也是全部希望所在。考虑一下在乎你的人,不要把自己卷进不必要的麻烦里去。”

“我不认为保护自己的朋友是不必要,”他的神情尚且维持在平静的限度,表皮下风起云涌,“我不惜一切代价也——



“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你。”

“好吧,姑且算是这样好了。”他沉默了很久才终于说出话,“不过我不打算让谁来把玩我的命运,也不会让维克多就

这样蒙着耻辱生活下去。您看着,也许还需要时间,也许要等很多年,但我一定会翻案,我说到做到。”

“恐怕我看不到那天了。”老丹佛微微挑起眼望着他,神色立即便与他儿子十分相似,冷峻而高远,“至于维克多,尊

严是在保全生活的前提下才存在的。为了在这两个月里保住梅利弗伦现有的基石,我和一些人已经尽了很大努力。他现

在需要办的事很多,他父亲的案子相比之下还是非常次要的。如果他自己再不出面,谁也不能替他撑住梅利弗伦这个名

姓了。”

“这我知道。”他上前一步,完全站在了他父亲正前方,“但是您怎么能看着维克多在继承他家族的同时还要继承这么

个颜面扫地的笑话?”

“你以为维克多很希望你再把他父亲的死弄得沸沸扬扬么?”老丹佛注视着他,黑色眼底似乎有什么液体凝固了,“现

在的他能够慢慢平静地忘记伤痛,已经比什么都好。”

“不要把别人的尊严和感情说得这么轻巧。”

“你也同样不要把自己的原则想象成所有人都遵循的真理。”

“您——”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跳起来,但是有人扯住了他的手臂。

他下意识猛得回过身,维克多湛蓝的瞳在他的视线里弥漫成海。

他就那样定定地望着他,他不禁要在那种纯净虚无的目光里坍缩成一个质点。

“别这样,艾瑞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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