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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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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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上空有氤氲的烟气茫茫笼罩,整座城犹如虚幻的海市蜃楼。当置身事外远观,注视蝇营狗苟的苍生为生计奔波劳碌,为名利殚精竭虑,忽然会觉得山间拂面的清风最为自在。

照浪瞥了眼紫颜,想知道他的过去,明白这颗百变不动心怎生修炼的来。虽然世事洞明如紫颜,也有拘泥于心的纠葛,无法如清风洒脱来去。

紫颜眼中风起云涌,慢慢的道:“你既然带了刀,为我舞一场如何?”

照浪被他的话撩拨起豪情,蓦的抽出腰间的佩刀“呜咽”。如骤然打开了鬼门关,酷烈的杀气汹涌迎面,紫颜被朔朔刀风所迫,扶住了栏杆站定。

山间宁静被一刀打破。

风声悲戚如诉,如秋意袭人,愁起眉间。焚心锥骨的刀气恣意在山林间咆哮,千军万马般凛冽的踏过大地。刀风所及处萧瑟零落,仿佛杀气浸入了草木的根髓,望去一片枯败。紫颜屏息在廊柱后凝望,咫尺之外,就是照浪狂舞奔放的刀,砍过无数大好头颅。

青金色的光芒在林间跳跃,偶尔折到一片阳光,杀气刺目的暴涨,直射入人心里去。枝头的树叶在刀风的逼迫下,发出呜呜鸣响,此外再无任何生机。照浪的刀犹如抽走了山林活泼泼的魂魄,只余下冰冷的石头诉说荒寂。此时,方圆数丈内草木瑟瑟惊栗,飞禽虫豸远远地逃开了这个战场。

紫颜想,好一出戏。偌大舞台,仅得一个主角,让人再挪不开视线。可惜他认得其中的一刀,泥尘的走势宛如伤痕——九曲会昌十三刀的第二式,宣城杜鹃。过去太多鲜血淋漓滴到如今,映红了照浪的一双手。

和这个人永远都做不了朋友。紫颜冷眼旁观,微微感叹。

照浪收刀时万籁俱静,大地仿佛仍在喘息。他惮去浮尘,狮虎般的气魄又回来了,用炙热如旭日的双眼对了紫颜笑道:“你我一起登顶。”

紫颜摇了摇头,绣金的衫子象花伞绚丽的旋动,转身面向了下山的路。

“走到这一步,不想去峰顶看看?”照浪望了他如是说。

紫颜安然回首,笑道:“一座小山而已,纵然能看见宫城,离巅峰还远的很。”竟往山下去了。

照浪凝视紫颜的背影,飘然如逍遥游的彩凤,隐隐有些妒忌。

反观他自身,执着于眼前的胜负高低,为得到所谓江湖霸业沾沾自喜,其实不过是某些人游刃天下的一局棋。他不是真正操纵命运的翻云覆雨手,连要走的路也按部就班由人指定。

从心所欲,谈何容易!

如果,如果他能摆脱束缚,尝一尝纵横自在的滋味,如他在照浪城的呼风唤雨。照浪不禁心动,帝王业,这天下果然只有帝王业才是男人的梦想。他想到千姿此刻在北荒的征战。一旦功成,就是名垂千古的王图霸业,那时宣泄了的不只是野心,还有彻底掌控世界的畅快淋漓,如高高再上的神明。

照浪收起的刀猛然出鞘,一记刀光狠狠的击在栏杆上。刀痕迅速蔓延,裂缝咔卡的爬上一根立柱,继而回廊的一角如猝死般决然坍塌,尘泥四溅。漆瓦灰土匍匐在照浪脚下,他无表情的回望山顶。玉观楼只是途中的山谷,早早走完了。他要踏上更高的山峰。

照浪疾步赶上紫颜,没走几步,对他轻松的提起话题道:“对了,我楼里来了几个不一样的易容师。”

“哦?”紫颜漫不经心,犹如春风过耳。

照浪神秘一笑,看着雕花啄鸟的粉漆回廊,慢悠悠道:“你信我的眼光,如今敢来的人颇有斤两,知道输给你会很丢脸。为了不再让你白跑,我稍把关看了看,想混吃骗喝的,一律打断腿赶出门。”

紫颜眼中清影湛明,道:“如此,不知有些什么人?”

“你听过翠羽阆院之名么?”

紫颜收了轻慢,点头道:“听说那里地处海外仙岛,岛民容颜不老,据说专出易容师。”

“药师馆呢?”

“唔,易容只是副业,不过也有懂行的人。”

“还有锦心堂。”照浪目光炯炯,留意紫颜神色的变化。“紫先生不愧是国手,这些人如今都在我玉观楼。若连同行的面子也不给,有点说不过去。”

紫颜的神情难得凝重。多年前的十师会上,他曾推断出那些隐在暗处的易容师,即出自上诉门派。当时以十师之能,并未第一眼看破对方的易容术,这些人的实力不可小觑。

风云际会。如果没有照浪推波助澜,恐怕令这些人云集京城并非易事。

“既有这么多人才,城主不妨都请进宫去,太后有他们保命,百年后也会是少女模样,何必我去掺和?”紫颜笑眯眯的回答。

有时候,照浪真想一掌吧他的笑容按回去。

“玉观楼太冷清,我已允易容师开门治人,想收钱的就开高价,想积福的银钱全免,每人挂出名号展露才艺。今日午后有三位易容师现场施术,明日会再换三位,唔,其中某些本事,和你大不相同。”照浪恢复了冷峻,以鹰準阴鸷的目光斜睨紫颜,“你不来也好,他们若知道你来,有了胜负心,反而不好看了。”

说完,独自踏步向前,不再看紫颜一眼。

长生在玉垒堂前花厅焦躁踱步。

府中没了萤火,一桩桩琐碎细屑的事涌到他眼前,四只手也忙不过。凡看护门庭,洒扫厅堂,修剪花草,洗浣衣物诸事,差了青衣童子各就各位,他时时巡走监管,只恨看不过来。天一坞伶人操词练曲,演习装扮,乃至锣鼓丝竹,也要他费心用神。

要命的是衙门里的人又来过一趟,带来坏消息。

侧侧一身丹霞红衣,捧了一株昙花侍弄。含苞的白花状若美人,长生瞥了一眼,心情稍安,随口道:“要开花了么?”

“今晚。”侧侧抚着黑瓷花盆,想到可与紫颜共赏花开即谢的华美,抿嘴笑着。

“唉!偏偏萤火不在。”长生握拳,愤愤的踢了踢青石地砖,“又有人顶了他的样貌犯案,再这样下去……”

这时紫颜回府,衫子沾了花瓣,珠粉飘金。长生忙把萤火的事说了,侧侧迎上来,为他换去沾了泥尘的金衫,蹙眉道:“照浪寻你何事?”

“无非叫我去玉观楼。”侧侧递上茶,紫颜呷了一口,对两人道:“我托他去官府打听,等消息便是。”长生这才静下来。

侧侧凝眸问:“这人终不可信。有什么要我做的?”紫颜笑道:“我先去玉观楼走走,或有线索也未可知。家里要人守着,你少出门为好。万一下回有贼子易容成你,要嫁去什么王公将军府,上我门来要人,可就塌了天。”

侧侧嗔怪道:“没个正经!你不必怕,如果真有人来,我再往湖里一跳……”紫颜叫道:“喂喂,你在水里重的像个秤砣,萤火不在,我未必能捞的动。”

侧侧红了脸啐他一口,抿了嘴只管融融一笑。

自从紫颜坦承踏这一年恐有大难,往日金泥文绣画不出的心事,终有了清晰的轮廓。她的心不再彷徨不定,像一抹收束在镜中的月白之光,熨成了如意的铜纹。

她要守在她身边,共担未知的劫难。

和侧侧软言俏语了几句后,紫颜哼着曲子,领长生道瀛壶房挑面具和衣饰。长生见他毫不担心萤火,跟在后面唉声叹气。

瀛壶房西屋的库房遍铺了红锦地衣,几十只乌木箱子上堆满姚黄魏紫的霓裳,长生双目迷离,陷进了香粉堆里,发愁该如何挑拣。紫颜忍痛望了这些翠袖金缕的衣饰,叹道:“选你最难看,料子最差的衣服,不引人注目为宜。”

长生摸摸头,暗想他自己便罢了,紫颜恐怕事连一袭布衫也能穿出俊俏风流,除非……想了想道:“少爷,你信得过我,就让我为你易容,管叫照浪也认不出。”

紫颜将信将疑的看他埋身面具箱内,左挑右选,找了一张蜡黄的脸。他正待靠近,紫颜拼命摇头,“不行,太丑了也让人留意,须要见一次忘一次的脸皮才好。”

长生望了面具苦笑,摊开两手为难的道:“少爷,这里丑的面具固然难寻,普通样貌的更是绝无仅有。要不然,容我随手为你敷粉打扮,我学艺不精,做出来的容貌大半既不好看,也说不上难看。”

紫颜吁了口气,微笑点头。长生想不到学了半吊子本事反有大用,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洗净了双手,涂抹上胶泥膏粉,细心为紫颜装扮。

以少爷的手段,要扮寻常百姓易如反掌。长生在易容的途中突然明白,紫颜不过借机给次机会,让他能亲手易容。想到此,长生的心一热,忍不住把紫颜的脸颊垫厚了几分。

如果做不出真正平凡的脸,定叫少爷看轻了。他狠下心染了鹅黄,涂了丹雪,仿佛泛黄的肌肤生硬敷了银粉添色,有种生手的刻意。

紫颜拈起缠枝莲花镜,与一张呆板平庸的脸对视。长生潜藏的灵气在指尖闪动,此番不求美艳逸绝,反而将才能尽情挥洒。紫颜的目光溜到桌案上,那盘鲜脆的荔枝,剥开丑陋粗粝的壳儿,会见到如玉的宝石。

他像一只耐心的老蚌,耗费漫漫辰光,等待珍珠的养成。

“成了!”长生惊喜的盯着掌下的陌生男子,是一瞥后就会忘记的路人。

“很好。”紫颜轻轻一笑。

“啊……少爷你不能笑,一笑就俊了。”长生苦恼的叫道,拧眉端详了片刻,“嘴角瘪一点,唔,想些不开心的事。”

紫颜一怔,长生代入了易容师的身份,像入戏的伶人,有了角色的架势。而他自己,多久不曾有这一刻,如孩童听人话语,体会别样的喜怒哀乐。每次他于人前披上一张面皮,便收藏其真实的心,躲在那张容颜后恣意的戏耍旁观。惊惶,悲伤,犹豫,彷徨,他从这些看似软弱的情感中抽离,一心要做不动心的神明。

哪怕刀剑加身,他也当是一张假面,从容的笑对山穷水尽。

如今要他平凡,要他庸碌如众生,紫颜不禁出神的想,为何年少时做得到,此刻却有些勉强?是他已经失却了当年旺盛的好奇,不再有赤子的心?

“噫,少爷你真厉害,一脸愁苦样,我看了都难过。”长生嘟囔的说道,拿过镜子看自己的脸,“我该扮成什么样呢?要我也能像少爷这般,无论怎样都是完美……”说了半句忽觉逾越。

“完美可不好。有规矩可循的成品,再无半点变化可言,人生又有何乐趣?”紫颜粲然一笑,他何尝不能如长生,重新面对易容术,如初遇时的一见钟情。

流水不腐。易容千面时见新颜,内心亦如初升旭日,不断吐纳每日新的菁华。这场师徒情谊中得益的不仅是长生,他如同再走一遍登山的路,耐心的观看途上错过的风景。

紫颜顽皮的一笑,孩子般拉起长生的手,“谢啦!嗯,我和你打赌,谁先被人看破,谁来做今晚的夜宵,再罚上台清唱一曲。”

长生望了他眼中惊艳的清亮,苦恼的大叫道:“少爷,笑就露馅了,千万不能笑!”默默在心里流泪,紫颜扮成乞丐恐怕没几日也能致富,人与人真是不可攀比。

待两人装扮完毕,步行走到玉观楼,前来观艺的百姓看猴戏似的围住了街面。靠近楼门口却是空荡荡,只余了一个黑衣童子看门。长生找人问了,才知除当日被施术的患者外,其余人等须交百两银子方可入楼旁观。

花费重金看易容的过程,寻常人根本无心负担,普通穷医师只能在外守候。长生摸了摸兜里满当当的金子,咧嘴自信一笑,悄声对紫颜道:“少爷,银两够了,进去后当了照浪的面,只怕说话不便,有什么要交代的,趁早一并说给我听。”

能做到不失谨慎,他已有了长进。紫颜微一思忖,道:“我们分开行事,被他看破也不打紧,让他不要声张便是。难得是你揣摩之机,要看仔细了。”

长生领命,特意往街上兜了一圈,等紫颜没入玉观楼后,才悠悠然现身楼前。

楼内只有针石敲击之声,铮铮如乐音盈盈想起。灵璧石屏的背后,三五个人围住一个样貌矍烁的老者,那人正为一个断腿的男子安上木质假肢,盘曲的铁丝扣牢了膝盖,关节丝丝贴缝的契合。

长生走进了看,巧夺天工的木肢在穿了膝裤后真假莫辨,待残疾男子起身缓行,初时略有蹒跚,渐渐脚步愈见伶俐,只走的慢些。众人拍手叫好,他又转去另一边,为一个瘦弱的男孩缝上残缺的耳朵。他动手极柔,生怕吓坏了那孩子,男孩睁大眼不敢稍动,待他递上一面镜子,方有泪决堤而出。

“多谢齐先生!”男孩俯首下跪,被老者搀扶。长生心生赞叹,忽然想起紫颜。

紫颜与一众观者守在一间房外等候,长生踱步过去,听见一青衫男子说道:“同时为两人易容,要能亲眼开个眼界就好。”又一人道:“那是他师传秘术,怎会轻易展露?”另有一人摇头,撇嘴道:“没准是个噱头,不过手脚快些,先替一人易容了,再给一人施术,没什么了不起。”先前那青衫男子便道:“如此,只管瞧这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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