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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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身-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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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塌糊涂,赶紧偏过头用手背抹脸。 
  闷油瓶握住我的右手:“去吃饭吧。” 
  这应该算是我们的第一次牵手,并不是十指相扣,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我掌心方才抠下的指甲印子。楼梯间的窗外,细雪纷纷扬扬,天地白得静谧,从四楼到一楼走了九十六个台阶都没有碰到一个人。 
  
  那天之后虽然从理论上讲我们的关系上了一个台阶,但每天也不可能时刻粘在一起。寒假我依然有实习,闷油瓶也有论文要做。其实倘若真的一下子进展到蜜里调油的阶段,估计我和他都接受不了。冷水冲茶慢慢浓,对待这只闷瓶子更是如此。 
  实习之余我开始琢磨一件事的可行性,但在准备好之前暂时不想跟闷油瓶吐露口风,只是打着给他改变形象的招牌,先抽空拖他去商场买了几身衣服。虽然人靠衣装在他身上并不完全成立,但换了新行头还是不一样,某种可以称之为耀眼的范儿一下就出来了。 
  张家小哥对此不太理解:“买这些衣服做什么?” 
  “你原来的衣服太惨了,这外套袖口都磨白了,还短一截,高中时候的吧?” 
  他居然点了点头。 
  这娃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腊月二十六那天,我下了班先去他宿舍找他:“小哥,过年有什么安排?” 
  “就在学校啊,和平常一样。” 
  “不会吧?你上大学以来都是这么过年?” 
  “嗯,反正春节留校的人也不算少。” 
  有门儿,我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两张次日的卧铺票递到他面前:
  “张起灵,跟我回家吧。” 
  他以我能想得到的最镇定的态度答应了,倒是我紧张的要命,回去的火车上差不多一夜没睡着,他反而睡的挺香。 
  
  闷油瓶之前给我爸妈留下的印象就不错,加之我曾经跟家里人把他吹的天花乱坠,各路亲戚都对我这个朋友挺好奇的,从腊月二十八踏进家门,到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饭,我俩等于是奔波在各家亲戚的饭局里,感觉就好像在看走马灯上飞速转过的画页,繁丽而不分明。不出意料,我们家人对他的印象都极好,若干堂表姊妹们更是如此,还无情地拿我跟他做比较,我决心把这归结为我给他做的外形包装。 
  大年夜零点钟声过后,父母都去睡了,这几天他们也实在累的够呛。我关了电视,见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书房,正靠着电脑桌翻着一本册子,便蹑手蹑脚的跟过去看。 
  一看不打紧,原来是我小时候的相片簿!不知道老妈什么时候把它摆在外面的。 
  闷油瓶手指点在一张我的周岁照上,侧过头笑吟吟的看着我,眼神里流露的意思似乎是要拿我跟小时候对比一下。我承认我一岁的时候是长的胖乎乎的,但小哥显然是笑得太有深意了……为了先发制人,我只好把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在他面前晃晃:“可爱吧?来给大爷亲一个~” 
  我本来是打算把照片往他嘴唇上碰一碰,结果他当了真,丢下相册,出其不意的亲了我一下,表情还很认真。
  
  如果不是担心弄出更大的动静吵醒隔壁的爹妈,我很想奉行下“以牙还牙”的原则,也攻闷油瓶一个不备。君子报仇,什么时候都不晚,我赶紧退后一步,绕开话题:“别光笑我的,回头拿你小时候的照片比比,肯定没我帅。” 
  闷油瓶想了想:“我小时候还真没照片。”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平静深黑的眼睛,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早点睡吧,明早我带你去灵隐寺。” 
  
  杭州人素有大年初一拜佛烧头香的习惯,其实我也是好几年没有来了,小时候倒是年年都跟着奶奶来上香,奶奶去世以后只有高考前来拜过一次。虽然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我们还是被这的人山人海震撼到了,到处香烟缭绕,几乎连跪拜的地方都挤不出来。我好容易买了两把价格还算适中的香,递给正专注看着围着殿前香炉焚香祝祷人群的闷油瓶一把,他却没接。 
  “小哥,你该不会来这儿就是为了看人头吧?难不成你信仰马列主义?” 
  闷油瓶转过身看定我,展颜笑道:“我所求的,已经在这里了。” 
  
  那两柱香我还是替他烧了,闷油瓶站在我身后看着我贪心的许了很久的愿,末后忍不住问道:“你许的什么愿?” 
  我信口开河道:“世界和平,国足出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N大进入世界前十强,有个叫张起灵的小哥能拿上数学界最牛逼的菲什么奖……” 
  闷油瓶笑道:“菩萨会后悔的。” 
  我摇摇头:“我还没说完呢,许到最后我估计这些实现起来都有点难度,就说如果都实现不了就只答允一个也好,最后这个说出来就不灵了。” 
  三世十方一切诸佛,若有灵验,请允许只实现这个愿望。 
  和你在一起。 
  
  那天从灵隐寺出来,我带他去看了我曾经读书的小学和中学,讲了一路我小时候的故事,一直转到很晚,接了老妈的好几个连环call,才匆匆赶回家吃饭。 
  快走到我家楼下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小哥,你今年二十四了吧?” 
  “对啊。” 
  “呐,本命年红包。” 
  趁他没反应过来,我拉过他的手,在掌心亲了一下。 
  
  ——香燃心字,祈愿平安始。盐茶自有真滋味,不求传奇故事。
  众里相看深深,百年朝暮光阴。掌中一吻烙印,今世许我安心。
  
  到家后才晓得老妈风急火急催我们回来吃饭的缘由,家里来了不少拜年的亲戚,有的还是好几年没见的。饭吃得团圆热闹,晚上的安排倒让我妈有点伤脑筋。两个小表弟赖在我的房间里占着电脑死活不动地方,干脆就留在我这住了,老妈有点不好意思:“委屈小张了,你俩凑合挤一晚上吧。” 
  对弟弟们这种不仅利己顺便利人的高尚行为我真是感动不已,连他们善于搞破坏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也高大起来。 
  闷油瓶先洗漱完回了房间,我三下五除二搞定内务,回屋便见某小哥正背朝我铺床,台灯光下甚是温馨。本想从后面偷袭一下他的小腰,结果我发现,永远不能低估学数学的人的应变能力。 
  因为我被一记过肩摔结结实实摔到了床上。 
  “小哥你真摔啊?”我揉着后腰往床里面滚了两圈,“我的腰肌……” 
  闷油瓶有点惊奇:“你有么?” 
  什么话呢,不就是实习这些天办公室坐多了,稍稍长了点肉而已。闷油瓶子也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哥你这一手挺厉害,我以为数学家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呢。” 
  “这倒不一定,比如魏尔斯特拉斯就很擅长击剑。” 
  “魏什么?” 
  “你们应该学过吧,最常见的,魏尔斯特拉斯定理,有界数列必有收敛的子数列。” 
  “……还是打住吧。” 
  看他也躺下来了,我还磨蹭着不想关灯。老房子墙壁不甚隔音,隔壁两个小孩还在声情并茂的打游戏并配以不知所云的主动解说,加上旁边躺的是闷油瓶,让我毫无睡意。看闷油瓶好像也不太困,我问道:“小哥,讲讲你以前的事吧,今天我都讲了一路了。” 
  “讲什么呢?” 
  “呃……就讲你为什么要学数学好了。”我估计讲这个他话会多点。 
  他坐起来一点,靠着床头想了一会,说:“如果你问我为什么选择N大的数学专业,这倒和中学开始参加竞赛,然后保送过来有关系。” 
  我小时候也学过一两年奥数,不过完全是家长跟风行为,现在全忘了一干净,就记得能坚持下来的人真不是一般人。“那是你家里大人让你学的?” 
  话一说完我顿时后悔,竟然忘了跟他提家长等于揭伤疤。 
  闷油瓶倒是若无其事:“也可以这么说吧,我爸妈去世以后我先是轮番寄住在几家亲戚家里,后来他们摊住宿费送我去寄宿制学校。当时学校有周末的兴趣小组,我也没地方去,就报了数学小组,每周末学些课本外的东西,自己也找点书看,后来就比较感兴趣了。” 
  “那是不是学竞赛出来的到了大学都特别厉害?像你这样。” 
  “也不一定,因为数学竞赛的路子并不特别适合大学数学的学习,跟我一起保送来的同学里就有后来发现自己适应不了,退学了的。我大学第一年也比较难熬。” 
  我想象了一下闷油瓶大一时候的样子,应该是个清瘦的小男生,比身边的同班同学都小两三岁,神情严肃的走在校园里,不禁有点想乐。 
  我们又聊了一会数学系的生活,果然涉及到他的本行,这瓶子就不算闷了。讲到保研的时候,我问了个因为跟我无缘所以一直很好奇的问题:“小哥,大学四年里你奖学金是不是拿的超多?” 
  “是啊,不过大部分是用来还债了。” 
  “还……债?”可能是电影看多了,我总是把这往黑社会上想。 
  “嗯,上大学时拿到的第一笔是新生奖学金,我记得是三千,当时留了点生活费,剩下的全寄了回去。”淡淡的灯光下,我看到他的微笑有点苦涩,“还我爸妈下葬时欠亲戚的钱。” 
  “……”我鼻子有点发酸,
  “后来拿的奖学金基本就用来还他们以前给我出的学费和生活费了,花了两年还清。” 
  我一下坐了起来:“这都什么人啊,以后你的帐就是我的帐,不管再有什么债,我给你还。” 
  闷油瓶重新把我塞回被窝,掖上被子:“好。” 
  
  那晚我们说了很久的话,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睡去。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想起有阵子未做过梦了,不知道是不是闷油瓶回来的缘故。那些梦里所担忧的,所惊惧的,所无能为力的,终于没有成为现实。他不再是幻影一样的存在,也不再与我注定参商两隔。尽管可以预见得到前面的路还会有许多辛苦,现在已经值得我庆幸:
  我没有弄丢他,他也没有丢掉我。 
  我从被子下伸过手去,握住了张起灵的手。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大三下学期本专业课程已经不算多了,但为了能拿到双学位证书,我辅修的课程差不多是上学期的一倍。从某种程度上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有一定道理的,我现在对待不少事情也和张家小哥一样能够认真起来,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肯在乎的毛头小子了。眼看大学即将过完,闷油瓶留校的希望挺大,我对留在这里找工作的事也不能不上心。上课之外的时间安排还算简单,除了继续接点兼职挣钱,再就是每天找闷油瓶吃饭打球聊天外加学吹口哨。 
  五月初的一天傍晚,从超市买东西回来的路上,我问闷油瓶:“你不觉得咱俩这日子有点平淡么?” 
  “还好啊。” 
  “好像我认识的那些……在一起的都不像我们这样,像我宿舍老五,前天和女朋友闹分手,那姑娘从她学校赶过来,非要跳咱学校那湖,被拉住了。” 
  “嗯,幸好没跳,那水多脏啊。” 
  说话间又经过养鹩哥的那家,我停下来,信心十足的对着笼子吹了一声口哨,闷油瓶也站住旁观。 
  我连吹了三声,鹩哥总算把头从翅膀下面□,叫了一声:“无~聊~” 
  闷油瓶都有点忍不住要笑,我大大折了面子,赶紧加快步子离开,发自肺腑的希望校园里的流浪猫早点盯上这只好色的鹩哥。 
  
  碧青的槐树叶影下,我俩提着东西并肩走着,闷油瓶好像想起来什么,低声吹起口哨来,是我没有听过的歌,调子很陌生,拖着悠扬的长音。 
  “小哥,这是什么曲子?” 
  闷油瓶侧过脸看着我,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又像是在回忆:“这个啊,是苗族婚礼上唱的歌子。” 
  我想起他妈妈是苗族,或许这和他小时候遭到亲戚冷遇也有一定关系。想到这个觉得有点难过,便问道:“明年夏天等咱们毕业了,一起回你老家看看好不好?” 
  “嗯,我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应该还在。” 
  “也去看看你爸爸妈妈……”我把后面的两个字咽了下去,“他们会放心的。” 
  闷油瓶点点头,看着我的眼睛,轻声用苗语说了几句什么。 
  “小哥你说什么?” 
  “就是刚才的歌词,用汉话不太好翻。”他想了一下,慢慢道,“说起来跟就来跟,不怕路上几多山,打开大门亲迎到,把亲迎到多喜欢。” 
  夕阳暖暖的透过槐树枝叶照下来,将我和他的轮廓镀上金色的光泽。周遭家属楼里渐渐飘出晚饭的香气,有老人牵着放学回家的小孩儿缓缓的沿路行走。人间寻常烟火里我安心的看着他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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