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猫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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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石猫侠- 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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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

    〃这还不算,还跑到乌拉圭去了,没事似的甩下我们不管。〃

    我闷头擦拭盘子。全部擦完,绿子把我擦过的所有碟碗整整齐齐地放进餐具橱。

    〃父亲那边没音信?〃我问。

    〃今年3月,来过一张带画的明信片。可具体也没写什么。只是说那边很热,水果不像预想的那么好吃……就这么点。简直是开玩笑!那明信片上还居然画的是一头蠢驴!真神经!连见到哪个朋友或熟人没有也没提。最后还写,等稍微安顿下来后,把我和姐姐叫去。以后再杳无音信。这边去信也不理。〃

    〃那么,假如你爸爸叫你去乌拉圭,你怎么办?〃

    〃就去看看嘛,不是挺有趣的?姐姐说她坚决不去。我姐她最最讨厌不卫生的东西不卫生的地方。〃

    〃乌拉圭就那么不卫生?〃

    〃不晓得。姐姐认定是那样。说路上一层驴粪,上面趴满苍蝇,冲厕所的水又不通,蜥蜴蝎子到处一动一动地乱爬。说不定她在哪里看了这类电影。姐姐对虫子算是深恶痛绝的。她最开心的就是坐着狂吼乱叫的车子在湘南一带来回兜风。〃

    〃呃……〃

    〃乌拉圭,满不错嘛,去也未尝不可。〃

    〃那一来这店谁来管呢?〃我问。

    〃姐姐在半死不活地管着。住在附近的伯父每天都来帮忙,还去送货。我有时间也帮把手,反正开书店也不是什么重活儿,怎么都干得了。要是怎么都干不下去的话,就干脆连店铺一卖了事。〃

    “夜里我时不时地醒来,怕得不得了。”直子依偎着我的胳膊说,“万一就这样不正常下去,恢复不过来的话,岂不要老死在这里了……想到这里,我就心都凉透了。太残酷了!心里又难受,又冰冷。”

    我把手绕到她肩头,拢紧她。

    “觉得就像木月从黑暗处招手叫我过去似的。他嘴里说:喂,直子,咱俩可是分不开的哟!给他那么一说,我真不知怎么才好了。”

    〃是啊。喜欢倒不怎么喜欢。但是我信赖,信赖爸爸。在失去夫人的打击下,扔下家扔下孩子扔下工作,手一甩去了乌拉圭……我信赖这样的人。明白?〃

    我喟叹一声:〃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绿子好笑似的笑着,轻轻捶一下我的脊背,说:

    〃好了好了,怎么都无所谓。〃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兵荒马乱地出了不少事。好个奇妙的日子。就在绿子家附近发生了一场火灾,我们爬上三楼的晾衣台观看,而且不知不觉地接了吻。这么说也许像是装傻,可过程确实如此。

    我们一边说学校里的事一边喝饭后咖啡。这时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声音越来越大,数量也似乎越来越多。楼下有很多人奔跑,80有几个人大声呼号。绿子跑到临街房间,推窗往下看了看,然后说声〃等一下〃就不见影了。只传来〃咚咚〃上楼的音响。

    我边喝咖啡边思索乌拉圭在什么地方。那里是巴西,那里是委内瑞拉,这边是哥伦比亚……如此想了半天,却怎么也弄不清乌拉圭的确切位置。这工夫,绿子下来,叫我赶紧一起过去。我便尾随其后,爬上走廊尽头处一架又窄又陡的木楼梯,到得一处很宽敞的晾衣台。晾衣台比周围住宅的屋脊明显高出一截,临近一带尽收眼底。隔三四座房子的对面,浓烟滚滚,腾空而起,顺着微风朝大街那边荡去。空气中飘着焦烟味儿。

    〃是阪本那里。〃绿子从栏杆探出身子说,〃阪本搬“可我们是不正常啊。我心里明白。”直子说。

    我们默默走了一会。道路离开围栏,通到一片形状如同小湖一般圆圆的、四面围有树林的草地。

    “夜里我时不时地醒来,怕得不得了。”直子依偎着我的胳膊说,“万一就这样不正常下去,恢复不过来的话,岂不要老死在这里了……想到这里,我就心都凉透了。太残酷了!心里又难受,又冰冷。”

    我把手绕到她肩头,拢紧她。

    “觉得就像木月从黑暗处招手叫我过去似的。他嘴里说:喂,直子,咱俩可是分不开的哟!给他那么一说,我真不知怎么才好了。”

    “那种时候怎么办呢?”

    来之前是一家开室内建材店的,现在早已关门不做买卖了。〃

    我也从栏杆上探出上身朝那边张望。不巧正位于一座三层楼的背后,详细情形看不清,好像有三四辆消防车在进行灭火作业。由于路本来就窄,至多能开进两辆,其他车只好在大街那边伺机而动。路面自然给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我看最好把贵重的物品收抬收拾,这里也得避一下难。〃我对绿子说,〃现在风向相反,但不知什么时候转过来,而且加油站就在跟前。收东西吧,我来帮忙!〃

    〃根本就没有贵重东酉。〃绿子说。〃可总该有什么吧?存款原始印章证书……首先钱没有了就是麻烦事。〃

    〃不要紧,我不跑的。〃

    〃这里烧着也……?〃

    〃嗯。〃绿子说,〃死了就死了呗!〃

    我看着绿子的眼睛,绿子也看着我的眼睛。她一下子把我弄晕了:不知她话里多少成分是真,多少成分是假。我注视了她一会儿,渐渐地,开始觉得反正都无所谓。

    〃好,明白了,奉陪就是,陪你。〃我说

    〃和我一块儿死?〃绿子眼睛一亮。

    〃难说。一旦势头不妙我可得逃走。要死你一个人死好了!〃

    〃冷酷。〃

    〃只讨你一顿午饭,怎么能连命都一块搭进去呢,晚饭也招待的话倒另当别论。〃

    〃你这人!算啦算啦。反正先在这儿看一会吧。我来唱歌给你听。〃

    〃唱歌?〃

    绿子跑去下面,拿上来两张坐垫、四瓶啤酒和吉他。于是两人眼望团团涌起的黑烟喝起啤酒来。我问绿子如此做法是否会招致左邻右舍的白眼。因为我觉得:面对附近失火的场景在阳台上饮酒唱歌委实算不得正当行为。

    〃没事儿,管它!我们早已决定对周围的事来个不屑一顾!〃

    她唱起以往流行过的民歌。歌也好吉他也好实在不敢恭维,但本人却是满脸自我陶醉的神情。她唱了《柠檬树》、《粉扑》、《五百英里》、《花落何处》、《快划哟米歇尔》,一首接一首唱下去。起始,绿子教了我低音部分,准备两人合唱,可惜我的嗓音实在南腔北调,只好忍痛作罢,由她一个人尽情尽兴地引吭高歌。我口呷啤酒,耳闻歌乐,眼观火势,而且专心致志。眼见浓烟骤然腾空,旋即不大不小,周而复始。人们或狂喊乱叫或发号施令。报社的直升飞机自天外飞来,震天价地吼个不止。取完镜头便掉头就跑,但愿别连我俩的行径也拍进去。警察的大音量扩音机对着幸灾乐祸的围观者大吼大叫,命令他们再往后退。小孩没好声地哭爹叫娘,玻璃〃劈啪〃乱响。俄而,风头开始倒转,白灰状物朝我们四周翩然飞来。然而绿子兀自吱吱有声地喝着啤酒,自鸣得意地大唱其歌。会唱的一股脑儿全部唱罢,又唱起了自己填词作曲的莫名其妙的歌。

    本想给你做领菜,

    可惜我没有锅。

    本想给你织围巾,

    可惜我没有线。

    本想给你写首诗,

    可惜我没有笔。

    绿子说这歌叫〃什么也没有〃。歌词不伦不类,曲调也怪里怪气。

    我一面听她唱这驴唇不对马嘴的歌,一面放心不下:万一火烧到加油站,这座房子岂不跟着上西天了!绿子这时唱得累了,放下吉他,像晒太阳的懒猫似的歪靠在我肩上。

    〃我创作的这首歌如何?〃她问。

    〃别开生面,富有独创性。很能体现你的性格。〃我慎之又慎地回答。

    〃谢谢你。〃她说,〃题目叫……什么也没有。〃

    〃似乎可以理解。〃我点头道。

    〃咦,在我妈妈死的时候……〃绿子脸朝着我说。

    〃噢〃

    〃我半点都没伤心。〃

    〃啊?〃

    〃父亲不在以后也一点都没难过。〃

    〃当真?〃

    〃当真。你不觉得这太过分?你不认为我冷酷无情?〃

    〃不过这里边有很多缘由吧。〃

    〃是啊,嗯,是有很多。〃绿子说,〃复杂着呢,我家。不过,我一直这样想:不管怎么说是生我养我的父母,要是死了或分开了,该悲伤才是。可就是不行,完全无动于衷。既不悲伤,又不寂寞,也不难受,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有时候会做梦。梦到我妈,她从黑暗里瞪着我,挖苦说'你这家伙,我死了你高兴吧?'其实也谈不上什么高兴,死的到底是母亲。只不过是说没那么悲伤。老实说,我一滴泪珠也没掉。小时候养的猫死了还哭了整整一晚上呢。

    〃怎么冒这么多的烟呢?我捉摸不透。既不见火,看情形火势又没加大。只管绵绵不断地冒着浓烟。到底是什么东西烧这么久呢?我感到不可思议。

    〃可也不能全怪我。我是有薄情之处,这我承认。不过要是他们……爸爸和妈妈……多少给我一点爱的话,我的感受就会大不相同,就会感到伤心点……〃

    〃你觉得,没怎么被爱过?〃

    她歪起脖子看我的脸,随即深深点了下头。〃介于'不充分'和'完全不够'之间吧。我总是感到饥渴,真想拼着劲儿地得到一次爱,哪怕仅仅一次也好……直到让我说可以了,肚子饱饱的了,多谢您的款待。一次就行,只消一次。然而他们竟一次都没满足过我。刚一撒娇,就给抡到一边去,动不动就说我花钱手脚大,从来都这样。一来二去,我就想:一定自己来找一个一年到头百分之百爱我的人。小学五六年级时就下定了这个决心。〃

    〃了不起!〃我肃然起敬,〃可有成果?〃

    〃难呐!〃绿子说。然后眼望着烟思考了一会,说:〃也许等得过久了。我追求的是十二分完美无缺的东西,所以才这么难。〃

    〃完美无缺的爱?〃

    〃不不。就算我再怎么样也不敢那么追求。我所求的只是容许我任性,百分之百的任性。比方说,我现在对你说想吃酥饼,你就什么也不顾地跑去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递给我,说'喏,绿子,这就是酥饼。'可我却说:'我又懒得吃这玩艺儿了!'说着'呼'一声从窗口扔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这和爱似乎不大相干啊!〃我不无愕然地说。

    〃相干!你不知道罢了,〃绿子说,〃对女孩儿来说,这东西有时非常非常珍贵。〃

    〃就是把酥饼扔出窗口?〃

    〃是啊。我希望对方这样说:'明白了,绿子。怪我不好,我本该估计到你又不想吃酥饼才是。我简直像驴粪蛋儿一样愚蠢透顶、麻木不仁。为了表示歉意,让我再去一次给你买点别的什么。什么好?巧克力饼,还是奶酪饼?'〃

    〃然后怎么样呢?〃〃那我就好好地爱他,来报答他。〃

    〃我是觉得相当不近情理。〃

    〃可对于我,那就是爱呀!倒是没有人能理解……〃说着,绿子在我肩头微微摇了摇头,〃对某种人来说,爱是从根本不值一提的,或者说非常无聊的小事萌芽的。要不然就萌芽不了。〃

    〃有你这样想法的女孩儿我还是第一个见到。〃我说。

    〃其实这样的人相当不少。〃她一边摆弄指甲的底端一边说,〃起码我是认认真真这样想的,也只能这样想,不过把它照实说出口罢了。我从不认为我的想法与别人有什么两样,也不去追求那种两样。坦率地说,我觉得她们统统是在自欺欺人或逢场作戏。因此有时候对什么都讨厌得要死。〃

    〃想在火灾里死掉?〃

    〃瞧你,那倒不是。单单是好奇心而已。〃

    〃指在火灾里送死?〃

    〃其实也不是,而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绿子说,〃但死本身却丝毫也不可怕,确确实实。不过被裹在烟里呛昏,直接昏死罢了。转眼之间的事,同我见过的我妈和其他亲戚的死法相比,一点不怕人。咳,我家亲戚都是大病一场折腾得死去活来才死的。我总觉得怕是血统关系。要费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咽那口气,挨到最后连是死是活都闹不清了,意识到的只是痛苦。〃绿子把万宝路叼在嘴上,〃我所害怕的,是这种方式的死。就是说,死的阴影一步一步地侵人生命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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