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理寺内,岳雷又被驱出。
一张供纸放在案几上,摆在囚室前,上有董先画押认供,只待岳飞伏罪画押。
岳飞看到,心中一颤,却不肯画押。
隗顺心下出忍,道:“相公,大宋忠良,未有相公者,若如此,倒也死得痛快些。”
另一狱卒,平日里倒还恭谨,此刻却拉开隗顺,斜倚在囚室门口:“若往日间,此人倒也算忠良,此刻却是逆臣贼子了,某家都伏侍错了人!”
岳飞瞋目道:“何出此言!”
狱卒道:“君臣不可疑,疑则为乱,故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若臣疑于君而不反,复为君疑而诛之;若君疑于臣而不诛,则复疑于君而必反。君今疑臣矣,故送下棘寺,岂有复出之理!死固无疑矣。少保若不死,出狱,则复疑于君,安得不反!反既明甚,此所以为逆臣也。”
岳飞闻言,转嗔为悲,慨然举笔画押,狱卒回复旧态,事之恭敬犹胜从前。
万俟卨得报大喜。
………【第一百一十二章 牛家村,藏龙卧虎!】………
出城小半日,前方钱塘江边,山水掩映,确实有一个小村。杨峻一见,赞叹不已,这里果然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从官道上看去,一个垄丘刚好把村子遮住,根本看不到里面还有二十余户人家。
进得村来,听口音东西南北混杂,皆是从河北而来的宋民,在这里姑且安家,其中数座茅草屋,略整齐一些,版筑的土墙上,连石灰也没刷,却围成一个小院,砌了一道小小的围墙,看来竟是数家人在此联屋而居。这也不奇怪,毕竟北方来避难的宋民间,也有来自同一地方的,往往重建家园时,就修在了一处,同乡间也有个照应。
但杨峻还是看出了蹊跷:村中众人房屋散乱修建,却都离这个院子较远,而且这个院子外有两名汉子,一名喝茶闲聊,另一人却坐地编篓,不时往周围一瞟,目光凌厉,特别是看到两骑*近,更是警觉,以杨峻经验,此二人必是军中出身!
待走得近了,认出高林,二人方才略略松懈,仍不放心地盯着杨峻,高林附耳过去,轻轻数字,对方脸色大变,忙带二人进屋,马却牵至院内。
杨峻进院一看,这院子里约有六七户人家,外面看是封闭的,却有一侧正对江边,江景可一览无遗。
“这位是杨节度使么?”杨峻耳边,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杨峻转身看时,一位黑脸汉子,手持一柄白蜡杆长枪,正盯着自己。
“在下便是杨再兴!”杨峻丝毫不敢大意了,按高林说法,此间有数人,不是寻常百姓。
“大宋枪神?”对方眼睛一亮,瞬即将手中长枪抛出,枪身如蛇,绕向杨峻腰间。杨峻见枪势来得有趣,轻轻伸手一搭,那枪如活物般在腰间一缠,瞬即贴臂伸直,杀意顿生。
“郭大哥!杨大哥是好朋友!”高林进院来,忙高声招呼。
那姓郭的汉子却裂齿一笑:“正要领教大宋枪神!”
说罢,已经提出一柄长戟,在院中站定,指着杨峻。院中说笑声四起,各屋中涌出人来,不下三二十人。其中六七人或高大魁梧,或温文尔雅,或机灵跳脱,或木然无神,但举手投足,却均劲道十足,哪里是寻常难民?!
其余老弱妇孺,倒还正常,多半也就是他们的家人,随这些汉子们南下以避战火,以至群居在此。
“杨大人请!”姓郭的汉子道。
“呵呵!此间哪来的杨大人,不过是杨再兴罢了,请!”杨峻略一谦逊,长枪前探,脚下却往后大跨一步,矮身下来,长枪直指对方,枪尖动也不动。
那汉子大喝一声,长戟在手中一转,漫天戟影荡起,等戟影散去时,一道白光闪电般劈向杨峻,却使的大刀招数。
杨峻一笑,手中枪幻化枪花数朵,迎向戟刃,一阵密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戟刃反撞回去,戟身在那汉子身上贴身一转,杨峻正要上前,只见一个矛尖突然从那汉子腰间射出,直扑面门,竟是长枪招数,手中长枪连忙撤回,枪花再起,转瞬间消失不见,仔细看时,枪尖却被戟头锁住,压在地上。
杨峻哈哈一笑,也压着对方戟头,上前一步踏上去,那汉子大急,忙要抽戟,却哪里能够,眼看杨峻就要踏上戟头,忙飞脚踢来,杨峻手中枪柄一弹,正在对方膝间,撞得那汉子跌飞出去,落地时还算稳当,没有出丑。
院子中间,一枪一戟,一起插入地面。
院中笑声四起,那郭姓汉子双手一拱:“大宋枪神,果然名下无虚!”
杨峻正要回礼时,那汉子已经进屋去了,连院中的戟也没有拔。
“大哥勿怪,郭大哥是这等面薄!”高林嘻嘻一笑,将院中兵器收起来。
“郭大哥戟法非同小可,锁拿兵器更是了得,若非侥幸,也击不中他。若是上了战阵,定然是位好汉!”杨峻口中夸赞,一边随高林进屋,稍移时,那院内六七条汉子都进了屋内,却默不作声,再过片刻,郭姓汉子才腆着脸悄悄进屋坐下。
“高大哥是好朋友,大宋枪神也名满天下,是条好汉!阮某佩服!只是这张宪之事,却恕兄弟几位不能相助了!”一名木衲汉子率先开口,大约杨峻比枪时,高林已经略略将事情告知。
“这却是为何?”杨峻不好开口,高林却满脸焦急。
“救出来以后,该如何处置?”一名书生模样的汉子问道,说话间温文尔雅,浑不似身边诸人:“临安有杨存中数万人马,精骑不下五千,我等便劫得人犯,也逃不出二十里地。且张宪之辈,砍头容易,要造反却难,莫非他肯上太行山?众位兄弟好不容易过两年安生日子,家小俱在此间,若救得此人出来,却不是毁了此间,白费了兄弟避难之意,咱们何必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各家老小,想来都不愿再回河北了罢?”
“吴兄弟不可如此。”那阮姓汉子道:“张大人是国之忠良,我等虽僻处此间,只图避祸,也不是辩不得好坏,只是此事太难,便拼却这里人手,只怕连临安城也出不得,哪里像当年李……高兄弟,非是我等怯弱,也须量力而行!侠义社寨中,众家兄弟家小,还*高兄弟庇护,我等兄弟岂能不知,还请高兄弟恕罪!”
杨峻一听,知道必无结果,也不好相强,毕竟别人说得在理,转念却想到一事:“若杨某有何变故,欲托家小在此,不知道——”
“几个?”郭姓汉子问道。
“母子二人。”杨峻答道。
屋内诸人相顾,都缓缓点头,郭姓汉子说得爽快些:“若是三两人,还可接纳,再多些便不好办。”
杨峻心中大定。
此前自己在临安城中,竟只得一窟,若有甚变故,当真无计可施,如今另有一处,也多了一窟,虽然差点,也还将就。若日后岳飞处有何变化,甚至还多了几个援手的人。
回到临安城中时,却见老秦急得乱转:“老爷怎么才回来,殿帅叫人来通传三次了!”
杨峻心下一愕:“杨存中叫我何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临安城中,风雨如潮!】………
“和议已成,上皇梓宫及韦后将还朝,圣上下旨,我殿前司精锐骑军,须至淮上候驾,老哥知道兄弟近日在临安不好过,是否到淮上散散心?”
杨存中挥退众人,悄悄问杨峻。
杨峻一愣,*!若是此刻离开,岳老大如何?
“大哥好意,兄弟心领,只是兄弟此刻,实在无心北上,若见到那些个番贼,说不定手一痒,便要动枪,到时岂不坏了和议?”杨峻想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杨存中一想,这个倒也非同小可,且不说杨峻忍不住,说不定对方统军将帅,就颇有亲友死在杨家枪下的,倘若现场出了事,大家不好交待,此事只得作罢。
回府时,门外数十步,停了一辆车,阿蛮正悄悄探出头来,焦急地四处张望。杨峻正在难受之时,本不想去,却又转念一想,回家也是听小志远吵嚷,不如去柔福处,或者可以打听些赵构动静也不一定。
柔福怎么说也快三十的人了,虽然比杨再兴小了几岁,却是心细如发,缠绵之际浑若未觉,事后轻轻倚在杨峻胸口,却和声道:“杨郎为岳相之事忧心么?”
杨峻心中一酸,轻抚柔福长发,道:“近日常去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柔福道:“九哥高兴得很,说是仗不用打了,朝廷还省下了大笔银钱,连韦后也要从上京返驾。”
“你没听说岳相之事么?”杨峻追问道。
“宫中俱不敢谈论,前日里有个内侍偶尔说一两句,几乎被杀。嫔妃们更加不敢过问,连柔福去了,也都告诫不得在九哥面前说及此事。”柔福幽幽地说:“倒是韦后之事,九哥反复问过我多次,当时在上京,韦后和柔福被那——贼子强占,韦后为他生了一子,还带大了两个其他妇人为他生的孩子,那几个小番贼都叫她‘阿母’,倒是比在‘浣衣院’的嫔妃们强得多了。”
“前些日子,九哥问过一些韦后的事情,却又大怒,摔了一个花瓶,后来就再没有让柔福到宫中去说话了。”
柔福说到赵构发怒的样子时,身体一缩,像是怕得很,杨峻一怜,轻轻将柔福揽紧。
“韦后也可怜,柔福待韦后返驾,一定好生去陪陪他,上京人物,大约已经变化许多了罢?”柔福叹道。
杨峻一怔,突然坐起来,面色狰狞:“不好!”
柔福“啊”的一声,花容失色,忙问道:“杨郎怎么啦?何事不好!”
杨峻注视柔福:“韦后之事,除了柔福,还有几人知晓?”
柔福略一沉吟:“除了柔福与皇兄,便只有杨郎,府中这婆子丫头,连阿蛮也所知不多。”
杨峻汗水涔涔而下:“太后返朝,地位尊崇,母仪天下,若是给人知道她在上京之事,那便如何?柔福儿,咱俩性命难保矣!”
柔福一惊,转眼婉声道:“不会,韦后在上京时,如此怜爱柔福,有时那贼子——韦后还以身相代,让柔福少受了许多苦,如何会害柔福?”
“柔福儿好糊涂!那时与如今,时易势移,若俱在胡尘之中,自然互相照拂,若返回行在,却要安稳过活,哪里容得你在宫外,随时可能向别人提及此事?”杨峻提醒道。
柔福花容失色,紧紧揪住杨峻:“九哥不会杀我的,九哥不会杀我的!”
“莫怕莫怕,容我想想办法。”杨峻和声安慰柔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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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侑家中,高林召集临安城中侠义社人手,杨峻也参加商议。
“杨大人!”
屋内济济一堂,果然龙蛇混杂,美丑俊彦俱有,士农商贾,小贩戏子,哪里是太行英雄模样!只是神态之间,倒还沉静,颇有些正气,不像平日里见过的此类人。
“大哥,此间都是好朋友,平日里将临安城中大小消息,以及富户们捐的抗金钱物,都辗转送往太行,兄弟多得朋友相助,如今却要劳动好朋友帮岳帅了。”高林在杨峻边上道。
一名商贾模样的中年人扬道“高大哥说哪里话,莫说岳相是我大宋朝柱石忠良,便是高大哥在太行山庇护众人亲友,已是莫大的功德,便不是岳相之事,兄弟们也不避水火,只是兄弟们手无缚鸡之力,腰无半尺之剑,如何救得岳相?还请大哥示下。”
杨峻略一踌躇,吩咐大家坐下:“张都统之事,大家伙儿都有所闻,岳帅岂会让张都统率军救他?秦桧以此定张都统之罪,便已经证明岳相无罪,却久系于大理寺,若非手中无证,岂会如此为难?必是要罗织罪名,另造罪证,不杀岳相,不会罢休!”
众人群情激愤,都道秦桧残杀忠良,实在可恨。
“临安城中,莫说是诸位,便再多十倍人手,只要诸门一闭,殿前司军出动,一样逃不出去。便是顶盔贯甲,长枪骏马,临安城又非旷野,跑也跑不动,又能杀得了几人?”杨峻继续吩咐道:“我等要做的,却不是与秦桧厮杀,只须略略发动,在城中张榜,散发函笺,为岳相鸣冤,或可收得奇效!”
众人略微听出点意思,一名小贩模样的人道:“上前年时,临安城中遍贴数十榜,都书‘秦相公是细作’,雄武营到处抓人,却连屁也没抓到一个,如今倒也可用此法,只是未知其效如何。”
杨峻道:“城中雕版的匠人,大家有相熟的没有,若能印出些来,却不比写的快?”
一时间堂上七嘴八舌,各人俱想办法,不消片刻,便将雕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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