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年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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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年马月-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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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身边,然后把其余四个高帽又摞在一起,拿出打火机燃着,来个“纸船明烛照天烧”。



“好!好样的!”人群里不知哪位喊了一嗓子。



郝正贤把留下来的高帽呆在自己头上,幽默地对红卫兵们说:“把我这南霸天带走吧。”



“那你不许反抗。”



“放心吧,我要反抗会把你们拍成肉饼,我不会难为你们小毛孩子,我讨厌那些利用你们红卫兵小将的人,等你们长大了,阅历广了,你们就知道被上当、被欺骗的滋味了。走吧,我接受批判。”



就这样,孙乃正和郝正贤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队伍学生向俱乐部广场走去。那里早已布置好了批判大会,清河镇各个广播站全线转播。由于学生们有几分惧怕这位“南霸天”,所以一路上没敲锣打鼓,没喊口号。



俱乐部门前广场早已挤满了人群,都是造反派组织互相通知,打着大旗来到这里。什么驱虎豹造反团、向阳花造反团、革命工人赤卫队、八一兵团、风钻工人造反团、水泥工人造反团等等。大家都饱满着自以为在干革命、抓大事的情绪,群情激昂,好一派“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革命气势。



等红卫兵把郝正贤押进广场的时候,此起彼伏的口号声立即在空气中炸开,在拥往俱乐部台阶雨搭下的批判斗争舞台的一段路上,郝正贤的耳膜震得嗡嗡的响,有些红卫兵用双手捂住耳朵,李安臣领导的驱虎豹造反团叫喊的最凶,喊得也最花花:“打倒修正主义分子!”“打倒苏修特务!”“打倒燕山夜话的三家村黑爪牙!”“打倒邓拓、吴晗、廖沫沙的黑走卒!”“打倒黑团干部!”,等郝正贤站到批判的舞台上,他的口号立即变了:“打倒郝正贤!”“斗倒斗臭郝正贤!”“郝正贤不低头我们决不收兵!”等等。



“郝正贤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不是个破鞋呀?”



“不是,是苏修特务。”



“还是北京三家村的呐,和邓拓吴晗他们都认识。”



“是嘛,这回可炸出来一个大个的,好好听听怎么回事。”



“你们竟瞎扯,这人我认识,它是采运队的施工技术员,团支部书记,局团委宣传干事,是清华大学水利系的大学生,挺有才气的一个年轻人。”



“这样人才干大特务呢,你我这样的给苏修当特务人家要你吗?”



……………………



台下私下里一片议论。



“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革命的同志们!现在站在这里的、被我们揪斗出来的是一个特别顽固、特别反动、特别嚣张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在全国一片红,举国反对修正主义的今天,这个反动分子居然在大唱苏联歌曲,用大唱苏联歌曲来对抗毛主席语录歌,我们揪斗他时气焰竟特别嚣张,放跑了其余四个反动分子,还烧掉了四个高帽,这样的无视毛主席的红卫兵小将的叫嚣行为,我们一定要斗倒斗臭,在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下面大批判活动开始,那个革命者上台揭发批判?”



孙乃正到了批斗现场,一扫一路上的忐忑心理,精气神利马提高了八度,他又摆起兵团司令的架势,对着麦克风鼓动一气,把豪气传遍了全镇、水库工地、周边公社、山河大地。



“我来揭发批判三反分子郝正贤。”



第一个上台揭发批判的是平时宣称郝正贤是他的良师益友的孟昭光。他一上台,台下清楚他于郝正贤关系的人都感到惊讶,他俩是好朋友啊,怎么能?听听!



“谁都知道,我与郝正贤是好朋友,由于我过去觉悟低,没有识破郝正贤的罪恶心里和丑恶目的。现在我明白了,他一直是想用资本主义思想毒害我,想用修正主义麻醉剂麻醉我。他不但喜欢唱苏联歌曲,他更喜欢看苏联小说,他还借给我看了两本苏联小说,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本是《耶尔绍夫兄弟》,这两本书都是宣扬苏修人民喜欢修正主义路线的书,尤其是《耶尔绍夫兄弟》这本书,鼓吹提高臭老九的工资待遇,苏联的一个普通工厂里的技术员月工资高达两千五百多卢布,书里还鼓励特权待遇,本来是公仆的书记、市长们,这些人都是高薪待遇不说,家门还派有当兵站岗的。现在我明白了,他郝正贤以前借给我看这些书就是以书代言发泄他内心对现实的不满。他在图书馆喜欢看国外图书资料,他对我说过,美国普通工厂工人的工资是中国工人工资的三十倍到四十倍,一个月工资就能在中国买来两三套料子服。他还说美国工人非常团结,资本家不给工人家属住宅按热水管就起来抗议罢工;他还说苏联的空军和海军的力量装备要远远的超过中国,破冰船都能到北极破冰。他说苏联、美国都有万吨巨轮,潜艇、航空母舰都用核动力驱动了,而这些我们中国目前还都造不出来;他对中国的革命政治运动怀有敌意,他说应该多搞些经济建设和道德建设…………”



孟昭光的揭发给孙乃正带来了惊喜,他万万没想到他们这次革命行动太有价值了,郝正贤不仅仅是唱苏联歌曲的修正主义分子,现在可以说他是彻头彻尾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三反分子,一定要斗倒斗臭。



“郝正贤,这些话你说过没有?”



“说过。”



“你身为团支部书记为什么还妖言惑众?”



“我没有妖言惑众。”



“你这些活不是妖言惑众是什么?”



“第一,我说的这些话都是从局图书馆书报杂志里看到的,所以不能叫做妖言;第二,这些话我只对孟昭光一个人说过,所以不能称之为惑众。说我妖言惑众我实在不能与你们苟同。”



“孙乃正,打他,他骂我们造反派是狗。反动气焰多么嚣张,打他,打死他。”李安臣在台下一听“苟同”两个字气的火冒三丈,高喊着打死他,随即领几个人上台对郝正贤拳打脚踢。



台下有几个和郝正贤要好的一些人实在看不下去了,高树贤和钟本之带头喊起了口号。



“学习十六条!”



“宣传十六条!”



“贯彻执行十六条!”



“要文斗不要武斗!”



全场的口号声孙乃正听得明白,他向朱晓杰、沙喜福等人一招手,大家会意一起上来把李安臣带上来的打手们拉住并劝下台去。这时郝正贤的高帽子被打碎了,挂着的牌子上染满了鼻血。一个“苟狗”同音带来了一场血腥之灾。



有些时候,站出来与你为敌的恰恰是与你推心置腹的好朋友,这种怪现象在中国特别流行,这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一种遗风,是明哲保身的一种自我逃生手段。中国自从有了文字狱以后,人们说话都变得谨小慎微,“话到舌边咽下句,三思而后方可言”这已经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共识,不信任对方是绝不会坦诚交谈的。所以只有推心置腹的朋友才能互吐心扉,也正因为如此,也只有推心置腹的朋友才能站出来为敌检举揭发反戈一击。孟昭光就是用这种封建遗风做救命稻草来个先发制人,贼喊捉贼的上台表演的。他知道自己必须这般表演一番,为什么呢?他出身不好,父亲是伪官吏,四九年逃跑去了台湾死活不知;母亲六零年饿昏了头,居委会检查卫生逼她擦窗台玻璃掉楼下摔死了。他的家庭出身和社会背景使他深韵我党“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的考查标准。他觉得他很睿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种特定环境他必须特定的“重在政治表现”一把。



按说封建社会文字狱刑罚制度的阴影随着三座大山的砸碎在人民的心目中早就应该清除了,可是历史的经验往往要在人们的头脑里根深蒂固很多年,甚至世世代代继承下去。祖辈用血与命换来的宝贵经验大概都是用DNA的方式告诫他们的子孙:“凡是危及到自己生命安全的地方,第一要逃跑,逃不掉了那就用第二招叫狠狠地反咬,这两招都不行了,那就来最后一招就是痛哭流泪地检讨认罪,换取权势者同情,做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反戈一击有功、投降变节有赏。千般伎俩一句话就是求个不做刀下之鬼。



马克思有句名言:“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社会意识。”孟昭光这样做在中国人眼里是可以理解的。远至封建帝王,军阀统治,近看历次政治运动,都同出一辙的表现为株连九族的打击政策。只要抓出一个被统治集团视为的阶级敌人,就必然会像拔花生一样地带出一群同伙来。主宰者一定是先从社会关系入手,很挖思想根源、历史根源、出身根源,这么一挖亲朋好友就首当其冲,一个也摆脱不了干系。聪明人要想保全自己就不能顾及往日的友情去大义灭亲了。



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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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老祖宗还给子孙留下的一个好遗风就是围观起哄墙倒众人推。也不知道是要表现自己无限忠于毛主席的革命态度还是出自于其它什么动机,孟昭光带头上台对郝正贤毫不留情地一通揭发批判以后,立刻产生了“放屁引来臭狗屎”的貌似“抛砖引玉”的连锁反应的现场效果,认识的、不认识的、关系好的、不好的纷纷上台揭发批判,无限地上纲上线,无限地添加莫须有罪名。一个个凭想当然口若悬河的信口雌黄,上台发言的人他自己都很清楚是在歪曲事实断章取义甚至无事生非地凑热闹,就好象打倒了一个阶级敌人就会感到无上荣光似的,不上台表现一把对不起党中央,对不起毛主席。说上几句还得义愤填膺的喊几声口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此时此刻革命热情令理智变得一片空白,没有条件让你冷静思考一下。



“八成是刀枪不入的义和团来了,怎么都疯魔了呢?就差念‘天打天门开,地打地门来,太上老君亟亟有令’了”一个赶集的农村老寿星远眺现场听着广播,纳闷地自言自语。



清河水库工程局党委会议室里正在召开党委扩大会议,机关五大部的常委、机关党支部书记、各施工队党支部书记集聚一堂,对当前的抓革命促生产的局势进行讨论分析,党委书记奇 …書∧ 網、老红军战士出身的李彦让大家广开言论畅所欲言,出主意,想办法,怎样使水库工地革命生产两不误。怎样把当前学生停课、工人停工闹革命的局面改一改,不能无休止的继续下去。想什么办法把乱哄哄的现状纳入有序状态。



“我看把民兵组织起来,用组织手段把那些自发造反组织管理起来,在局党委统一领导下统一行动,十六条精神不也是这样要求吗?”武装部部长陈逸东说。



“这样不好,容易造成压制的错觉,我看应多组织工人学习中央文件和两报一刊社论,把政治学习活动深入到班组。引导他们要坚持上班工作,多用业余时间革命。”宣传部部长金明祥说。李彦书记点点头。



“我看应该这样,把全局的工作积极思想进步的先进工作者、标兵、三八红旗手、党团员组织起来成立一个造反派大组织统一活动,这样就把为闹待遇、泄私愤的小组织孤立起来了。象驱虎豹、向阳花,就是对风钻、水泥、架子工种和工作不满才打起革命大旗,这里没有一个是党团员,还都是青年工人多。”组织部部长苑祥来说。李彦书记也点点头。



“我认为这会开晚了,这都乱什么样了,就说我们队的郝正贤技术员,多好的小伙子,党委应该干预制止,否则多让好同志寒心,还怎么去相信党委,相信党中央。”王鹤祥气愤地放了一炮。这一炮把大家话匣子打开了,纷纷诉起了苦衷,什么不听话了,工人不好领导了,摸不清运动脉搏了等等。



其实,有什么摸不清的呢?回首我党历次的政治运动你就会明白,今天的故事就是昨天的历史故事,昨天故事再现就是历史故事的重演,其实我们今天所经历的故事都是历史故事在重演,只不过时代不同了演员换一套行头而已。我们为什么要提倡以史为鉴?就是要通古而知今。那位农村老寿星为何纳闷义和团来了?郝正贤为何把自己奚落为南霸天?就是和历史的故事出奇的相像。



党委书记李彦觉得王鹤祥讲得很有道理,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涌上心头,散会后他径直向工程局广播站走去。



批斗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造反派已经黔驴技穷,再没什么花样折腾了,热闹八成也看够了,义愤填膺的气球也煞了气。天气也骤阴了起来,一场大雨就要降下来。队伍中人群有些骚动要离开,头头们来回走着叫喊大家不要动,俄顷,一阵瓢泼大雨伴着滚动的雷声倾天而降,好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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