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石猫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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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石猫侠-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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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有、至少这几年没有摆弄过乐器吧?”这是她开口第一句话。

    “嗯。”我吃了一惊。

    “一看手就知道。”她笑着说。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性。她脸上有很多皱纹,这是最引人注目的。然而却没有因此而显得苍老,反倒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青春气息通过皱纹被强调出来。那皱纹宛如与生俱来一般同她的脸配合默契。她笑,皱纹便随之笑;她愁,皱纹亦随之愁。不笑不愁的时候,那皱纹便不无玩世不恭意味地温顺地点缀着她整个面部。她年纪在35岁往上,不仅给人的印象良好,还似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我一眼就对她产生了好感。

    她头发剪得相当草率,长短不一,到处都有几根头发卓尔不群地横冲直闯。前面的头发也参差不齐地搭在额头,但这发型对她却是恰到好处。白色半袖圆领衫外面罩一件蓝工作服,下(禁止)穿一条肥肥大大的奶油色布裤,脚上一双网球鞋。身材瘦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禁止)。嘴唇不时嘲弄人似的往旁边一扭,眼角皱纹微动不已。伊然一个多少看破红尘的热情爽快而技艺姻熟的女木匠师傅。

    她略微缩一下下额,依旧扭着嘴角,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半天,我真担心她马上从衣袋里掏出卷尺,动手测量我身体各个部位的尺寸。

    “可会一种乐器?”

    “不,不会的。”我回答。

    “遗憾呐,要是会一种该多有意思!”

    我说了声“是啊”。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张口闭口总离不开乐器。

    她从胸口衣袋里摸出七星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有滋有味地吐了一口。

    “嗯——是渡边君吧?在你见直子之前,我想还是最好由我把这里的情况介绍一下。所以首先,你我两人要这么谈一会。这里和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如果事先一无所知,我想很可能不大不小地闹出洋相。嗳,你对这里的事还不怎么清楚吧?”

    “唔,几乎是零。”

    “那好,让我从头讲起……”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什么,双指一合打了个响,说,“哦,午饭吃了什么没有?肚子不饿?”

    “饿啦。”我说。

    “那跟我来。在食堂里边吃边说好了。开饭时间倒是过去了,不过现在就去或许还有吃的。”

    她领头,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来到一楼食堂。食堂座位足可容纳二百多人,但现在使用的只有一半,剩下的半边被屏风隔开。有点像是已不合时令的避暑疗养院。午餐食谱上有放(又鸟)蛋的炖马铃薯、青菜色拉、桔汁和面包。正如直子信上写的那样,青菜好吃得出奇。我把盘中物一举干光。

    “你吃得真香啊!”她羡慕似的说。

    “实在好吃嘛!再说早上到现在还没正经吃过东西。”

    “要是不嫌弃,把我这份也吃掉,喏。我已经饱饱的了。吃么?”

    “不要的话,我就吃。”我说。

    “我么,胃小,只能装一点点。所以,饭量不足的部分就靠吸烟填补。”说着,又叼了一支七星烟,点上火,“对了,我叫玲子,大伙都这么叫。”

    她的炖马铃薯只动了一点点,我便夹来吃,面包也啃了——玲子饶有兴味地望着我这副模样。

    “你是直子的主治医生么?”我试着问她。

    “我是医生?”她显得很惊愕,猛地收紧眉头说,“我怎么会是医生呢?”

    “可是人家告诉我找石田先生呀!”

    “啊,是这样。呃,我么,在这里当教音乐的先生。所以也有人就叫我先生。其实我本人也是患者。在这里一呆都七年了,平时教教大家音乐,帮忙做点事务性工作。结果就闹不清是职员还是病员了。我的事,直子没告诉你?”

    我摇摇头。

    “唔,”玲子说,“啊,也罢。直子和我住同一间寝室,就是所谓室友。和那孩子一起生活可有意思咧。有很多话说,也经常说到你。”

    “说我什么来着?”我问。

    “对了对了,得先把这里的情况介绍一下。”玲子根本没理会我的问话,“首先第一点希望你理解的是,这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医院’。简单说来,这里不是治疗的地方,而是疗养的场所。当然,有几位医生,每天有一小时左右的查房,但那只是像测体温似的确认一下,而不是如同其他医院那样进行所谓积极治疗。因此,这里没有铁栅栏,连门都是经常开着的。人们自觉自愿地进来,自觉自愿地出去。而且,能够进入这里的,仅限于适合这种疗养的人。不是说任何人都可以进来,那些需要专门治疗的人,根据病情要去专科医院的。这些可听明白了?”

    “好像能明白。可是,这疗养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玲子吐了口烟,把剩下的桔汁一口喝下:“这里的生活本身就是疗养。生活有规律,做体育运动,同外界隔离,安静,空气新鲜。我们有自己的田,生活基本自给自足。和眼下流行的那种公社差不多。只是这里收费相当高,这点又跟公社有所区别。”

    “高到什么程度呢?”

    “倒不是高得离谱,可也不便宜。瞧,多气派的设施啊,地方大,患者少,职员多。就我来说,长久以来就呆在这里,加之差不多顶半个工作人员用,住院费才实质上等于免除,倒还算是不错。嗳,不喝咖啡?”我说想喝。

    她于是熄掉烟,欠起身,去咖啡加热器那边接满两杯端来。她放进砂糖,用小勺搅拌着,蹙起眉头喝了一口。

    “这座疗养院,不是营利性企业。靠这笔不算特别高的住院费还维持得下去。用地全都是一个人捐赠的,建立了法人。以前这一带是那人的别墅,大约20年前。看见那幢老房子了吧?”

    我说看见了。一以前建筑物只有那一座,把患者集中在那里集体疗养来着。说起事情的原委么,是这样的:那人的儿子同样有精神病倾向,专科医生便劝其进行集体疗养。那位医生的理论是说,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大家互助互爱,同时从事体力劳动,医生也参加,提出建议,检查症状,从而使某种病得到彻底治疗。这里就是这样创办的,后来规模逐渐扩大,成了法人。农场也扩展了,5年前又建了这座主楼。”

    “治疗是有效果的喽?”

    “呃,当然不可能包治百病,治不好的人还是为数不少的。但另一方面,确实也有很多一度不行的人在这里康复出院。这里最大的好处在于大家互相帮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不健全,因此都想互相帮助。而其他地方则不是这样。遗憾的是,其他地方,医生始终是医生,患者一直是患者。患者求助于医生,医生给患者以帮助。但这里却是互相帮助,互相引以为鉴。而且医生是我们的同伴,在旁边一发现我们需要什么,便赶紧过来帮忙。有时候我们也帮他们忙。因为在某种情况下我们是强过他们的。例如我就教一个医生弹钢琴,有个患者教hushi学法语,就是这样。得我们这种病的人,有不少人学有专长。所以在这里我们都一律平等,不论患者还是工作人员,你也在内。你在这儿的时间里就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我帮助你,你也帮助我。”玲子和蔼地牵动脸上的皱纹,笑道,“你帮助直子,直子也帮助你。”

    “我怎么做才好呢,具体的?”

    “首先你要有帮助对方的愿望,同时也要有请别人帮助自己的心情。其次要诚实。花言巧语、文过饰非、弄虚作假都是要不得的。只这样就可以了。”

    “努力就是。”我说,“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呆7年呢?听你这么多话,我不觉得里面有什么不正常的。”

    “这是白天,”她做出愁苦的样子,“到夜晚可就大变样了。一到夜晚,我就流着口水,在地板上团团打滚。”

    “真的?”我问。

    “骗你,怎么可能呢。”她边说边难以置信似的摇着头,“我已经恢复了,现在。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喜欢帮助各种各样的人也恢复健康。教音乐,种蔬菜,我喜欢这儿。大家都像朋友一样。相比之下,外面的世界又有什么呢?我今年38,眼看40,和直子不一样。我从这里出去,也没有等待我的人,没有接收我的家,没有像样的工作,又几乎没有朋友。再说我来这里已经7年,世上的事,早就一无所知了。当然,有时也在图书室看看报。但这7年时间里我一步也没离过这里呀!就算现在出去,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也许会有新的世界在你面前展开的。”我说,“试一试的价值总还是有的吧?”

    “这——或许。”说着,她把打火机在手心里翻来覆去转动了半天,“可是,渡边君,我也有我的具体情况。要是愿意听,下次慢慢讲给你。”

    我点点头。

    “那么,直子好转了?”

    “嗯,我是这样看的。刚来的时候头脑相当没有条理,我们都不知所措,有些担心。但现在已安稳下来,讲话也比以前强多了,可以表达自己想要说的内容……可以说,确实是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不过,那孩子真该更早些接受治疗。在她身上,从那个叫木月的男朋友死时就已开始出现症状。况且对这点家里人该看得出来,她本人也该知道。也有家庭背景……”

    “家庭背景?”我一惊,反问道。

    “哎哟,你还不知道?”玲子比我还要吃惊。

    我默默点头。

    “那么直接问直子好了,还是那样好些。那孩子会老实告诉你一切的,她有这个心思。”玲子又拿小勺搅拌咖啡,啜了一口,“此外,这里有条规定,我想还是一开始就挑明为好,就是禁止你同直子两人单独在一起。这是守则,外面的人同会面对象不能独处。因此,经常有监察员——实际上就是我——不离左右。我也觉得难为情,只好请你忍耐一下,好吗?”

    “好的。”我笑道。

    “不过别有什么顾虑,两人尽管敞开说。别把我在旁边放在心上。你同直子之间的事,我全部晓得。”

    “全部?”

    “基本全部。”她说,“我们不是集体疗养么,所以我们差不多都晓得。再说我和直子两人是无话不谈的。这里没那么多秘密。”

    我边喝咖啡边注视玲子的脸。“老实说,我弄不明白,又不明白在东京时我对直子所做的是不是真的正确。关于这点我一直在考虑,但现在也还是稀里糊涂。”

    “我也不明白呀,”玲子说,“直子也不明白。那是应由你们两个畅所欲言来判定的事。是吧?即使发生什么,也可以使其朝好的方向发展,只要互相理解。至于那件事做得是否正确,这以后再细想恐怕也未尝不可。”

    我点点头。

    “我想我们三人是可以互相帮助的,你、直子和我——只要我们以诚相待,有互相帮助的愿望。三个人要是心往一处想,有时候可以创造奇迹。你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打算后天傍晚回东京。一来要打工,二来星期四有德语考试。”

    “可以的。那么就住在我们房间好了。这样既省钱,又能尽情畅谈。”

    “我们?指谁?”

    “我和直子的房间呀,这还用说。”玲子说,“房间是分开的。而且有个沙发床,保管你睡得香甜,放心就是。”

    “可是,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吗,男客住在女宿舍里?”

    “瞧你,你总不至于半夜1点来我们房间轮流戏弄一番吧?”

    “当然不至于,怎能那样!”

    “所以不就什么问题就没有了!就住在我们那里,慢慢地聊,天南海北聊个够,这有多好!而且又没有隔阂,我还可以弹吉他给你们听。我正经有两手哩!”

    “不过真的不打扰吗?”

    玲子叼上第三支七星烟,嘴角猛地一撇,点上火,“这点,我们两人早都商量好了,还准备由两人共同招待你,私人性质的。你还是老实地接受下来吧。”

    “当然求之不得。”我说。

    玲子蹩起眼角的皱纹,许久地盯着我的脸:“你这个人,说话方式还挺怪的。”她说,“是模仿《麦田里的守望者》里那个男孩吧?”

    “从何谈起?”我笑了。

    玲子也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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