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箱丝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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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箱丝绸-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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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够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直到亥时,顾恽还在宅子里拖拖拉拉,赵子衿老早就来等他,比他还淡定,桌边上托着白瓷青花纹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撇盖儿。
  
  顾恽今儿精神极差,懒筋犯了就想赖在床上不起来,神色萎靡。
  
  赵子衿看着他那一脸不情愿的模样,低头做喝茶状,茶盏遮住嘴角那抹宠溺笑意,想起上一世,这人也是这般懒散,干什么都不上心,对什么都不在意,都说江湖飒拓潇洒,提了剑就出了海,这一世居然奔着复杂诡谲的朝堂来了,志向变了,骨子里的灵魂还是原来那个。
  
  顾恽昨日被迎头浇了个把时辰,冷风嗖嗖朝着湿透的衣裳刮,透心儿凉,和赵子衿城门暂别后,又在别馆被挑三拣四的明青候绊住半晌,一会儿说床板垫的太软,一会说屋里头太素静,折腾不休,直把他弄得精疲力竭,天黑才回。
  
  回来时又被这傻子感动一把,他竟然在门口等他。浓郁的墨色里飘着细雨,宅子门口左右各挂一盏竹篾纸糊灯笼,散着昏黄朦胧的光,赵子衿伞也没打,静静站在灯下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眉头轻蹙,看起来寂寥而落寞,红色的长袍浸透了水,深的转黑,使得他身影像是融在了夜色里一样静定。
  
  顾恽转过转角远远扫见他,心神就有些恍惚,想起自打自己遇见他,总是见他这副姿态,像是等谁千百年似的,成了习惯,不经意间就露了出来,那他…是在等谁呢?总不能是自己吧——
  
  这念头不知道从脑子里哪个犄角疙瘩里冒出来,心头一悸,吓了自己一小跳,回过神来不由摇头苦笑,姑且不论自己是个男人,自己和他相识不过月余,哪里承得起他那副经年等待的模样——可赵子衿对自己的态度,又着实与众不同。
  
  顾恽觉得心里有些乱,对于赵子衿的过于接近,他一方面觉得有些不妥,两个到了成家年纪的男人时时刻刻腻在一起,未免遭人闲话,虽然本朝有男子厮守的先例,不至于受人眼光异样,总归是觉得怪,自家老母,还翘首以盼等着抱孙子哪;另一方面又狠不下心拒绝,就像此刻,见着他在门口久等,心里感动熨帖之余,又浮起一股一种陌生的情绪,像是不解,又像是心疼,因何而生,却是不肯深究了。
  
  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会越过越混乱,入朝为官非他本愿,盛世安稳时节,便是他离开庙堂四海为家的时候,且走一步算一步,而赵子衿,顾恽看了眼灯笼下的红衣人,暗道,便竭尽所能,护得一时是一时罢。
  
  顾宅占地不大,入门一个大院,过道小角门,便是顾恽起居的内院,左右横着伸出去的圆角门后,左边是客房,如今是顾玖独居的小院,右边是厨房及刘大爷夫妇的卧房,庭院并不深远,杜煦家的小厮隔着院墙喊一嗓子,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顾恽穿着朝服未带帽,在屋子里悠来悠去,衣柜里头刨两下,床榻上头扒一把,找什么似的,赵子衿搁下茶碗,问道:“阿恽,你在找什么?”
  
  顾恽乱没形象的蹲在梨木箱子前,两只膀子还在里头巴拉,闻言头也不回:“玉佩,今儿不是国宴么,我觉着该正式一些。”
  
  瑾瑜配君子,阿恽佩玉,必然钟灵毓秀,赵子衿比谁都爱看,又听出他语气里一丝无奈,他可舍不得顾恽违心过活,便道:“你管他正式与否,愿戴就戴,不愿就罢。”
  
  顾恽低笑两声:“嘿,你倒是随性所欲,只是这朝堂,是个身不由己的地方。你不犯人,也是有人来犯你的,唯独处处周全谨慎,才能不至落人把柄,你且……”
  
  他当了赵子衿半月的太傅,说教成瘾,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嘴,眼见着就要长篇大论,什么朝堂如染缸、进之赤墨着云云,猛然想起赵子衿听不懂这些,便讪讪住了嘴,暗斥一声自己才是那黑人子弟的“墨”,道:“当我之前在放屁,你说的没错,人生在世时日短,称心而活方自在,子衿胸怀开阔通透,是吾效仿之典范。”
  
  只是他一边说着效仿典范,一边坚定不移的两臂挥舞,愈发显得之前的称赞像是敷衍,满嘴谎言。赵子衿暗自好笑,他这是将自己又当孩子,又当傻子哪,不过——他眼神僵了一瞬,心里有些苦涩悲凉,当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像上一世,将自己当—敌人……
  
  如此过了一炷香,顾恽还挂在梨木箱沿上,赵子衿算了看出来了,他哪里是想装扮正式,分明就是拖延时间,不愿去赴宴,他竟如此不愿,为何又要一脚踏入这泥泞地里。赵子衿有些不解,傻子扮相也好圆谎,露陷也不怕,便开门见山道:“阿恽,你是不是,不愿当官?”
  
  顾恽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他:“怎么会?世人都盼飞黄腾达,我自然也不例——赵子衿,你做什么那般看我,我轻易不像人说真心……”
  
  他再三努力,终于是胡诌不下去了,因为赵子衿用一种十分清澈十分委屈的眼神看他,湿漉漉的淌着晶亮的水光,无比浓烈的传达出一股“你这个大骗子”的谴责意味,顾恽满嘴谎话便堵在嗓子眼儿,只能拐弯抹角的坦白:“王爷慧眼如炬。”
  
  赵子衿了嘴角笑意转瞬即逝,小心掩藏好了,依旧天真懵懂,他瞧着顾恽脸上带点生涩,就知道他不常向人说实话,心里忍不住就有些高兴,想着,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他心里,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他做出一副傻子的正常反应,脑子被矛盾的事实搅的晕头转向似的纠结模样,半晌才理顺捆直,道:“那你又为何要考取功名?上榜难于上青天,落榜却是轻而易举是事。”
  
  顾恽脖子扭得酸软,索性从柜子里掏出一件儿衣裳铺在地上,一屁股屯上背靠箱子,相当洒脱自如,颇有江湖侠士之遗风。他面朝赵子衿,眼神却飘开去看大开的门外天地,近处有花红草绿,远处是青天澄碧,再远,就是万里锦绣河山,是国也是家。
  
  屋内寂静如许,长风穿堂而过,从门口吹过,拂起那人白发三千,复吹动自己绛红衣角,这一刻,顾恽突然就想说一说,心底那些压抑良久的情绪,不愿入世却被迫前来,江山动荡想坐视不管,规避麻烦却舍不下红尘……
  
  他嘴角浮起一个略带苦涩的笑意,心道,顾恽分明就是滩糊不上墙的烂泥,偏有巧匠不信邪,非要将他往墙上贴,索性泥巴尚有土性几分,上墙便尽力,粘得几时便几时——
  
  只是大厦将倾,需要的,还是力挽狂澜之人。
  
  阴雨连绵数日,却在这晚日头将尽时,突然放晴,橘红的夕阳穿云而出,灰暗的天边刹那如织锦缎,自那枚通红圆日一层一寸铺开色彩,渐远渐变,通红橘黄黛蓝灰,是世间最巧手的绣娘织机,也织不出的自然绚烂。
  
  一缕日光斜照,掠过高树下门扉,门堂处橘黄一片,给赵子衿身上铎出一层昏黄光晕,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挑灯夜读时无声燃起的蜡烛,带笑对视,即温柔又温暖。
  
  顾恽像是受了蛊惑似的,眯着眼轻声袒露心扉:“有个固执的老头子,对我很重要,他用性命强迫于我,让我继他未尽之志,他跪下来求我……可我这人哪,和他志不同,道也不合,实在没他那么心系国民,我是个混吃等死的人,三五时远行游历,结交一知己好友,有幸能得一女子垂青喜结连理,那便更好,没有,也不强求……”
  
  “只是啊,他求我,我也不愿意,可再一想,若是没有安稳太平,一切便都是镜花水月,所以啊,我来这里,也不全是被迫,子衿,你可明白…嘿,我倒是昏了头,自己都没整明白,反去问你,你能听明白,那才叫怪了…”
  
  赵子衿起身,遮住那抹夕晕,慢慢朝顾恽走去,瞧着那人的眼睛将千言万语闷在心头:阿恽,我明白的,你性子洒脱无束,心肠却不够狠硬,见着黎民将入水火,远行的脚步便走不脱,你这人哪,如此口是心非,叫我又爱又恼——
  
  你的志向,我帮你如何,我有钱财供你混吃等死,往后陪你踏遍名山大川,你弹琴我舞剑,就是这青眼于你的女子,便没有了,男子凑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但我做到了泪目~~再啰嗦一章,饼哥马上粗线~~~
  翘首以盼端午,要去吃火锅扎人堆嘤嘤嘤,好久没出门了妈蛋





☆、第二十二章 贼心贼胆

  
  赵子衿刚伸手将顾恽拉起来,院内就响起还景扯着嗓子的叫唤:“顾公子,你整顿好了么,我家公子等你一起出发哪。”
  
  顾恽冲着门外扬声道:“就好,这便来。”
  
  扭头见赵子衿古怪的盯着门外,些许疑惑,像是被他们之间这种隔空靠吼传递信息的怪异的方式给怔到了,顾恽一想他都是晚上过来,那会子杜煦那厮都出门鬼混去了,这阵势没见过,当下便解释道:“杜煦这厮懒,邻着院子都不愿绕趟门口,有事便在分隔的院墙下头嚎,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厮也被带坏了。”
  
  赵子衿面无波澜的应了一声,当是知道了,心里却笑道,那你是上梁,还是下梁。
  
  这厮是块朽木,凿不成梁。
  
  两人抬脚往外走,才到内外院分界的门口,迎面匆匆而来一小厮,却是许季陵家的西楼。
  
  西楼低头疾走,见着顾恽,习惯性张嘴就要唤一声“祖宗怎的如此慢,少爷等你老半天”,然后上去拖。待看见顾恽身旁的白发男子,吓了一跳,匆忙将到嘴的哀嚎憋回嗓子眼,脚上的步子也萎缩缓慢下来,规规矩矩的站定了,先是给赵子衿行了个礼,这才道:“公子,正找你,问你何时走呢?”
  
  顾恽:“走吧,季陵呢。”
  
  西楼:“在门外呢。”
  
  顾恽笑道:“我还以为他早走了。”
  
  西楼心道,他倒是想走来着,可你不出来,他走也不安心,在屋子里来回的绕,听到你和杜家的还景说话,这才幺了我来催,早知道您这屋里头,竟然还有这尊大神,小的便不来了。如西楼这等家生的小厮,心境总是低人一等,见着权贵,哪怕是个全乎傻子,也惊惧非常如坐针毡,完全无法与之同室。
  
  西楼心头泛苦水儿,努力保持镇定:“没,等着您哪。”
  
  他这尾音有些打颤,顾恽一听便知诀窍,温颜笑道:“知道了,你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西楼闻言,兔子一般飞窜而逃。
  
  几人在顾宅门口碰面,许季陵等在门外,本来脸上带笑望,一抬眼见两人成双出,脸色登时沉下来,到嘴的招呼咽回去,故意装作没瞧见顾恽。
  
  赵子衿将他神色变幻瞧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他瞧得出许季陵对顾恽有非分之想,一如他自己,可顾恽对许季陵却只有同窗友人情。王爷精于算计谋略,好钢用在刀刃上,不值当的飞醋轻易不乱吃,想着许季陵严谨古板,怕是爱慕一男子,自个都被谴责的要死,轻易不会向顾恽表明心迹,着实对他威胁不大,便不再为难此人。
  
  顾恽可不知许季陵晦涩的小心思,见人给笑脸,轻松明快的打招呼,听得许季陵心酸无比,千万愁绪独自咽。
  
  稍后杜煦也慢悠悠的的溜出来,衣摆上压一块羊脂白玉圆形镂花佩,上结如意下缀丝绦,走动间轻摇,玉色沉敛温润,风度甚是翩翩。
  
  顾恽一通乱七八糟的寻找玉佩变成了推心置腹,腰间照例空荡荡,杜煦目光毒辣心思阴暗,看人向来只找齐糟粕忽略精华,圆眼儿灵动一溜,便幸灾乐祸的借称赞之名予以打击:“顾大人淡薄素雅——”
  
  顾恽反唇相讥:“杜大人似蝶穿花。”
  
  两人无聊之极,见面就拌嘴,各得其乐。杜煦嘲讽完嘴角带笑,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四方薄片儿物件,朝顾恽扔了过来。顾恽抬手接住,触手微凉,摊开一看,却是一块水头莹润兹体通透的腰佩,乳白色,巴掌大小,其上工艺精湛的雕出镂空的竹节叶片,栩栩如生,看起来华美贵重。
  
  顾恽心下一暖,眼含促狭:“杜大人这是何意,私相授受?”
  
  杜煦下巴微扬,神态孤傲:“见你可怜,赏你的。”
  
  顾恽和杜煦,倒是相见恨晚两知己,认识时间不久,却把对方摸了个底儿来透,性子相似,彼此就知根底。
  
  杜公子既然丢了出来,就是上了心,顾恽要是当面还给他,他能笑着接了石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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