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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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少年-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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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班与全校师生齐聚长江大桥南堡桥头堡附近。大桥上人山人海。来自全市各中学的初高中生,沿市区各主要交通大道站满街道两侧,组成庞大的夹道欢送人群直达大桥引桥。大桥的桥面直至江北的引桥全布置了欢送的学生。只等五台山体育场开完誓师大会的下乡知青们隆重到来。

  而我们学校有幸被组织安排在大桥主桥上面。我们班正好在三面红旗的雕塑下面。人群鼎沸,看到别的学校的老师,跑前跑后,组织学生站好队列。学生们上午没上课,从早晨七点半出发,在大桥上已等了近两个小时,不见知青车队过来。有些学生很不耐烦,老师们就做思想工作,组织学生们唱歌比赛,顿时革命歌曲从各班的阵地上此起彼伏地响彻南京长江大桥的上空。

  将近上午十点,浩浩荡荡的知青车队缓缓开来。学生们很兴奋,车队经过时,学生们高喊口号,与卡车上插队知青的口号声遥相呼应。打头的一辆汽车插满红旗,车上摆了几个大鼓,有穿军装的高中红卫兵敲锣打鼓震天响。第二辆车上站着贫下中农代表,市革委会领导,学校领导,他们向外招手。后面才是真正的下乡知青,一卡车,一卡车,慢慢地划过我的眼前。都是刚毕业的高中毕业生,甚至还有初中毕业生。他们穿着黄军装,胸前佩戴着大红花,手里拿着红宝书,面部表情很是兴奋,不时振臂高呼口号:“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将无产阶级*进行到底!”等等。车外两旁欢送的学生群情激昂,也振臂高呼。更多的学生在鼓掌,甚至有的女生激动地泪流满面。

  我无意中看到我们班女生最漂亮的老妖怪和最丑的婵华,她们脸蛋上都流下了激动而幸福的泪花。此时我觉得婵华和老妖怪一样的美丽。

  一辆一辆的大卡车从眼前缓缓驶过。每辆大卡车都站满了下乡的知青。后一辆和前一辆几乎雷同,黄军装,大红花,呼口号。大卡车的四周都挂满了红色条幅,都是革命的标语口号。

  有个细节需要交代一下。这次装满下乡知青的卡车所组成的长龙被有意地分成一截一截的,每一截都留下一段较长的空白,加以区分是不同学校的方队。方队的头辆车挂有大红横幅注明:某某学校下乡知青。

  突然间有一辆大卡车驶进眼前。大红横幅上“南京五中”几个大字跳进眼帘。啊,5中的方阵车队过来了!第一辆卡车其后紧跟着的是,两辆大卡车一排,共三排六辆,气势比刚逝去的那截长龙已然不同凡响。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想起5中八八这个名震遐迩的概念,霎那间头脑中的概念立刻变得立体而鲜活起来。没想到我亲眼见到了5中八八的勇士们。

  这七辆大卡车组成的方阵从外形披挂上和前面的一样。略有不同的是,卡车上站立的知青并不是清一色的黄军装,其中有不少学生穿着灰色的蓝色的服装;女生们的服装更不是清一色的,比男生更显多姿多彩。突然,令我们很惊诧的一幕出现在眼前。5中八八的学生们不但没有呼口号,却同时用低沉的嗓音集体唱着我的故乡南京。

  啊,这一幕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两旁欢送的人群片刻的静谧,歌声越来越高昂,那是一种从没听过的象老二毛子他们在中山门外草坪上弹着吉他在夏天的夜空下仰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唱着抒情缓慢的“黄歌”那样的调子,被5中八八的学生们集体演绎的低沉而不失高昂。我分明听到:

  蓝蓝的天上, 

  白云在飞翔, 

  美丽的扬子江畔; 

  是可爱的南京古城, 

  我的家乡。 

  啊,彩虹般的大桥, 

  横跨了长江, 

  雄伟的钟山脚下; 

  是我可爱的家乡。 

  告别了妈妈, 

  再见吧家乡, 

  金色的学生时代; 

  已伴随着青春史册, 

  一去不复返。 

  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 

  曲折又漫长. 

  生活的脚印; 

  深浅在偏僻的异乡。 

  跟着太阳出, 

  伴着月亮归, 

  沉重地修理地球; 

  是光荣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 

  啊,用我的双手绣红了地球;  

  绣红了宇宙, 

  幸福的明天, 

  相信吧; 一定会到来。 

  告别了你呀, 

  亲爱的姑娘, 

  揩干了你的泪水, 

  洗掉心中忧愁, 

  洗掉悲伤。 

  啊,心中的人儿告别去远方, 

  离开了家乡, 

  爱情的星辰永远放射光芒。 

  寂寞的往情, 

  何处无知音, 

  昔日的友情, 

  而今各奔前程, 

  各自一方。 

  啊,别离的情景历历在目, 

  怎能不伤心, 

  相逢奔向那自由之路。

  一种忧郁的怀念家乡的离别之情顿时充满我胸腔。大桥上沸腾的人群,激昂的革命口号等等似乎全都在我眼前消失。

  。。。。。。 。。。。。。

  许多年以后,我反观这悲壮的一幕:

  大卡车上那5中八八的学生们只比我大几岁,也算一代同龄人,他们彼时彼刻的真实内心的情感被掩埋在虚浮的革命激情下;当真的即将离开可爱的故乡南京时,就在跨过大桥即将离别自己充满亲情和温情的这座城市,这座可爱的同学们集体的故乡时;大家的情绪是抑制不住的集体迸发出来。因为他们母校的前辈学长,也就是这首歌的原创作者任毅大哥已经品尝透了这种忧郁的思乡之情,迷茫而飘渺的前途已然在几年前就弥漫在前辈的知青群里。那么,眼前这壮观的一幕只是政治运动的惯性所不能掩饰的;加之5中同学们天然的含有5中八八的勇敢基因使然。

  这种勇敢才是真正的勇敢。勇气让青年学生变得豪迈而大气。我由衷的钦佩他们,超过了金陵少年中的任何邪头。

  《南京知青之歌》很特别,后来有一阵子老二,毛子他们也常哼唱着这首歌。他们虽五音不全,但哼出来的曲调却别有一番的动听和苍凉。据说这首歌的作者是南京5中前几届的一个高中毕业生插队农村后创作的。后来又因此坐牢,差点被枪毙。而5中八八又是当时南京一个最强悍的中学生造反组织,名气震天响。就连街面上的地痞小杆子哪怕是再狠的邪头,只要一听说是5中八八的,就避让三分。

  这首《南京知青之歌》,我很想听房德山他哥用笛子吹奏出来,但他从来没有,因为他没有歌谱,他也只会哼个几句。

  我怀揣妈妈写的《唱支山歌给党听》的乐谱,来到了半山园。

  由于这个契机,我和房德山开始走的近了。毕竟他有个爱好文艺的哥哥。在房德山家里,我见到了他哥哥,正在给笛子调音。房德山不在家。实际上他家并非菜农,其父是绿化队的工人;其母在一家街道加工厂里上班;哥哥也是哪家工厂里的青年技工。

  当我把妈妈的乐谱递给房德山他哥时,他哥哥喜出望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道:“秃儿,你来的正巧。我正要等你这张谱子呢。谢谢你妈沈老师噢!”他哥眼里闪着感激的光芒,似乎在夸奖我办事认真,是个信得过的小杆子。

  少顷片刻,他哥调好竹笛,置好乐谱架,把我妈那张乐谱恭恭正正地摆放好,站直了身躯,立在乐谱架前。把头往后一甩,头一昂,三七开的头发显得更加飘逸。一时间,悠扬的笛声顺着指尖滑出。由舒缓进而高扬,从他家敞开的窗户向着海院那个方向飘去。

  我在近旁听得耳朵都有点震动,迅速跑出屋外。笛声穿过将近傍晚的空气,飘进了海院。

  忽然,从海院的围墙里一座宿舍楼敞开的窗户里也同样飘出悠扬的笛声,什么曲子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也很动听。

  海院的围墙里座落着一排排的四层宿舍楼,均是住着单身军官。他们其中不乏有文艺爱好者。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是在斗笛。

  当海院那个方向传来笛声时,房德山哥哥就安静地竖着耳朵听一阵。对方停止片刻后,这一段空白静默了一会儿,房德山哥哥的笛声就迅速地填满,用他那灵巧的手指在那一杆竹笛上,不同的圆孔间跳舞。笛膜就奏出更加嘹亮悠扬的笛声飘向海院。

  房德山他家在半山园的后部,与海军学院仅不到200米的直线距离,双方的笛声在这空荡的菜地上空,互相交织成一首青春圆舞曲。她飘进了我的心灵,扫除了我这一段时间来心中的阴霾。

  今天这趟半山园之行,虽没有见到房德山,但我毫无遗憾。

听房兄说恩怨
我再次来到房德山家,他还是不在家。房德山哥哥还是在他家那间敞开窗户就能遥望海院几座宿舍楼的屋里,正专心致志摆弄他那心爱的竹笛,见我来临,喜出望外。房德山哥哥的竹笛并非一般的普通竹笛,我曾亲眼见他用好几个月的工资买回来的,是很高档的那种紫竹笛。房兄手中乐器由几截粗细长短不同笛管 组合,那笛管粗细结合部有黄铜部件过渡,属专业竹笛。他每每吹奏完成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红丝绒盒子里。可见他哥不仅是个普通的音乐爱好者,而且是个一心想进文艺团体的那种。在半山园一带的大小杆子中,房德山他哥算是档次蛮高的,有追求的人。

  自从上次我送乐谱,用妈妈的才艺显示了我的价值后,房德山哥哥似乎对我另眼相看。加之上次他与海院军官对唱山歌般的斗笛,凸现自己吹奏笛子的技巧时,我始终站在他的一方,欣赏并夸奖他。其实我对竹笛的演奏技巧以及乐曲的音调高低,旋律的恢弘委婉并无了解,甚至可以说我是个音乐盲。但由于我爱好文学,读的名著打下了文化底蕴,审美及鉴赏力帮了我的忙。房兄似乎引为知音。

  总体上来说,在他们半山园的小杆子眼中,包括他们的父兄都认为我是个小文化人。因为我毕竟是沈老师的儿子。当我留连往返于那几个菜农子弟家之间,常常感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好像自己出身于书香门第,一时忘乎所以。一旦面对残酷的现实,想到爸妈遭遇政治上的不公,我就幡然梦醒;进而羡慕起六金山,房德山家。他们不愧为劳动人民家庭出身,有一个好的家庭成分,是那个时代的骄傲。当时的流行语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不惟成分论,又惟成分论,重在个人表现云云。

  大多数人都认为我结交这帮菜农子弟是因为秃儿一介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在如此动荡造反派武斗、小杆子邪头横行的世道里,想找几个邪头小杆子撑撑门户而已。

  现在我到房德山家,表面上的想法,是要找房德山叙叙,套套近乎,用给他哥帮忙的契机以拉拢小杆子的感情。因为老四三胖他们表面上和我玩的热乎,骨子里却处处想占我小便宜。我是个爱面子的小杆子,明知吃亏了也不敢当面挑明。但事后心里总是耿耿于怀。有一次和三胖在我家下象棋,棋盘上的局面我占优,对弈至中局,棋盘上我已占绝对优势,三胖似乎在尴尬沉思,忽然趁我不注意,偷拿掉我一只未过河的马。我分明看的清楚,然顾及朋友情面不好意思当面戳穿,最后博弈以握手言和而告终。这些都是我的人性弱点。这些弱点除天性使然外,还和当时社会环境时代感染有直接的影响。在我人生经历中常常吃亏,不胜枚举。少年的我根本不知道扬州八怪郑板桥的那句“难得糊涂,吃亏是福”。

  到房德山家后,未见德山其人,仅见德山其兄。前面那表面上的想法退居二线,隐藏的深沉意图浮现出来。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房德山在不在家,我是更想与其兄进一步交流套磁,因为他的悠扬笛声确实深深吸引了我。自上次和海院军官斗笛之后,我就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能够找个合适的理由,能够经常去房德山家,经常听他吹笛子,在优美的曲调里,不断地勾起我对妈妈的思念。因为一谈到文艺,音乐,艺术;我就会想到漂亮的阿姨,以及漂亮的我的同龄人小女生,进而想到富有文艺细胞的妈妈。

  在那个敞开窗户的大房间里,午后的微风吹拂,阳光也是懒洋洋的,暑假里的烦躁闷热也已远逝。屋外院里德山其父种植的高而挺拔的几棵大树,树梢上早已消失了舌燥的夏日的蝉鸣。一切都在向深秋过渡。

  四周一块块或绿或黄的蔬菜地组成了半山园那特有的小片田野,附近的黄土坡直通明城墙。城墙的垛口处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黄土坡上有住户人家,小片的田野上有勤劳的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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