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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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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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低头受教,心道,也是,虢国夫人素面朝天都能被写进诗,可见这年头正经场合不化妆是不好出来混的。以前自己当着画师这种专业人士也就罢了,既然要随着杨老夫人与官家女眷们来往,只怕还是要多听她的才是。

眼见日头渐高,堂下有婢女来报,“于夫人已经进了二门,就快到了。”杨老夫人便对琉璃一笑,“你且去迎一迎。”

琉璃按捺着心头忐忑,走到院门口,没多久就见一行人渐行渐近,前面是武府的两个婢女引路,后面还有体面的管事娘子陪着,当中是一个披着朱色披风的夫人,身量看上去居然颇为瘦小,待走近了才看清,她大约四十多岁,生着一张长圆面孔,眉目清秀,素面披风,青色长裙,丝毫不显奢华,更莫说有什么彪悍之气。

琉璃心里有些纳罕,礼数上却不敢有半分怠慢,待于夫人走到跟前三四步,就恭恭敬敬的压手蹲身,福了一福,“于夫人万福。”

待她站起,于夫人已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才点了点头,“小娘子多礼了,你就是库狄大娘?”

琉璃迎着着她微皱的眉头、锐利的目光,心里打了突,面上依然只微笑道,“正是,于夫人里面请。”便引着于夫人上到正房,杨老夫人站在门口相迎,依礼相见了一番,分宾主落座。杨老夫人便笑道,“于夫人乃是于仆射同族,于仆射最好宾客,老身性子疏懒,失礼莫笑。”

于夫人笑容浅淡,“杨老夫人客气了,于仆射与家父并不同支,例无交往,我性子最急,老夫人不嫌我不知礼数就好。”

杨老夫人呵呵的一笑,“早就听闻于夫人是性情中人,果真是不拘虚礼的,老身也不耐烦这些,这倒是便宜了,听夫人的口音,可是在高陵住过?”

于夫人笑了起来,“老夫人好耳力,我及笄前在高陵住了十年。”

杨老夫人叹道,“高陵却是极好的地方,我年轻时也住过……”几句话说下来,两人居然越说越近。琉璃看在眼里,好不佩服。

又说了半刻钟闲话,杨老夫人便笑道:“于夫人既然来了,好歹要留下用顿饭,我家这园子甚是粗陋,也就是湖边两处亭子还能看,老身就躲个懒,让大娘陪你去转一转。”

琉璃忙站了起来,在前面为于夫人带路,也未让奴婢跟随。刚刚走出院子,就听身后的于夫人淡淡的道,“你是叫琉璃吧?我倒真是没想到,你会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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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裴氏秘史富贵奇祸

于夫人没想到自己是“这般模样”?

琉璃脚下顿了顿,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在于夫人并不卖关子,自顾自的接了下去,“守约说起你时,总说你性子坚韧,又说你是他见过的最不同流俗的女子,我还想着你该是怎样一身清质傲骨,不曾想你却是这般弱不禁风、循规蹈矩”

琉璃一时心头百味交集,他竟是这样看自己的么?性子坚韧、不同流俗……只是这于夫人却显然是对自己不大满意了,敢情她是准备见到一个红拂女来着?想了想只得微笑道,“琉璃教夫人失望了,实在抱歉。”

于夫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意外,“你倒是个荣辱不惊的。”

琉璃忍不住一笑,“其实也是惊的,只是习惯了而已。”在库狄家隐忍三年,又在市井和宫廷间起伏两年,生死荣辱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她若还会为别人的几句评价就喜怒形于颜色,那才真叫奇事一桩。

于夫人沉默片刻,突然走上了一步,与琉璃并肩而行,侧头仔细看了她两眼,点头道,“你也莫怪我多事,守约的情况原是与旁人不同。出身地望,我倒不像世人那般看得重,你便是正经胡人也不打紧,但你若是性子软弱,没几分心智胆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了守约的,免得到头来你不过是又一个陆家娘子,既是害了你,也是害了他。如今我也不妨开门见山问问你,听说你是连河东公那个世子和裴都尉家二郎都是看不上的,甚至不肯连入宫为贵人,为何却会看上守约这个天煞孤星?”

琉璃怔了片刻,又一个陆家娘子是什么意思?她为何会看上裴行俭?这算什么问题?想了半日只能道,“他不是天煞孤星,在琉璃眼里,他是这世上最值得托付的男子。”

于夫人惊讶的挑起了眉毛,随即笑了起来,“难不成这就是缘分?真该让守约来听听这话。”

琉璃心里倒是一动,难道真是缘分?记得第一次看到裴行俭,就觉得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后来真正打了交道,明明觉出他的温和背后有种疏离的气质,可自己看着偏偏觉得……有些亲切。其实从那时候起,在自己心里,他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吧?所以后来她才会有事情就会想到找他,甚至在不知道他是裴行俭的时候,就会在那样的生死大事上相信他。难道说,其实自己早就喜欢上他了?手指尖上仿佛又有异样的感觉传来,琉璃忙握紧拳头,收拢心思,再也不敢想下去。

于夫人看见琉璃突然有些发红的脸颊,目光倒是温和了几分,“你对守约有这份情意,按说原是好的,他这些年,的确也太艰难了些,只是以他的境况,你把他看得越重,日后却多半越会为难。我问你,你对守约家的事情,知道多少?”

琉璃定神想了片刻,才开口道,“琉璃知道他身世孤苦,也听人说起过,他原在河东公府和武陵令府上过了几年,似乎都不是很如意,婚后也颇受了一番烦扰,就连这些年仕途不顺,也有这方面的关系。”

于夫人点了点头,“看来你也是有心的,你可知这是为何?”

琉璃犹豫了半响,摇了摇头,杨老夫人倒是说过,只怕与家产或宗长之位有关,但里面究竟有什么隐私,裴氏族人自然不会告知外人。

于夫人叹了口气,良久不语。两人一路走来,已经到了武府的小湖边上,岸边的杨柳早已秃了一半,远远的白荷也成了一片残荷,初冬的阳光照在湖面上,那波光似乎都有些凉意。

在湖边默然走了几步,于夫人才重新开口,“裴氏家族并非一支,守约所在的是中眷裴,先祖几代都是镇守一方的公侯将帅,在裴氏家族中也是最富贵不过的。至于我朝最显达的却是西眷裴一支,相爷裴寂、裴矩都出自这支。”

听她开口竟扯了这么远,琉璃微微有些意外,但立即凝神听了下去。

“你也知晓,守约的父兄原是因谋划降我大唐而被王世充诛了三族,只有他**逃了出来,辗转到了长安。守约的宗亲里,近亲都被屠杀殆尽,远房又不在都城,当时西眷裴宗主裴寂相爷威望最高,待人又慷慨,守约的母亲便托在他的门下,年底便生下了守约这个遗腹子。没想到转年先皇就平定了王世充,高祖皇帝与守约的父亲原本有旧,立时追封了他,听说又在裴相的建议下,发还了裴家的部分财产。因守约还在襁褓之中,这笔家产便交托给了裴相爷。”

琉璃顿时恍然大悟,她原本还有些纳闷,当年裴行俭孤儿寡母,就算能带些房田契书在身上,何至于会跟同那般势大的河东公府有家产的纠葛?原来竟有这样一段渊源裴行俭这一支世代公侯,且都是在乱世里镇守一方,积攒下来的财产想来是个天文数字,难怪……

于夫人看了琉璃一眼,见她只是点头不语,接着道,“裴相自己便是孤儿出身,对族人又一直极为照顾,当年正是圣眷最浓之时,长子尚了临海公主,女儿是赵王王妃,河东公府附近,裴氏家族聚族而居,四院相对,击鼓而食,是长安城的一大胜景。守约孤儿寡母住在那里,自然没人觉得有何不好。只是世事难料,守约出生的第二年,裴相竟就因为犯事被放归原籍,过了两三年,先皇更是将他流放到外地,虽然后来还是被召回了长安,到底很快就过世了。河东公府也就此走了下坡路。

“虽然没了裴相支撑,食邑也被削了大半,但河东公府的主母毕竟是临海长公主,这钟鸣鼎食的日子还要过下去,想来是出多入少,渐渐的掏空了家底,免不了就有了别的想法。到了守约十来岁上,族中少年成日间招着他去打球游冶,居然还斗上了鸡,他的母亲看着不像,狠了狠心找由头和同居的族人大吵了一架,就此搬出了崇仁坊。当时中眷裴也有两房到了长安为官,他们母子便托在了同宗的门下,后来守约按律补了弘文生,这才走了正道。

“只是中眷裴的族人终究惦记着那些财产,跟河东公府几次交涉,河东公府却咬定守约才是宗子,洛阳裴氏的家产也是他家的,必要等他成年后交到他手中才算完成了高祖皇帝的托付。族人回头免不了就怪他们母子当年投错了人,让中眷裴的族产落入了别支之手,时时逼着他们去找河东公府,关系也越来越僵。守约的母亲身子本来就不好,积郁成疾,没几年便一病不起。

“守约年轻气盛,跟中眷裴的族人也翻了脸,自己一心发愤读书,不到十八岁便举明经出仕,得了个左卫的九品官职,也就是在那时,我家将军见他天资过人,收他做了弟子,给他在我家边上置了一处院子,又帮他说了兵部侍郎陆家的女儿。那陆氏女儿是个十分温柔娴淑的人,我们和守约都是极满意的。”

琉璃一路听下来,心里不由越来越沉,她原是知道裴行俭身世坎坷,却没料到会到这样的程度,听到后面这几句,心头又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于夫人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半天没再开口,两人走到一处亭子中坐了下来,石凳生凉,却也没有人在意。

半响于夫人才长叹了一声,“说来还是我们大意了,眼见他们就要成亲,也不知两边族人怎么交涉的,河东公府倒是找到了守约,拿出了一份财产单子,说是当年发还的钱帛本不多,守约母子在河东公府住了这些年,衣食住行、延医吃药、斗鸡赌钱都花掉了,洛阳那边的几处宅子虽然大,可维持不易,河东公府不晓得赔了多少进去,守约又用不上,因此折给了守约一处长安的宅子和上百名婢女奴仆,说是不能让裴氏一宗之长成亲时还住着外人的院子,太失了体面。至于洛阳那边的几十处庄园和店铺,把契纸也还给守约了,又说都是安排了极妥当的人在照看,让守约赏他们一碗饭吃就成。说到后来不知怎么地,长公主还认了陆家小娘子做干女儿。

“当时我家将军就觉得此事有些不妥,但陆家已经同意了,守约也跟我们说,他根本没想过去要回这些钱财,既然还了,又何必计较还的是什么?我们也不好说话。守约成亲前便搬进了河东公府预备的宅子,我们去看过,当真是华灯锦帘遍地,娇童美婢如云的,我家将军担心守约会经不住这般富贵,一天到晚拘着他学兵法剑术,守约倒也争气,比先前还学得刻苦些,那时他在差事上也极用心,常常忙得回不了家,好在陆家娘子倒是很快就有了身孕,我们每次去看她,她都笑盈盈的,我们自然也觉得一切都好,哪怕是守约的第一个孩子身子太弱没多久就夭折了,我们也没想太多,直到第二年上陆娘子又有了身子,人却越来越苍白憔悴,这才觉得事情不对”

琉璃倏然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只见于夫人眼光不知道看着何处,眼圈却已经微微发红。

“我是个直肠子,陆娘子不肯跟我说什么,我便找到了陆侍郎的夫人,逼着她去问,慢慢的才知道那些洛阳的庄子铺子两年来都说是亏钱,陆娘子想换人去管,长公主便过来说她身为裴氏妇,怎么能为了点钱财落下苛刻下人的名声?家中开销又大,陆娘子没法子维持,卖掉了几处店铺,不知怎么的中眷裴这边的族人听说了,便又说她不会持家,败了产业。陆娘子不敢跟人说,便偷偷拿自己嫁妆往里填,渐渐的填不足了,要削减些开支,便被下人抱怨吝啬,哪里像望族出来的女子?这样煎熬着,待我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她的身子也撑不住了,终于没过了那一关……”

于夫人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琉璃心里忍不住也是一阵难过,先前的一点异样,通通的化作了悲凉。

“守约当时不过刚到二十,又是那样的身世,一心想着建功立业,重振家声,封妻荫子,于后宅的事情便没有留心,陆娘子又是心思极重的,这些事情对她阿娘都不肯透一句,守约那里自然更是瞒得死死的。出了这事后,守约自责万分,每日借酒浇愁,整个人渐渐不成样子,后来还是我家将军狠训了他一顿,才慢慢振作起来。自那之后,他便像变了个人,看什么都是淡淡的,做事倒是老道了。先把那府里百来个奴仆全部发卖,得的身价钱便在中眷裴河东的宗祠边上置了庄园和族学,又关了宅子,住回了这处老院。长公主听说了原是不依的,说是奴仆是长者所赐,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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