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有些骚动要离开，头头们来回走着叫喊大家不要动，俄顷，一阵瓢泼大雨伴着滚动的雷声倾天而降，好家伙，不到五分钟都成了落汤鸡。大部分人都跑掉了，只有红卫兵和驱虎豹、向阳花造反团在顶着大雨高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就在这时，广播喇叭传来了局党委书记李彦的声音。
“红卫兵小将们，革命的工友们，我是党委书记李彦，请听我向你们讲几句话，马克思说：‘年轻人犯了错误上帝都会原谅，何况我们革命者。’我们要帮助年轻人改正错误，而不是一棍子打死斗倒斗臭。你们都是革命群众，要学好十六条文件，要文斗不要武斗，不要群众斗群众，你们要把革命的火焰烧向旧党委，砸我老李头的盖子，要炮轰、油炸、火烧我老李头。外面下着大雨，不要着凉冻着，赶紧回家吧。”
李书记一席话起了很大作用，很多想走又不敢走的群众彻底动摇了，呼啦一下散去许多，孙乃正见状也不得不宣布把郝正贤交给采运队领导带回去劳动改造，斗争会到此结束。
深秋的雨水夹着刺骨的寒冷让湿透的人们打起了寒战，一个个上下牙咯咯咯地打得直响。在回来的路上，雨水和泪水模糊了郝正贤的眼睛，他想不通，平时和睦相处的好端端的人怎么一下子都变了摸样，怎么凶神恶煞一般。
路上没有人理他，过去认识他的人老远的就躲开，胆大一点的能用眼神示意同情，轻轻的点点头，不说一句话的漠然而过。是啊！人们通过对十六条学习，认定了郝正贤是放到运动后期酌情处理的反动分子，明哲保身，谁还没有卵子找茄子殃及池鱼呢？
雨停了，郝正贤抬起头来仰望苍穹，心里默念着：“老天有情啊！泪飞顿作倾盆雨，狂飙为我从天落。要不是这场大雨我的结局不知要惨多少倍。天道佑善啊！感谢苍天啊！”
郝正贤思索着低下头，凭着感觉向自己的宿舍走去，他不想再看到别人，也不愿看到别人见他欲言又止的尴尬相，所以他低着头不看四周，心里知道他已经走到家属居住区了，再向前五百多米就到宿舍了。
啪！一声推开窗户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大郝。”
凭着熟悉的声音，郝正贤知道是杜姐在叫他，他抬起头向窗望去，只见杜姐深情地注视着他，她知道，隔墙有耳，她只能用眼神和泪水交流话语；他也知道，杜姐虽然一语不发，一定是心痛得不得了，同事间，她是他唯一的红颜知己。
他们对视了一会，郝正贤便又低下头准备离开，这时只见后面一个人一把拉住他说：“傻孩子快进屋换换衣服，都湿成什么样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说话的是郭婶，是采运队火车司机郭师傅的老伴，她平时就喜欢郝正贤，总要做他的干妈，她把他拉进屋顺手把外衣扒掉扔到水盆里，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郭师傅穿的工作服，又找出一套没用过的新的背心裤头：“去，进里屋把这都换上，给你师傅新买的还没用过呢，快换上。”
等换好了衣服，郝正贤身体立马暖和许多，紧接着一碗红糖姜水卧鸡蛋下肚，鼻尖沁出了汗星。
“傻孩子，你怎么不跑呢？你看这罪遭的，真让婶心疼。”
萍水相逢的长辈人的关爱再也无法抑制郝正贤悲伤的心理状态，他一头倒在郭婶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街上跑过来一个蓬头垢面赤身裸体的中年疯女人，两手里抓着一大团泥巴向围观的群众喊：“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我这个下水道给你们掏吧，今天我是来者不惧有求必应，我让你们这些革命的老爷们搞个大破鞋，你们都上来呀，都来掏下水道。不要总围着看呀？这里有掏我下水道的没有？没有我可要糊上啦！不给你们掏了。”疯女人说完，她把满手的泥巴往阴部狠狠地一扣，把她的排尿下水道糊个严严实实，又在少腹上抹来抹去，然后旁若无人地、悠闲地唱着小曲，唱了一个又一个，逗得围观的造反派们哈哈大笑。
“这年头真不如疯了。”
“不许瞎说。”
“疯了好，没有理智，精神也不痛苦，现在我巴不得就成了一个疯子。”
“那女的是电厂的机关干部，我认识她，是个有说有笑的人。文化大革命一来，造反派揭发说她靠搞破鞋上去的，被造反派抓去挂破鞋游街批斗，丈夫和她划清界限离了婚，自己孤立无望折腾几天她就疯了，一看不住就光个身子到处乱跑，唉！看着她这样也怪可怜的。你在屋里等一会，我拿个床单子给她披上，把屁股遮挡上点，唉！一个好端端的女人被整成这样，造孽呀。”郭婶说着就从炕寝柜里拿出一条旧床单向大街疯女人那里走去。
临街传来了疯女人疯唱的的歌声：
手拿碟儿敲起来，
小曲儿好唱口难开，
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
先生老爷听开怀。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高楼饮美酒，
几家流落在街头。
……………………
03－1
03－1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
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
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
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
我所有的一切都只为找到它，
哪怕付出忧伤代价，
也许再穿过一条烦恼的河流，
明天就能够到达。
我生命的一切都只为拥有它，
让我们来真心对待吧，
等每一颗漂流的心都不在牵挂，
快乐是永远的家。
……………………
猪八戒一边开着他那具有越野功能的城市猎人，一边听着陈明唱的《快乐老家》，他特喜欢这支歌，觉得特别有意境和韵味，很有禅学的哲理，车奔驰在哈大道上，他一路反复放这首歌，躺在后座的猴哥和沙师弟也不烦，好像都在用这支歌默默地祝福自己一路顺风。
“八戒，我发现你也挺喜欢听歌？”
“人生岁月如歌嘛。”
“不，人生岁月如围棋。人生如棋，黑白相间，局里局外，一世走好难呐！”
决定把城市猎人开出来是猴哥的主意，它属于越野吉普，适合走山路且不豪华又有些旧，不会被响马看上眼，三个老头穿得也很简单休闲，一色的休闲运动装束。他们第一站就是先到水库，这里有他们的母校，有他们停课闹革命的足迹，孙乃正刚才回想批斗郝正贤的情景，心里有些不忍，便脱口说：“也不知郝正贤现在怎样？当年我们有些太荒唐。”
“听我妹妹说，郝正贤没退休之前是葛洲坝工程总指挥，退休后又返聘在三峡工程中央指挥中心，人家现在是官运亨通，他是***主席的老同学，正为祖国做着大贡献。当初我们要是把他逼自杀了可真是千古罪人了。”沙喜福说道。
“对，你妹妹一直在水库工作。当初八戒调你妹妹出来你妹妹和你都不同意，到也是，水库工作散漫惯了，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山青水秀，收入又不比石化企业低，我看你妹妹不出来就对了。”孙乃正断言。
“什么呀，他是怕我打他妹妹的主意。”朱晓杰调侃。
“扯淡，那时候谁不知道朱小姐总往高老庄跑，都把高公子肚子给鼓捣大了。”
“沙师弟，打算住你妹妹家？”
“咱三都住吧，她家房间挺大，还挺安静。我妹夫那个人也挺随和的，怎么样？”
“不，我早就安排好了，就住刘老根的龙泉山庄。”
“对，猴哥不提我还忘了，电视剧《刘老根》就在这水库龙泉山庄拍摄的。”
“这真是今非昔比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成了旅游景区了，当初这不是岩塞爆破的实验洞吗？我爸就是在这炸死的，也是这一顿炮把我炸明白了。”孙乃正长叹一声。
“这次到水库墓地祭奠一下老爷子吧。”
“看看衣冠冢。当时血肉横飞在爆破的石堆里，一个走资派在劳动改造，能有什么像样墓地。”
“这次去我们重修一下吧。”
“看情况再说，我有这个打算。”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八戒感触动情。
“现在回想起来，我总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单纯的红卫兵被革命老人愚弄和玩耍的感觉。”
“不是革命老人，是四人帮。说话别犯忌。”
“是，我也有此同感。我们在教唆中犯了弥天的光彩大罪，我们太无知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当年革命劲头象阿Q；你看我们当年一只手那个剪子，另一只手拿个空啤酒瓶子，见长辫子，铰！细腿裤放不进酒瓶子的，铰！穿喇叭裤的，铰！骑白山车的，铰车带，穿工农鞋的，脱下来把鞋帮铰坏挂在脖子上光脚走，还有拿个语录本栏路考人家最高指示，逼人家跳一遍忠字舞，等等等等，这一切行为都美其名曰革命小将破四旧立四新，你说象不象鲁迅笔下的阿Q？参加武斗如果被一枪打中了，临死前还说不要管我，要革命到底。这和阿Q临死还想着圈没画圆有什么区别，吖？”
“纵观几千年的中华历史，阿Q精神才是我们汉族百姓的本色。几千年的残酷封建统治，有刚直不阿气质的人都被灭门九族，剩下的全都是阿Q后裔苟活到今天。细想想你是不是？我是不是？我们都是啊。在中国，封建意识形态不除，民族就无法文明。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青年时代无知，现在我们仍然无知，百分之九十的国内华人都处于无知，还标榜几千年的中华文明。谁也没跳出封建统治的思想桎梏。这就是从我们祖上留下的劣根性。都是阿Q；有权者是霸道阿Q；知识分子是斯文阿Q；农工是愚蒙阿Q；官商是嗜血阿Q；黑社会是绿林阿Q。”
“青年时代对社会的无知是正常的。你不能占有青春的同时又占有社会知识，因为青春要忙于社会活动而顾不得去了解社会知识，社会知识不是靠自我寻求，而是生活经验的积累。”
“人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辜负青春。”
“这也正是我们中国知青这一代人的切肤之痛。”
“青春是一个短暂的美梦，当你醒来时，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认为是美梦，空前绝后的荒诞噩梦。”
“有人说青春活泼的心绝不做悲哀的留滞，青春就是批判的年华，这种说法并不夸张，这种批判的特点具有很高的积极性和很强的原则性。”
“积极性很高，原则性得加个引号，胡来。”
“其实无论哪个时代，青年的特点总是怀抱着各种理想和幻想，这并不是什么毛病，而是一种宝贵的品质。如果青春的朝气倘已消失，前进不已的好奇心衰退了，人生也就没有了意义。你看现在的青年人，一味的拜金主义者。”
“以挣钱为最高目的的人，他正不知不觉地把他的生命和灵魂出卖给富人或者代表金钱的组合体。”
“是这个理，现代人除了票子、房子、车子、吃喝嫖赌其他都一片空白。”
“是，现在什么政治信仰呀，阶级情感呀。统统一扫而光。政府无权威，百姓无信任，全国大骗局，信仰和信任严重危机。”
“最近街上流行一套顺口溜叫：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国务院发现下文件，一级一级往下念，念到基层下饭店，吃完就算兑了现。”“现在都是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各自为政。现在一个省一个样，一个市县又一个样，都是香港，搞自治了。”
“国家现在我看也是治理力度不够，喊着宏观调控实际根本无力宏观调控。”
“咱国家的老百姓，又安分又不安分，走极端，一放就乱，一统就死。民族素质太低。”
“是啊！邓大人改革开放思路不错，中国人一搞就乱了套了。你看现在这污七八糟的事，比旧社会还他妈的旧社会。贩假制假、**、贩卖妇女儿童、杀死活人卖心肝肺的、孙二娘卖人肉包子的、黑社会斧头帮、棍子帮、镊子帮、勒死狗、拍花子全出来了。”
“这都很正常，资本主义初级阶段都是这样。”
“别忘了我们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怎么理解？要叫我看就是资本主义经济基础，社会主义上层建筑。也就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国家资本主义，也叫修正，懂吗？”
“那现在改革开放和我们当年批判苏联赫鲁晓夫修正主义有什么区别？”
“你上天问马克思和毛主席去，我回答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