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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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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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无关,”照浪道,“我是特地请你回京城的。”

“我记得,我不仅犯了死罪,而且已经死在京城。”

照浪黯然道:“不错。可是,如今你若能回京城,不但没人会治你的罪,还要将你奉为上宾,好生伺候。”

“京城出了什么事?”紫颜一反常态,厉声问道。

“太后昏迷不醒,皇上急召天下易容师汇聚京城,以治太后之病。”

紫颜恢复了平淡的神色,“原来是她病了。既是生病,宣召医师便可,要易容师做甚?”

“其中奥妙我也不知,但那是皇上的旨意,你不必深究,只管想要不要回去。”

“我不回去又如何?”

“别傻了,这是你回来最好的契机,难道你想永不见天日,流浪四野?”

紫颜微微一笑,“我去哪里,不必城主操心。”

“你所图的并不在此,而在京城。当年你在外闯荡了偌大的名声,然后就去了京城,买了府第,仅是为了养老?你会回去。错过今次,再也没有机会。”

紫颜沉吟道:“你不怕我回去,会要杀你?”

照浪扯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慢条斯理地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衫,“你要杀便杀,我不怕。”

紫颜哈哈大笑,“你越是求我,我越不想回去。此处天大地大,我乐得逍遥快活。去天子脚下受气,又有何趣味可言?你爱做皇家的走狗,我却想自在地多活两年。”

“好,既然你执意不从,我就老实告诉你。”照浪好整以暇地寻了椅子坐定,翘起二郎腿,悠悠地敲了桌子道,“我向皇上禀告了你游历北荒之事,并说起前次熙王爷谋逆,多亏你从旁协助,王爷的奸计才未得逞。皇上闻言大喜,召我请你进京。如今是天子请你,不是我,你想回去也罢,不爱回去也罢,都依你。不过我碰巧知道傅传红是你朋友,已请他去皇上面前伺候,若是你久召不至,皇上龙颜震怒,而傅大师又没法叫皇上开心……”

他闲闲地望着紫颜,好像在说,你一定无法坐视不理。

“你果然聪明得紧。”紫颜面上蒙了一层霜,“我回去就是,你敢动傅传红,我就剥了你的皮——这事我拿手得很。”

难得听到紫颜的威胁,照浪朝他一笑,转身就走,“我先回京复命,你最好快些跟来,莫叫他人为你受苦。”他身形一动,从天渊庭的重檐碧瓦中飘闪不见。

照浪前脚刚走,侧侧后脚进屋,左右扫了一眼,道:“我听见声响,谁来过了?”紫颜知是照浪耳目聪灵,故意避了开去,便道:“没事,我正想吩咐长生,收拾行李,我们可以回京城了。”

“你说什么?”侧侧惊喜地道,“是回紫府么?怪了,是谁帮忙,我们竟能回去了?”

“傅传红如今正得宠,皇上已下旨免了我们的罪。”

“太好了!回去我为他绣一身金衣,把他供起来。”侧侧笑得娇妍明媚,转念又道,“快,你得想法子寻到姽婳,找她同回京城。有她在,傅呆子对你准要千恩万谢,也就忘了我的礼太轻。”

紫颜微笑,傅呆子定是青鸾师父教给侧侧的绰号,不过想想傅传红见到姽婳后迟钝的模样,还真没说错呢。他收回思绪,叫来长生准备行李离开苍尧,又吩咐萤火去寻艾冰,为左格尔挑几件离别的赠礼。

不想没过多久,长生惊呼跑来,气喘吁吁地道:“少爷,左格尔不见了,剪子也不见了!我整理行囊时找不到相思剪,后来想起进屋时看见左格尔出来,再去寻他,就只发现了这个。”他递上一张白绢,上面是清秀的行草,写了寥寥一行字——“有缘再会京城”。长生怒气冲冲地道:“他真是厚脸皮,窃了东西,还说得出‘再会’两字!”

那个精明的商人,上路后一直默默无闻,像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

“原来他也是易容师,偷听了我和照浪的对话,先行去京城了。”紫颜含笑,越想越忍俊不禁,他没能分辨的同行,该有不错的斤两。长生惊道:“他易了容,少爷怎会不知……”紫颜摇头,“他用的是本来面目。”

长生“哦”了一声,摸住心口道:“我说不然我们四个人八只眼睛,和他相处几个月看不出他易过容,真丢死人了。这个骗子……我要回京城把剪子夺回来!”

紫颜微笑道:“你想和他斗易容术?”

长生道:“斗就斗,回去路上再和少爷多学几招,我就不信赢不了这个坑蒙拐骗的家伙。”有卓伊勒的事在前,长生对左格尔深恶痛绝,恨不能亲手撕了这个人,一时斗志昂扬。

紫颜哈哈大笑,“有你这句话,我宁愿多几个人来偷我东西,那时,你就会用心学尽我的本事了。”

听了紫颜的话,长生手捧白绢沉思。易容的技艺不只是指上功夫那般简单,纵然十指生花,变幻千万容貌,心不知变易仍是枉然。精明如左格尔,深谙易容术的巧妙,只须装扮身份就能迷惑众人。而他心中易容之念,却仅是一门太粗浅的手艺活。

“少爷,我们一起回京城。”长生抬起眼毅然说道,异样的语气令紫颜欣慰动容。他知道,前所未有的挑战将次第展开,可能再无安歇的时候。

而门外的雪已化了,北荒的寒冷渐渐过去,下一个春天,他们将回到家乡。

京城,紫府。

又一场轮回的开始。

(幻旅卷完)

涅槃卷洞冥

春日的京城,花光独好。

河边桃花如绣,柳烟轻飘,眼望去尽是柔黄娇绿的丽景。年青男女珠翠锦衣,骑宝马驾香车结伴而过,小贩携了琳琅货物在街巷中巧言吆喝,又有妙舞清歌争春鸣奏。

紫陌尘香纷纷,檐间燕语声声,这是京城最好的时光。

群芳楼上,一群皓齿明眸的歌伎正在玩骨牌。不远的琉璃榻上倚了个身穿石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双眼紧闭背脊微躬,对艳妆女人们的喧闹浑然不觉,像一只温驯入睡的豹子。及几局终了,一个华衣艳饰的女子悄移纤手,想去捏那男人的鼻子,旁观的众女皆吃吃发笑。

她的手即将碰着男子,他忽然半睁开惺松睡眼,眯着一丝缝儿茫然地道:“你们都好了吗?”那女子娇媚一笑,“我们可都好了,猜谁赢得最多?”男子的睡意立消,一双眼如点亮漆,溜溜转了个圈,“自是采薇你拔头筹,雪梅第二,月香压尾。”

众女吃惊地看他,笑道:“大人睡了一觉,竟比我们醒的还明白。”

“倒也不难。月香眼在笑,嘴角却有怨气,想是输得不服气。雪梅向来洒脱,不在乎些许输赢,反而有好手气。至于你……”男子点了点采薇的俏鼻,“这般得意,定是赢了个痛快。否则,只怕我睡到日上三竿,你尚在生闷气哩。”

采薇嘟起嘴唇,众女皆大笑。男子长眉一展,拉了采薇的袖子道:“叫厨房送些吃的,肚子饿得紧。”

“整日除了睡就是吃,也不知大人来群芳楼是为了什么。”

男子悠悠一笑,抚着她的发丝道:“有你们陪我吃了睡,睡了吃,岂非最大的乐事?”

少顷,小婢端来四碟精巧的点心。采薇为他斟了一杯茶,恭敬奉到他唇边,看他啜了,又问:“看中哪个?”他盯了金黄的一碟努嘴,采薇笑盈盈掰下一口大小,放入他嘴里。另一边雪梅见了,轻摆腰肢走到琴案前,“大人既然醒了,听首曲子解乏罢。”

琴音泠泠而起,喧嚣街市顿成隔世的所在,众人如置身灵山妙境,怡然忘我。男子微微摇头合拍,采薇依然奉茶敬食,身畔若有竹涛起伏,天籁和鸣。月香与玉蝶相视而笑,翩然起身到了他面前,双双舒展水袖,穿花绕树般游走。

采薇见男子听到醺然,起身走到一边洗手燃香,翻动一只金猊香炉,取了芸香熏着。香气宛如琴声迤逦而泻,男子猛然瞪眼,厉声道:“哪里来的香?”被他吓了一跳,采薇颤声道:“是留香坊……”

男子面容稍豫,在香气中柔声道:“京城有家蘼香铺,那里卖的香料如何?”众女神采飞扬,像记起泛了沉香的旧事。月香道:“妈妈以前每月从那里进货,我最爱她家的熏陆香,可惜去年突然关了门。”雪梅插嘴道:“不对,明明是前年冬天,你忘了,我们为黛儿办嫁妆……”

“对对!想去买那味叫别离的香。”

男子微笑,“听说那家店有些奇香别处皆无,店主是个奇人吧?”

“是个小姑娘。”月香肯定地说,“不知从哪里进货,有几分手段。大人想要她家的香?”

“正因蘼香铺今日重新开张,我才提起,既然你们有兴致,不如一起去逛逛——看中什么,就算我一点心意。”

众女欢喜不迭,稍事梳妆后逐个坐上小轿,那男子骑马相随,一齐到了凤箫巷中。蘼香铺外挂了一排绣灯,白日里亦烧着,丽若星云。入门后雾阑云窗,群香如沾衣冷露拂身而来,众女身心一爽,搜览描金多宝槅子上陈列的各式香盒,流连赞叹。

唯独那男子径自走向铺中挽了双髻的少女,细缝眼中神光熠熠,“你是店主姽婳?”

少女抬头,吹气若兰,笑道:“正是。客官如何称呼?”

“敝姓林。”

“想要什么香?”

“你看何香能配我?”男子宛如伺机而动的熊,闲适地趴在高高的柜台上,狡猾地笑着。

姽婳随意扫他一眼,“客官衣物用的是沉檀脑麝之属,有没有尝试过龙涎?”

“龙涎虽好,火候未到则有膻气,区区素来爱洁净。”

“蘼香铺的龙涎无不过足一百年,杂味消除,仅有香陈。”姽婳纤手轻招,从身后藏香格子中拈出一块,放在琼脂云液琉璃熏炉上。轻拨炭火,不多时氤氲香起,炉上彩云袅袅升腾。这一燃起码烧去百十两银子,众女知是名贵难得之物,连忙深嗅一口,心神皆醉,将四万八千个毛孔沉浸在袭人香气中。

龙涎香气味浓醇,蘼香铺内转眼芬芳满室。那林姓男子不领情,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摇头道:“是三百年的龙涎没错,可惜产自蜃岛,海水腥气依旧未褪。”

姽婳轻笑,知道来人有点斤两,或来砸场也未可知,当下朝众人欠了欠身,“稍候片刻,容我入内为客官配一丸好香。”

她进内室良久,再出现时手捧了红玉盘,呈上一粒暗红色的合香圆丸。熄了龙涎香,把香丸放在薄银碟子上,埋入香灰中,须臾有一股奇异的清香如风驰近,将先前龙涎之味悠然扫去。那香气缭绕身际,活泼地扭动缠绕,撩起春日情思。

众女齿颊生香,不觉叫好,那人面上依然是莫测高深的笑容,仿佛无所用心的样子,淡然说道:“这香可是合了春芜、玉髓、月麟、龙华、紫茸诸香?”姽婳微微一怔,像听见奇怪的话语,定睛看了他一眼。若非他始终恹恹无神地坐在椅子上,细看去实非凡俗之流。

“你举止娴熟,可惜于香道才刚入门。”那人一锤定音,挥了挥手,“你不是老板,叫真正的姽婳出来见我。就说,我要买一品特别的香。”

香气寂寞地流过庭院。

洗去易容,尹心柔疑思满腹,穿过香绾居的繁蔓藤阴,停在秋千架下。姽婳正靠了架子小憩,脚边一地落花。尹心柔折了一枝粉色桃花,递到姽婳鼻端,清幽到无的淡香惊醒了制香师。姽婳秀睫闪动,睁目嗔怪道:“说好让我歇一阵的,怎么,来了你应付不了的主顾?”

尹心柔无奈,“那人眼界甚高,连龙涎香和师父的镇店之宝都看不上,我压不住他。”

姽婳拿了锦帕替她拭去残妆,见她眼角怯怯的,不由笑道:“是他看破了你的易容,你心虚了吧?”

“紫先生的易容术,岂有破绽?想是我举止露了馅。”尹心柔想了想,“那人说要买特别的香。”

姽媜沉吟,“他什么样貌?”

尹心柔大致描述了一番,又道:“这人察人入微,心细如发,是个难缠的主顾。”

姽婳从秋千架上跃下,“我去瞧瞧他到底是何心思。”

蘼香铺里香花如绣,众女迷乱了眼,又见猎心喜被吐烟的香兽、镂空的熏笼吸引。一时美人绮罗珠翠,香器金玉生辉,那男子时梦时醒,张眼时看得赏心悦目,唇边蕴笑,可没多久又两眼一闭大梦周公。

采薇摇醒了他,微嗔道:“大人,世上能在这种地方睡着的,只有大人了。”男子困倦地道:“我看你们言过其实,这间铺子无非多了几样难得的香材,并无出奇。既然没有值得把玩的宝物,我又岂会不困?”

他说完凝目看去,姽婳娉婷而来,红青敷金夹纱衣,髻上簪了金步摇,一双瞳清丽不可方物,点得整个人宛如游龙飞凤,稍不留神就要夭矫飞去。

一见到来人,姽婳曼声道:“客官从南方来?”

“烟雨潇潇,江海为家。”

“客官是否幼时阴虚体弱,常年咳嗽,有血虚之症?”

“何以见得?”那人半张睡眼。

“客官身上有仙茅丸的气息,虽年已不惑,至今须发皆黑耳健目明,就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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