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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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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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从颊上长划而下,干瘦的手指略微颤抖,将酒泼洒在地——
    “夫人,也请满饮此杯。”
    房内空无一人,只有朱红的灵牌在烛光下静静而立。
    爱妻徐门葛氏之位。

    祭奠完毕,他再也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握着锦帕,佝偻着身子,几乎是要血来。窗外依旧大雨无声。风在庭院的花木中穿梭,发出簌簌的声响。徐侍郎抬起头凝望着庭园里葱郁的草木,冥冥中又仿佛是看到熟悉的面容在夜里冉冉浮现。
    巾儿,巾儿如今的你,一缕香魂归于何处?这些年,我一个人走得太久,走得太累,真想停下来,到你那边去休息啊
    抬头看去,天地间却已然黑沉如铁,压得人喘不过起来,仿佛如今朝野的时局。徐侍郎定定看了雨幕半晌,从胸臆中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眼看很快就是四月十五日韦太后生辰了,翻遍了全程却怎么也找不到御衣黄,不知道如何才能去见秦丞相。
    如果巾儿还在的话
    想到这里,心里陡然就是一痛。喀喇喇一声,窗外又是一道电光划下,照彻了天地。然而眼神落处,徐侍郎却忽然一惊——外面的空廊风灯摇曳,雷电隆隆之中,闪电的光芒时不时的照亮天地,依稀可见庭院里落叶乱舞,一片狼藉。
    自从巾儿死后,他一直鳏居,意志消沉,也无复休整设计园林之心,庭院就此荒废,在没有昔年的精巧美丽。然而此刻,电闪雷鸣之中,居然看到空空的庭院深处,不知何时开出了一朵碗口大的艳丽花朵来!
    牡丹!徐侍郎大喊一声,踉跄冲出门去,扑入暴雨里。
    ——风扫庭院,荒草深处只见一株奇花亭亭玉立,翠叶扶疏,苍劲老枝上一朵怒放的奇葩,旁边还有几个明黄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虽未吐露半分,却已是尽得风流。这一株牡丹,居然是天下罕见的御衣黄!
    “巾儿!是是你么?”徐侍郎失神半晌,蓦然从喉中发出了战栗的低呼,举头四顾,“你在哪里?出来见一下我啊!”
    然而,头顶的夜空漆黑如墨,暴雨倾盆而下,他的呼喊声被湮没在雨里,没有丝毫的回应。唯有那一株忽然出现在黑夜里的牡丹花在雨中轻轻摇曳,娇柔的花瓣轻抚男子枯槁清俊的脸颊,宛如情人的手指。
    忽然间,有人在背后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音清冷而诡异。
    “谁?”他悚然一惊,想要回头去看身后——点光明灭中,映入眼角的果然是一个纤细美丽的女子身影,站在满院花木最深处,全身笼罩着一层微光,影影绰绰如同仙子。
    “巾儿!”徐侍郎惊喜万分地站起来,然而那个幻影却消失了。
    空荡荡的庭院里只有风声萧萧,草木身簌簌。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双黑暗里伸出的手是纤细冰冷的,软弱无骨,身影却是冰冷而坚硬的:“难为你至今还记得她——莫非是心怀愧疚么?”
    徐侍郎全身一震,一股冷意沿着脊背冲上脑来,全身登时不能动弹。不,不对!这个声音不是巾儿!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葛巾虽死,一念却还牵挂在你身上,所以才幻出了这一株御衣黄给你。”那个声音低低冷笑,冰冷的手慢慢扣上了他的咽喉,“可惜,你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依旧还是想拿它去讨好权贵!”
    手指忽地用力,血脉被一瞬间截断,他登时不能呼吸。
    “既然你那么想见葛巾,我可以送你去,”那个女子的声音淡漠而冰冷,十指在喉头忽地扣紧,背后那人低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么?”
    她的声音清冷而凄厉,带着说不出的杀意,令人凛然。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仿佛是有一阵风拂过,满园花木簌簌一动,只听那个背后的女子啊了一声,语气中流露出惊讶,身形瞬地往后一闪。在徐侍郎即将失去知觉的那一刻,那只夺命的手从他的喉咙中霍然松开了。
    “谁?!”咽喉上的力道一失,徐侍郎已经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去,想看到那个在牡丹花开时悄然走来的神秘人是谁——然而大雨倾盆,庭院里又已经空空荡荡,除了那一朵美丽到妖异的牡丹,哪里有半分色彩?
    徐侍郎顾不得再去找那个神秘人,踉跄着扑倒在花下,泪流满面。
    “巾儿巾儿”徐侍郎茫然地望着御衣黄,颤抖着伸出手,仿佛想触摸一个不存在的面颊,喃喃,“是你么?是你在天有灵,送了我御衣黄,对么?刚才那个人是谁?她说要带我去见你”
    无人回答他的话,黑暗中只有暗香浮动。
    “我知道江上一别之后,你一定在那边等了我很久。不过,不要急”徐侍郎抬手抚摩着灵位,低声咳嗽着,唇角浮出一丝苦笑,“很快,我就回来找你了。”
    那一株御衣黄在风里摇晃,窗外大雨无声。

    四更时分,大雨的帝都空无一人,空荡荡的御街上只有一位黑衣男子拉着白衣女子急行。奇怪的是他们都没有打伞,可虚空中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笼罩在他们头顶,那样大的雨竟然没有一丝落在他们衣襟上。
    走到了清波门外,白螺奋力一甩,终于睁开了对方的手,“湛泸,又是你!”
    “刚才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动手杀人?”黑暗中,那个男子低声责问;“你难道不知自己如今已是待罪之身,若再犯下杀业,就会受到神形俱毁的责罚么?”
    白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笑了一声,脸色不屑。
    “好吧,我知道白螺天女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五雷之刑都折不了你,这些又算什么?”湛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苦笑,“但是牡丹花神是自愿与王母以三世为约的——如果今日她真的被那个男人辜负,也是她的命,轮不到你来为她抱不平。”
    “那个徐君宝为附秦府权势富贵,竟然不惜卖妻求荣!”白螺愤然,“湛泸,上次你阻拦我救苏盈,今日又阻我为巾儿复仇——若不是看我们数千年的情分上,我早已与你翻脸。”
    湛泸蹙眉回头看着她:“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若是玄冥在,定不会阻拦我。”白螺声音冰冷,“湛泸,你不日便要返回天界——能阻得我一时,难道还能阻得我一世?这种人,我是非杀不可!”
    湛泸静静凝望了她片刻,眉间忽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来。
    “螺儿,不要总是将我与玄冥相比较。”他低声叹息,“当年沧州大旱之事发生时,我尚在下界陪伴神宗皇帝身侧,不能及时返回天界——你可曾怪我?”
    “我倒是庆幸当时你正好不在。”白螺笑了一笑,“湛泸,你真的会帮我么?”
    湛泸微微一震,竟不能答。
    “你不会,”白螺微笑起来,笑容有些苍凉,“因为你是一把上古神器啊!你的心是钢铁铸成的,怎么会做出那样不顾后果的事情来?不要说人世苍生于你如蝼蚁,便是我们这些天界仙班,在你看来也不过尔尔吧?”
    湛泸微微蹙眉,眉间的神色确实复杂。
    “不,”他摇了摇头,忽然截口打断了她,“你和玄冥,对我来说从来都非尔尔之辈——你们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为了你们我可以赴汤蹈火。”
    白螺怔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相交相知上千年,湛泸一直是这样冷锐镇定的人,连眼神都泛着钢铁一样的光芒,从未有过一句这样肺腑之语,如今一旦说出来,竟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
    “螺儿,你辗转红尘数百年,总是觉得什么都已经明白,”湛泸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其实在有些事情上,你过于偏激,并不是真正的懂得。”
    不妨他忽出此言,白螺不由微微愕然。
    世态人心,她若不懂得,难道他便懂得了?湛泸只不过是一把上古神兵凝成的魂魄,无血无肉,无泪无情,千百年来陪伴在下界帝王身边,锁在深宫之内,何曾入过世间?
    “我久处深宫,倒也有一些耳闻——徐侍郎是怎样一个人,顾及出乎你的意料。”湛泸转过头去看着天上的电光,“答应我,螺儿,就算你真的要杀他,也要等四月十五之后。”
    “为什么?”白螺一怔,蹙眉冷笑,“四月十五便是韦太后的生辰——你难道要等徐侍郎将御衣黄献给秦桧谄媚完毕后,才会取他性命?”
    湛泸颔首:“不错。”
    “为什么?”白螺蹙眉。
    “因为”湛泸淡淡一笑:“我想其实你并不真正懂得这个男人。”
    白螺正要反驳,湛泸却将一物扔到了她手里。
    那是一块锦帕,一尺见方,死角垂着残破的流苏,原本是藕荷色,却被斑驳染满污渍——然而奇怪的是,污渍之上,确实密密麻麻的行书。仔细看去,竟然是题着一首词!白螺一见之下,便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
    “这是方才徐侍郎手里拿着的东西,你或许没留意到?”湛泸淡淡。白螺讲锦帕展开,对着光细细分辨,双手渐渐颤抖——那屋子,原来是陈年的血迹!
    染满血迹的锦帕上墨迹纵横,题着一首词。那词虽然是女子手笔,但句句激烈,字字力透纸背,激越之情溢于言表。细细看去,竟是一首《满庭芳》。
    “这是葛巾的笔迹!”她猛然一震,失声——这,赫然是一首绝命词?!
    “是的,”湛泸低声,“靖康之难后,徐君宝随东京留守杜充守卫开封,然而杜充怯懦苟安,弃城仓皇而逃。徐君宝令全家先行南渡,只身留下抗敌,却不料家眷在江上被金兵追及,满门三十余口无一生存——夫人葛氏有殊色,被金兵所迫,于锦帕上书一词,投江而死。”
    白螺脸色微微一变,咬住了唇角,不出声,只是盯着锦帕。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
    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
    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
    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
    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
    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
    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注2:徐君宝妻的这首词,事实上出自南宋末年。此处被作者乾坤大挪移了一下,提前了以败诉十年,放到了北宋末年去了(*^__^*) )
    那首词是如此激越,一字一句用血泪凝成,虽然隔了十年,其中蕴含的绝望和愤怒已然如同火一样的燃烧,几乎将这一块锦帕燃为灰烬!
    葛巾,昔年在江中的你,在面对虎狼般围过来的金兵时,又是怎样的心情?三生三世眼看就要圆满,到了最后一世,却居然换来了如此结局!
    “被你成为负心的徐侍郎,一直保留着夫人多年前的遗物;而葛巾死了多年,魂魄却并未在三生结束后回到天庭——她牵念着丈夫,今夜在院子里凭空开出的那一朵御衣黄,定然也是她的杰作。”湛泸负手凝望天际,淡淡,“你说,事情是不是就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呢?”
    白螺心里一震,无言以对。
    “你要相信个金的眼光,”展露叹息,“螺儿,是否因为多年来你见惯了人情凉薄,所以太容易将一切看得太悲观?我并不是想阻拦你为葛巾复仇,只是怕你将来会后悔——你一直过于聪明,所以也容易失去对世人的信心。”
    白螺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反驳,只是握着锦帕微微咳嗽起来。
    “等一等吧,”湛泸轻声叹息,“到十五日之后,便见分晓。”

    次日,云开日出,暮春时节的临安城里一片繁华景象。
    雨夜里折腾到天明,白螺觉得疲累,一觉竟是睡至了午后。梳洗完毕后,给花架上的白鹦鹉添了一把小米,推开门去,却看到对门的顾大娘正焦急地往这边看,一见她家花铺的门开了,灯饰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
    “哎呀,姑娘你昨儿没事吧?”顾大娘一把拉住白螺,看了又看,知道确认她毫发无伤才松了一口气,“真是吓煞人了!昨天看到那群人如狼似虎的进了你房子,我还以为吓,害的得我立刻跑去曾家般救兵。”
    “我没事,大娘。”白螺微微笑着,不着痕迹地推开了那只手,似是很不习惯这种过于热情的肌肤接触,“让您担心了。”
    “曾家老太太昨儿听说姑娘出了事,大为心焦,答应今日就去侍郎府上求情,”顾大娘擦了擦汗,笑道,“你看,姑娘还没大应当她家媳妇,老太太就这样爱着姑娘!——要知道连当家的二夫人,都不曾得到老太太这般看顾呢。”
    架子上的白鹦鹉咕咕一声,睁大了黑豆也似的眼睛,歪着头似是看笑话般望过来。白螺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微微蹙眉,有点不耐——提起百花曾家,她就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上一次顾大娘来探了她口风,说是要替曾家的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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