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猫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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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石猫侠- 第3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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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直到放暑假前头发还到这地方吧?〃我比量着肩部往下大约10厘米的位置。

    〃嗯。夏天烫发来着。可是烫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真的。气得我真想一死了之。简直太不成话!活活像一具头上缠着裙带菜的淹死鬼。可又一想,死了还不如索性来个和尚头。凉快倒是凉快,喏。〃说着,用手心悉悉索索地抚摸着四五厘米长的短发。

    〃一点都不难看呀,真的。〃我一边继续吃煎蛋一边说,〃侧过脸看看可好?〃

    她侧过脸,5秒钟静止未动。

    〃呃,我倒觉得恰到好处。肯定是脑形好的缘故,耳朵也显得好看。〃我说。

    〃就是嘛,我也这样想,理成短头一看,心想这也满不错嘛,可就是没一个人这样说。什么像个小学生啦,什么劳动教养院啦,开口闭口就是这个。我说,男人干吗就那么喜爱长头发呢?那和法西斯有什么两样,无聊透顶!为什么男人偏偏以为长头发女孩儿才有教养,才心地善良?头发长而又俗不可耐的女孩儿,我知道的不下二百五十个,真的。〃

    〃我是喜欢你现在这样。〃我说,而且并非说谎。长头发时的她,在我的印象中无非是个普普通通的可爱女孩儿。可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她,全身迸发出无限活力和蓬勃生机,简直就像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来的一头小鹿。眸子宛如独立的生命体那样快活地转动不已,或笑或怒,或惊讶或泄气。我有好久没有目睹如此生动丰富的表情了,不禁出神地在她脸上注视了许久。

    〃真那样想的?〃

    我边吃色拉边点头。

    她再次戴上太阳镜,从里边看着我的脸。

    〃我说,你该不是撒谎的人吧?〃

    〃哦,可能的话我还是要当一个诚实的人。〃我说。

    〃晤……〃

    〃为什么戴颜色这么深的太阳镜呢?〃我问。

    〃头发一下变短,觉得什么保护层都没有了似的。就像赤身luoti(被禁止)地被扔到人堆里,心里慌得不行,所以才戴这太阳镜。〃

    〃有道理。〃我说。然后把最后一片煎蛋吞下去。她饶有兴味地定定看着我一扫而光。

    〃不过去可以么?〃我指着和她同来的三个人那边。

    〃没关系,放心。饭菜来了过去也不迟。无所谓的。不过在这里不影响你吃饭?〃

    〃影响什么,都吃完了。〃我说。看样子她无意返回自己的餐桌,我便要了一份饭后的咖啡。老板娘把盘子撤去,放上砂糖和奶油。

    〃喂,今天上课点名时你怎么不答应呢?渡边是你的名字吧,渡边彻?〃

    〃是啊。〃

    〃那为什么不回答?〃

    〃今天不大想回答。〃

    她再一次摘下太阳镜,放在桌面上,俨然探头观察什么稀有动物似的盯视着我的眼睛。〃今天不大想回答?〃她嘴里重复道,〃我说,你这话很像汉弗莱·鲍嘉嘛!既冷静,又刚毅。〃

    〃不至于吧?我可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到处有的是。〃

    老板娘端来咖啡放在我面前,我没加砂糖和奶油,轻轻啜了一口。

    〃瞧瞧,到底砂糖、奶油都不加吧!〃

    〃只是不喜欢甜东西罢了。〃我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怎么晒得这么黑?〃〃我马不停蹄地徒步旅行了整整两个星期嘛。这里那里,扛着背包和睡袋。所以晒黑了。〃

    〃去哪了?〃

    〃从金泽到能登半岛,转了一大圈。新泻也去了。〃

    〃一个人?〃

    〃一个人。〃我说,〃也有时一路上碰到旅伴。〃

    〃该有浪漫情调诞生吧?旅行中没碰巧结识个女孩儿?〃

    〃浪漫情调?〃我一怔,〃你这人,我说你是有什么误解嘛。一个扛着睡袋、满腮胡子、疲于奔命的人到哪里找什么浪漫情调呢!〃

    〃经常这样一个人旅行?〃

    〃不错。〃

    〃喜欢孤独?〃她手拄着腮说,〃喜欢一个人旅行,喜欢一个人吃饭,喜欢上课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单坐?〃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乱交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我说。

    她把太阳镜的吊带衔在口里,窃窃私语似的说:〃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然后转向我,〃如果你写自传的话,可别忘了这句对白。〃

    〃谢谢。〃我说。

    〃可喜欢绿色?〃

    〃怎么?〃

    〃你身上的半袖衫是绿色的呀!所以才问你是不是喜欢绿色。〃

    〃也不是特别喜欢,什么都无所谓。〃

    〃也不是特别喜欢,什么都无所谓。〃她再次鹦鹉学舌,〃我嘛,打心眼里喜欢你这说话的方式。就像漂亮地涂了一层墙粉……可听人这么说过,从其他人口里?〃

    〃没有。〃我回答。

    〃我呀,名叫绿子。却跟绿色格格不人,好笑不?你不觉得这样太可悲了?简直是可诅咒的人生!对了,我姐姐叫桃子。岂不滑稽?〃

    〃那么,你姐姐适合粉红色?〃

    〃再没那么适合的了。就像专门是为穿粉红色降生的。哼,不公平到了极点!〃

    那边餐桌上已有饭菜端来,一个穿双色方格衬衫的小伙子叫道:〃喂……绿子,吃饭啦!〃她朝那边扬一下手,意思是说〃知道了〃。

    〃嗯,渡边君,你做笔记了么?戏剧史ii的?〃

    〃做了。〃我说。

    〃对不起,可以惜我一看?我两次没去。那班上我又没有认识人。〃

    〃当然可以。〃我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确认上边没有乱写之后,递给绿子。

    〃谢谢。对了,渡边君,后天去学校?〃

    〃去的〃

    〃那么12点来这里好么?还笔记本,午饭我请客。该不会说什么不是一个人吃饭就消化不良吧?〃

    〃不至于吧。〃我说,〃不过答谢什么的可用不着哟,不过是给看一下笔记本。〃

    〃没关系。我嘛,最喜欢答谢。喏,记住了?不记在手册上不会忘?〃

    〃忘不了。后天12点在此相见。〃那边又传来招呼声:〃喂……绿子,再不吃可凉透啦!〃

    〃我说,你以前就是这么说话的?〃绿子充耳不闻地说。

    〃我想是这样的,可并不是什么有意的。〃我回答。说话方式被人说是与众不同,这还真是第一遭。

    她略一沉吟,稍顷妩媚地丢下一笑,离坐返回自己的餐桌。我从那张餐桌经过时,绿子朝我挥一下手。其他三人则只是觑一眼我的脸。

    星期三到12点的时候,绿子没有赶来这家饭店。我本来打算边喝啤酒边等绿子。但店内人已开始增多,只好要来饭菜,一个人吃着。吃完时已是12点35分,但绿子还是没有出现。我付了款,走出店门,坐在对面小神社的石阶上,清醒一下给啤酒弄昏的脑袋,同时等待绿子。等到1点还是徒劳。我只好作罢,返回学校,在图书馆看起书来。然后去上两点钟开始的德语课。

    下课后,我到学生会查阅选课登记簿,在〃戏剧史ii〃班里找到她的名字。名叫绿子的学生只有小林绿子一个人。接着翻动学籍卡片,从69年度人学的学生当中翻出小林绿子,记下住址和电话号码。家在丰岛区,住的是自家房子。我闪身钻进电话亭,拨动号码。

    〃喂喂,我是小林书店。"一个男子的声音。

    小林书店?

    〃对不起,请问绿子小姐在吗?〃我问。

    〃啊,绿子现在不在。〃对方说。

    〃到学校去了吧?〃

    〃晤,大概去了医院吧。您贵姓?〃

    我没报姓名,谢过后放下听筒。医院?莫非她受伤或患病了不成?但从那男子声音听来,完全没有那种不寻常的紧迫感。〃晤,大概去了医院吧。〃那口气,简直像是说医院是生活的一部分。到鱼店买鱼去了……如此轻描淡写而已。我思索片刻,终于厌倦起来,不再去想,折回宿舍。躺在床上看从永泽手里借来的康拉德的《吉姆爷》,把剩下部分一口气看完,然后找他还书。

    永泽正要去食堂吃饭,我也一起跟去吃了晚饭。

    〃外务省考试情况如何?〃我问他。8月份举行过外务省高级考试的复试。

    〃凑合。〃永泽不在意地说,〃那东西,一般都混得过去。什么集体讨论啦面谈啦,和向女孩子花言巧语没什么两样。〃

    〃那么说,倒是真够容易的。〃我说,〃发榜在什么时候?〃

    〃10月初。要是考中,请你美餐一顿。〃

    〃我说,外务省高级考试的复试是怎么一回事?参加的人全是像你这样的?〃

    〃不见得。基本上都是傻瓜蛋,再不就是变态者。想捞个一官半职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废料。这不是我信口胡诌,那帮家伙连字都认不全几个!〃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外务省呢?〃

    〃原因很复杂。〃永泽说,〃例如喜欢出国工作啦等等。不过最主要的理由是想施展一番自己的拳脚。既然施展,就得到最广大的天地里去,那就是国家。我要尝试一下在这臃肿庞大的官僚机构中,自己能爬到什么地步,到底有多大本事。懂吗?〃

    〃听起来有点像做游戏似的。〃

    〃不错,差不多就是一种游戏。我并没有什么权力欲金钱欲,真的。或许我这人俗不可耐刚愎自用,但那种玩艺儿却是半点儿都找不到我头上。就是说,我是个没有私欲的人,有的只是好奇心,只是想在那广阔无边而险象环生的世界里显一显身手罢了。〃

    〃也没有什么理想之类的东西吗?〃

    〃当然没有!〃他说,〃人生中无需那种东西,需要的不是理想,而是行为规范!〃

    〃不过,与此不同的人生不是到处都存在的么?〃我问。

    〃不喜欢我这样的人生?〃

    〃算了吧,〃我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事情不明摆着:我一不能进东大,二不能在中意的时候和中意的女人睡觉。再说嘴巴又不能说会道,既不能被人高看一眼,又没有恋人。就算从二流私立大学的文学院毕业出来,前景也未必乐观。我又能说什么呢。〃

    〃那么,是羡慕我的人生啦?〃

    〃也不羡慕。〃我说,〃我太习惯于我自己了。而且坦率说来,东大也罢外务省也罢,我都没兴致。我唯一羡慕的,就是你有一位初美小姐那样完美的恋人。〃

    他半天没有做声,闷头吃饭。〃我说,渡边,〃吃完饭后,永泽对我说,〃我似乎觉得,你我从这里出来,十年二十年过后还会在某个地方相遇,还会以某种形式发生关联。〃

    〃简直像狄更斯小说里写的。〃我笑了。

    〃或许。〃他也笑了,〃不过我的预感可是百发百中的哟!〃

    吃罢饭,我和永泽走进附近一间酒吧喝酒,一直喝到9点。

    〃嗯,永泽君,你的所谓人生规范是怎么一种货色?〃我问。

    〃你呀,肯定发笑的!〃他说。

    〃我不笑!〃

    〃就是当绅士。〃我笑固然没笑,但险些从椅子上滚落下来:〃所谓绅士,就是那个绅士?〃

    〃是的,就是那个绅士。〃他说。

    〃那么当绅士,是怎么回事?要是有定义,可否指教一二?〃

    〃绅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应做之事。〃

    〃在我见过的人当中,你是最特殊的。〃我说。

    〃在我见过的人里边,你是最地道的。〃他说。随后一个人掏腰包付了账。

    第二周的星期一,〃戏剧史ii〃教室里仍没见到小林绿子的身影。我在教室里大致扫了一眼,确认她不在之后,在最前排坐下,打算在老师来前给直子写封信。我写了暑假旅行的事。写了所行走的路线、所经过的城镇、所遇到的人们。我写道:每天夜晚总是想你。见不到你以后我才明白自己是何等同你难舍难分。大学里固然百无聊赖,但我从不缺席,权当自我训练也未尝不可。你离去后,无论做什么我都觉得索然无味,很想同你见面好好谈一次。倘若可以,我想去你住的疗养院探望,和你面谈几个小时……可以吗?而且,如果情况允许,还想仍像往日那样相伴而行。劳你回信给我,哪怕几个字也好,打扰了。

    写完,我把四张信纸工整地叠好,塞人信封,写上直子父母家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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