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猫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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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石猫侠- 第2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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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也不能全怪我。我是有薄情之处,这我承认。不过要是他们……爸爸和妈妈……多少给我一点爱的话,我的感受就会大不相同,就会感到伤心点……〃

    〃你觉得,没怎么被爱过?〃

    她歪起脖子看我的脸,随即深深点了下头。〃介于'不充分'和'完全不够'之间吧。我总是感到饥渴,真想拼着劲儿地得到一次爱,哪怕仅仅一次也好……直到让我说可以了,肚子饱饱的了,多谢您的款待。一次就行,只消一次。然而他们竟一次都没满足过我。刚一撒娇,就给抡到一边去,动不动就说我花钱手脚大,从来都这样。一来二去,我就想:一定自己来找一个一年到头百分之百爱我的人。小学五六年级时就下定了这个决心。〃

    〃了不起!〃我肃然起敬,〃可有成果?〃

    〃难呐!〃绿子说。然后眼望着烟思考了一会,说:〃也许等得过久了。我追求的是十二分完美无缺的东西,所以才这么难。〃

    〃完美无缺的爱?〃

    〃不不。就算我再怎么样也不敢那么追求。我所求的只是容许我任性,百分之百的任性。比方说,我现在对你说想吃酥饼,你就什么也不顾地跑去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递给我,说'喏,绿子,这就是酥饼。'可我却说:'我又懒得吃这玩艺儿了!'说着'呼'一声从窗口扔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这和爱似乎不大相干啊!〃我不无愕然地说。

    〃相干!你不知道罢了,〃绿子说,〃对女孩儿来说,这东西有时非常非常珍贵。〃

    〃就是把酥饼扔出窗口?〃

    〃是啊。我希望对方这样说:'明白了,绿子。怪我不好,我本该估计到你又不想吃酥饼才是。我简直像驴粪蛋儿一样愚蠢透顶、麻木不仁。为了表示歉意,让我再去一次给你买点别的什么。什么好?巧克力饼,还是奶酪饼?'〃

    〃然后怎么样呢?〃〃那我就好好地爱他,来报答他。〃

    〃我是觉得相当不近情理。〃

    〃可对于我,那就是爱呀!倒是没有人能理解……〃说着,绿子在我肩头微微摇了摇头,〃对某种人来说,爱是从根本不值一提的,或者说非常无聊的小事萌芽的。要不然就萌芽不了。〃

    〃有你这样想法的女孩儿我还是第一个见到。〃我说。

    〃其实这样的人相当不少。〃她一边摆弄指甲的底端一边说,〃起码我是认认真真这样想的,也只能这样想,不过把它照实说出口罢了。我从不认为我的想法与别人有什么两样,也不去追求那种两样。坦率地说,我觉得她们统统是在自欺欺人或逢场作戏。因此有时候对什么都讨厌得要死。〃

    〃想在火灾里死掉?〃

    〃瞧你,那倒不是。单单是好奇心而已。〃

    〃指在火灾里送死?〃

    〃其实也不是,而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绿子说,〃但死本身却丝毫也不可怕,确确实实。不过被裹在烟里呛昏,直接昏死罢了。转眼之间的事,同我见过的我妈和其他亲戚的死法相比,一点不怕人。咳,我家亲戚都是大病一场折腾得死去活来才死的。我总觉得怕是血统关系。要费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咽那口气,挨到最后连是死是活都闹不清了,意识到的只是痛苦。〃绿子把万宝路叼在嘴上,〃我所害怕的,是这种方式的死。就是说,死的阴影一步一步地侵人生命领地,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样子,连周围人都觉得我与其说是生者,倒不如说更是死者。我讨厌的就是这个,这是我绝对忍受不了的。〃

    过了30分钟,火终于熄了。烧的面积似乎不很大,也没有人受伤。消防车也只留一辆,其余都掉头跑了。人群吵吵嚷嚷地撤离了商店街。剩下维持交通秩序的警车在空荡荡的路面上来回旋转着警灯。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只乌鸦,蹲在电线杆顶头俯视地面上的光景。

    火灾过去后,绿子显得有些疲惫不堪。身体有气无力,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几乎不再开口。

    〃累了?〃我问。〃不是累,〃绿子说,〃只是好久都没这么放松身体了,呼地一下子。〃

    我看看绿子的眼睛,绿子也看看我的眼睛。我搂过她的肩,吻住她的嘴。绿子只是肩头稍微抖动一下,旋即软绵绵地闭上眼睛。约有五六秒,我们悄无声息地对着嘴唇。初秋的阳光把她的眼睫毛投影在脸颊上,看上去微微发颤。

    那是一个温柔而安然的吻,一个不知其归宿的吻。假如我们不在午后的阳光中坐在晾衣台上喝着啤酒观看火灾的话,那天我恐怕不至于吻绿子,而这一心情恐怕绿子也是相同的。我们从晾衣台上久久地观看着光闪闪的房脊、烟和红脑袋蜻蜓,心情不由变得温煦、亲密起来,而在无意中想以某种形式将其存留下来,于是我们接了吻,就是这种类型的吻。当然,正像所有接吻那样,我们的接吻也不是说不包含某种危险。

    最先开口的是绿子。她轻轻拉住我的手,似乎难以启齿地说她有个正在相处的人。我说好像猜得出来。

    〃你有可心的女孩儿?〃

    〃有的。〃

    〃那星期天怎么老是闲着?〃

    〃这复杂得很。〃我说。

    随即我意识到:这个初秋午后的瞬间魔力已经杳然遁去了。

    5点时,我说要去打工,离开绿子家。我邀她出去简单吃点东西,她没答应,说怕有电话打来。

    〃整整一大天都憋在家里等电话,真是烦透了。孤零零一个人,觉得身体就像一点点腐烂似的。渐渐腐烂、融化,最后变成一洼黏糊糊的绿色液体,再被吸进地底下去,剩下来的只是衣服……就是这种感觉,在干等一天的时间里。〃

    〃要是还有这类等电话的事,我来奉陪,不过可要搭一顿午饭。〃我说。

    〃好的。连饭后的火灾也准备好。〃绿子说。

    第二天上〃戏剧史ii〃,课棠上没见到绿子。上完课,我走进学生食堂,要了一份既凉又味道不好的便餐。吃完便坐在阳光下打量周围动静。就在我身旁,两个女生站着聊个没完没了。一个像抱婴儿似的怀抱网球拍,生怕掉在地上;一个拿着几本书和雷那德·巴斯蒂的唱片集。两人都长得如花似玉,谈得津津有味。俱乐部活动室那边传来谁在练习低音提琴音阶的声响。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学生,他们随便抓来什么话题各抒己见,连笑带骂。停车场里有伙人在溜旱冰,一个怀抱公文包的教授绕开他们从场上穿过。院子当中,一个头戴安全帽的女生趴也似的弯腰在地面上书写美帝侵略亚洲如何如何的标语牌。一如往日的校园午休光景。然而在相隔许久而重新观望这光景的时间里,我蓦然注意到一个事实:每个人无不显得很幸福。至于他们是真的幸福还是仅仅表面看上去如此,就无从得知了。但无论如何,在9月间这个令人心神荡漾的下午,每个人看来都自得其乐。而我则因此而感到平时所没有过的孤寂,觉得惟独我自己与这光景格格不入。

    不过细想起来,这几年间我又究竟融入过什么样的光景中了呢?我记忆中最后一幅感到亲切的光景,是同木月两人在港口附近的桌球室击球的场面。而且木月就是在那天晚间死的。从此以后,我同世界之间便不知何故总是发生龃龉,冷风乘虚而人。对于我,木月其人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但百思不得其解。我所明白的只是:由于木月的死,我的不妨称之为青春期的一部分机能便永远彻底地丧失了。对此我可以清楚地感到和理解。至于它意味着什么,将招致何种结果,我却如坠五里云雾。

    我久久地坐在那里观望校园景致和来来往往的男女,以此消磨时间。我也想到说不定碰巧见到绿子,但这天她终归没有出现。午休结束后,我进图书馆预习德语。

    周六的晚上,永泽来我房间,问我今晚能否出去玩一玩,在外留宿的许可由他来办。我答应说可以。一周多来我的头脑乱七八糟的,觉得跟谁睡觉都无所谓。

    黄昏时分,我进浴室洗个澡,刮了胡子,开领半袖衫外罩了一件棉布上衣。然后和永泽两人在食堂吃罢饭,乘上公共汽车往新宿赶去。我们在新宿三丁目的喧嚣声中下车,沿这一带东游西逛了一阵,然后走入近处一家常去的酒吧间,等待合适的女孩儿的到来。这原本是一家以女客多为特征的酒吧,偏偏这天来的女孩儿可以说完全是零,几乎没有人靠上前来。我们在不至于醉的限度内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掺有苏打水的威士忌,呆了将近两个小时。有两个颇为可爱的女孩儿在柜台旁坐下,要了吉姆莱特和马尔加利达两种进口酒。永泽马上过去搭讪,原来两人都在等男朋友。但我们四人还是亲热地聊了一会,约会的男朋友一来,两人便去那边了。

    永泽提出换一家店,把我领进另一处酒吧。这是一间稍微拐人巷内的小酒吧,大部分客人都喝得有了几分醉意,正在乱哄哄地胡闹。尽头处的桌旁坐着三个女孩儿,我们加进去,五个人说说笑笑。气氛倒也不坏,都兴致勃勃的。但当永泽劝她们再换一家喝点时,女孩儿们却说快到关门时间了得赶紧回去。三人都住在一所女子大学的学生宿舍里。这天真是一无所获。之后又换了一家也还是枉费心机。不知何故,根本就不像有女孩儿靠近的样子。

    熬到11点半,永泽说今天报销了。

    〃对不住,拉你跑来跑去。〃他说。

    〃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有这样的日子,已足够让我开心的了。〃我说。

    〃一年也就是一回吧,这种时候。〃

    说实在话,这时我对同女孩困觉已无多大兴致了。在周末夜晚沸沸扬扬的新宿街头东张西望了三个半小时之久,目睹着人们释放出来的由*和酒精等相混合的各种莫名其妙的能量,不由觉得自己本身的所谓*简直猥琐得不足挂齿。

    〃往下如何是好,渡边?〃永泽问我。

    〃看它个通宵电影。好久没看电影了。〃

    〃那我去初美那里,可以么?〃

    〃没什么不可以的吧。〃我笑道。

    〃要是你愿意,还可以介绍一个让你过夜的女孩儿,怎么样?〃

    〃算啦,还是看电影。〃

    〃抱歉呐!找个时间将功折罪。〃他说罢,便消失在杂乱的人群之中。我迈进汉堡包店,吃了夹干酪片的汉堡包,喝了杯热咖啡,醒醒酒,尔后走入附近的二号馆看了场《毕业生》。电影意思不大,但又别无他事,便坐着未动,又看了一遍。走出电影院时已快凌晨4点,在凉意袭人的新宿街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无目的地转悠着。

    走得累了,我便钻进一家通宵营业的小吃店,喝着咖啡看书,等待头班电车。不大工夫,店里便挤满了同样等乘第一班电车的人。男侍走过来,抱歉地问我对面座位可否坐人,我说可以。反正我是在看书,谁与我对坐都不碍事。

    在对面落座的是两个女孩儿,年纪大概同我相仿,两人长得虽都不算得漂亮,给人的感觉并不差。化妆和衣着都十分得体,看不出是在歌舞伎街无事闲逛到清晨5点的那号女子。我猜想肯定是因为某种缘由未赶上最晚一班电车。她们见相对而坐的人是我,现出一副释然的神情。我穿戴整齐,又是昨晚刮的胡子,况且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托马斯·曼的《魔山》。

    一个女孩儿长得高高大大,身穿赛艇用的那种带风帽的上衣和白布裤,拎一个大大的人造革包,两耳戴着贝壳般大小的耳环。另一个则小巧玲掰,架一副眼镜,格纹衬衣外面加一件对襟蓝毛衣,指上套着蓝松石戒指。小巧的女孩儿似乎有个习惯……不时地摘下眼镜揉揉眼睛。

    两人要的都是咖啡和汉堡包,一面小声商量什么,一面细嚼慢咽地吃着喝着。高大的女孩儿歪了几下脖子,小巧女孩摇了好几次头。由于马宾·基和彼吉斯等人的音乐放得声音很响,听不清两人谈话的内容。但看上去是小巧女孩儿恼怒什么,而高大女孩儿则好言抚慰。我时而看书,时而打量她们一眼。

    小巧女孩儿怀抱挎包去厕所后,高大女孩对我说了声〃啊对不起〃,我放下书看着她。

    〃您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酒吧?〃

    〃早晨5点钟过后?〃我不由一怔,反问道。

    〃嗯。〃

    〃噢,都清晨5点20分啦,正是大部分人醒酒后回家睡觉的时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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