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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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时间的彼岸-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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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您要上班,不必特意为我请假。”

“我已经快要退休,基本完成了工作交接,时间比较自由。”

左思安有些发怔:“这么早退休吗?”

“是啊,国家政策规定在高海拔地区工作满15年就可以退休,好多人40多岁就退休了,我其实已经算超龄工作了。”

“哦。”迟疑了一下,她还是问道,“那您退休后住哪里?”

左学军笑道:“我习惯这里的生活了,打算退休后去学校教点儿力所能及的课程,再写一本关于阿里地区民俗的书。”

“只要您过得开心就好。”

“你呢?”迟疑一下,他问,“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还好。”对这样空泛的问题,她只能报以简短的回答。

他转移了话题:“不知道你对考古有没有兴趣,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看象雄文明的考古发掘现场。”

“我只待两天就走,恐怕时间不够。”

“两天?”左学军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是啊,我的假期时间有限,已经买好了返程机票。爸爸,先送我去宾馆把行李放下来吧。”

左学军又是一怔,小心地说:“小安,你施阿姨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没必要住宾馆。”

他说的施阿姨是15年前与老张一起进藏,跟高翔、孙若迪、左思安会合后进入阿里的施炜,她在12前重返阿里措勤支教,从此留下,并在8年前与左学军结婚,五年前生了一个女儿叫左思齐。

左思安尽可能自然地微笑着解释:“我一个人住习惯了,来之前已经托旅行社帮忙订好了房间,就不打扰你们了。”

左学军一下默然,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什么,一直到了镇上。他按她说的先送她去了宾馆,然后再去他家。

左家住在一座三层宿舍楼的二楼,房子宽敞舒适,窗明几净,墙上挂着漂亮的羊毛壁毯,摆着各式藏族风格的工艺品。施炜热情地欢迎左思安的到来,她40岁出头,皮肤状态不算好,不过神态温柔,眼神跟从前一样清澈明净,让人一见便有亲切的感觉。

施炜的小女儿左思齐站在她旁边,她不过5岁,梳童花头,圆圆的面孔略带婴儿肥,眼睛机灵地转动着,好奇地打量左思安。施炜笑着说:“小齐,不是跟你说了吗?快叫姐姐。”

左思齐听话地叫:“姐姐,你好。”

“你好,小齐,我叫左思安。”

她煞有介事地握着左思安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妈妈说你住在美国巴尔的摩,是在很远的地方,对吗?”

“对,巴尔的摩靠近美国首都华盛顿,从华盛顿飞到北京,要花17个小时。”

左思齐其实没多少时间和空间概念,不过对陌生的大姐姐这个详细的回答表示满意,开始玩左思安送给她的卡通玩具和故事书。

左思安看着她,对施炜说:“小齐真可爱。”

施炜跟所有母亲一样,听到对自己孩子的夸赞,顿时就会由衷地微笑:“就是很调皮,而且话多得要命。咦,你的行李呢?”

“已经放宾馆了。”

施炜也是一怔,但她并没追问,马上转移了话题:“这次直接飞过来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还好。就是觉得有些奇怪,我对这里的印象就是光秃秃的戈壁,风沙和矮房子,今天从机场过来感觉好陌生,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这几年狮泉河镇加强了绿化,重新种植的红柳慢慢长大,风沙比以前小得多了。而且镇上人口增加很快,楼房也多了不少。来,喝杯热茶。菜我都准备好了,你爸爸去取托别人现宰的羊,马上回来。这种羊是本地特产,肉质特别可口,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真的不用拿我当客人招待。”

“你爸爸这些天特别兴奋,连小齐都看出来了。”

左思齐听到提她的名字,连忙点头不迭道:“爸爸跟我说,姐姐小时候是肉食动物,最喜欢吃街边烤的羊肉串。妈妈,我也是肉食动物,对不对?”

施炜呵呵笑了:“对,对,你也是。”她转头对左思安说,“小齐也爱吃肉,高原上人的饭量都大,等会儿看她吃东西的样子,你肯定会笑的。”

左学军将羊肉拿回来,施炜下厨,他进去给她打下手,他们看上去是般配的夫妻,一举一动已有长久相处形成的默契。一桌饭菜很快做好,菜式丰富,明显花了心思搭配,味道也十分可口,不过左思安有些头痛,没吃多少。

吃完饭后,她提出回宾馆休息,没想到施炜直接说:“小安,客房我已经收拾好了,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晚上再回宾馆也一样。”

她不好再拒绝,只得进了收拾得整洁舒适的客房,只听到客厅里小齐正跟她妈妈讨价还价:“人家不想去幼儿园嘛,下午就在家里跟姐姐玩好不好?”

“不行,接你回来,是让你见见姐姐。姐姐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累了,需要休息。”

“那我跟你玩。”

“妈妈还要备课。乖,快换鞋子,爸爸送你去幼儿园。”

“不嘛,去了老师就叫我午睡,我一点儿也不困,不想睡……”

“小齐,换鞋子吧。”

随着左学军这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左思齐居然不再撒娇,乖乖换鞋跟他出门。左思安走到窗前,正好左学军牵着左思齐从楼道走出来,左思齐使劲仰起脸说了句什么,左学军低头回答,两人慢慢走远。

这个场景撞击着她的眼帘,她突然好像看到童年的自己,时空在眼前再度错乱,她下意识地抓住了窗帘。

这是不一样的。左学军的背影不再挺拔,小小的左思齐走路十分规矩,迈着短短的双腿紧紧跟上父亲,不像她从前上幼儿园的时候,只走几步路就必定想方设法耍赖,跳到父亲背上要求他背或者抱,而他也乐于从命……她的呼吸一下变得艰难,眼睛酸涩,仿佛经受不起长久地直视那样明亮的光线。

 

2_

“小安,喝杯热茶解解腻。”

施炜敲一下门,端了茶进来。左思安努力平静下来:“谢谢施阿姨。”

“以前叫我施炜姐姐的,唉,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你看着还是很年轻。不过我必须叫你阿姨,不然辈分太乱了。”

“说得也是。”

左思安正打算托词头痛,施炜已经拉了把椅子坐下:“小安,我让你父亲去送小齐,就是想跟你好好谈谈。”

她只得微笑:“好啊。”

“这些年你在国外还好吧,巴尔的摩这城市热闹吗?”

“还好,巴尔的摩是马里兰州最大的城市,有将近80万居民,算得上很热闹了。”

“那就好。明天让你爸爸请假开车好好带你去玩玩,他三年前调回行署工作后,潜心研究阿里民俗,可以算阿里通了。”

“不用了,施阿姨,我跟爸爸也说了,我待两天就走,不想去太远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

“假期时间只有这么长,以后还有机会的。”

施炜踌躇了一下:“小安,你是不是对我跟你爸爸结婚有什么看法?”

“施阿姨你怎么会这样想?”

“这些年你和你父亲几乎完全不联络,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解释一下,我真的没有破坏你父母的婚姻。我当年之所以选择去措勤支教,一方面是厌倦了城市生活,另一方面是对那里的学校和学生印象太深刻了,想为他们做一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时让自己得到心灵的平静。我爱上你父亲,绝对是在他离婚以后。而且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躲避我,拒绝接受我的感情。哪怕你生我的气,也千万别怨恨他,好吗?”

左思安无可奈何,只能尽可能诚恳地回答:“施阿姨,你不必跟我解释。我知道我父母走到离婚那一步跟别人没关系。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他再婚,更何况是跟你结婚。一个女人肯在那么艰苦的地方嫁给他,我只会觉得他很走运。他不可能找到比你更合适的妻子。”

然而施炜并没有因此释然,反而露出一个苦笑,神态十分犹疑不定。她只得进一步说:“这一次过来,看到你们生活得很安宁幸福,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这么明理,小安。你难得回来一趟,又说只在这里待两天就走。我本不该拿这些事来烦你。可是,你爸爸这些年一直都不快乐。他不肯讲出原因,我只能猜测,这多少跟他和你之间关系变得疏远有关系。”

左思安暗暗烦恼:“施阿姨,你想得太多了。这些年我爸爸一直在阿里工作,我一直在国外,距离太远,联络不便。我毕竟早就已经成年,有自己的生活。他跟你结了婚,又有了小齐,你们现在是完整的一家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完整的一家?”施炜苦笑着叹气,“小安,我为了生小齐,调到阿里海拔最低的普兰县工作,一直跟你父亲两地分居,到三年前他才调回行署工作,我也到了狮泉河镇,一家团聚。可这完整也只是表面上的,大概很快就没法儿维持了。”

她怔住,不得不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父亲跟你说了没有,他就要退休了,以后想留在阿里。”

“嗯,他说他习惯这边了。”

“但是我打算带小齐回广东。我父母亲年龄都大了,需要人照顾,而且小齐明年满六岁,我希望她有更好的环境接受教育。”

“这件事你可以和爸爸商量一下,我觉得他也没理由反对啊。”

“我跟他商量过了。不,也许那不该叫商量,不过是我反复陈述我想回去的理由,他安静地听着,不提任何反对意见,最后说,他尊重我的决定,但他想留下。我逼得急了,他就扯出本地一个传言,说是内地干部过来,习惯了这里以后,退休回内地的一般活不过五年。”

左思安好不诧异:“有这种事吗?有官方统计数据吗?”

“哪有什么统计,我还特意去问过,只是刚好有两个援藏干部回内地后,在同一年去世,大家唏嘘感叹,开玩笑闲扯出的一个说法而已。”

左思安略微放心,凝神想了想道:“爸爸生活在阿里,我读医学院的时候就研究过高原疾病的相关资料,还真没见过这方面的系统的病理分析和统计数据。心理上的自我暗示会造成这种传言,但是长期生活在高原地区,心脏负担增大,确实会对健康造成影响。”

“你父亲因为过度劳累,犯过一次高原性心脏病,医生给他的建议也是继续留在高原比较危险,最好回平原地区,他根本不听,反而扯出大家讲的笑话当理由,根本就是不想回内地了。”

左思安再次怔住,马上提出一连串问题:“他的高原性心脏病是什么时候犯的?后来又发作过没有?每年有没有检查?平时吃药吗?有些什么症状?”

“他那次高原性心脏病还是九年前在措勤发作的,紧急转移到拉萨抢救,我接到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医生也说抢救回来有些侥幸。后来我哭着哀求他,组织上又找他谈了几次话,总算说服他调到海拔低、环境相对好一些的噶尔县工作了五年,三年前才调回地区行署。这些年一直在做常规性体检,没有发作。我偶尔看他表情有些难受,问他是不是心脏痛,他说,也不算痛,就是好像心脏冷不防被一只手抓了一下的感觉,缓一缓就过去了。在这边工作的好多人都有这症状,我想应该也不算严重。”

“这……我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小安,你父亲是我遇到过的最无可挑剔的好人,甚至比报纸上宣传得更好。他不断自愿延长援藏工作的时间,连续在艰苦得出了名的措勤工作了六年,先做县长,后做县委书记,走遍了县里每一个偏僻的角落,改善那里的基础设施,帮助牧民脱贫,维修学校,筹集教育经费,把自己的工资差不多全捐了出去,不让孩子们失学。他差不多谢绝所有的荣誉,拒绝升迁的机会。他生活得像苦行僧一样,大部分钱和时间都花在帮助别人身上,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崇拜他的这些品质。可是,我慢慢发现,他真的既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这个近乎控诉的结论让左思安完全惊呆了。

她进门以来,看到的差不多是一个幸福家庭的典范,房间布置得温馨而井井有条,男主人略微沉默,但顾家而持重;女主人友善好客,一看就是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小妹妹左思齐活泼可爱。她根本没想到和谐的表象下已经暗流汹涌,不免懊悔刚才没有坚持吃完饭就回宾馆。

她只得艰难地开口:“施阿姨,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跟我父亲……已经多年没有见面,如果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也许你应该跟他好好沟通。”

“我们没办法沟通。到今年7月,我跟他结婚就已经八年了。我用尽各种办法,想跟他交流,他并没有表现得冷漠无情,可是他内心始终有一部分封闭着。我不是抱怨他,他从来没在我面前伪装成一个开朗的人,当年我就是爱上了他的沉默、他的人品。一起生活这么久以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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