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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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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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夜雨,船尾的甲板上横着一个人,羽衣道冠,正是明风衡。铁桶倒在舱板上,水蜿蜒流淌,他的徒弟灵宝不知所措地跪在那里,一边推着没有知觉的人,一边带着哭音大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螺俯下身搭了一下脉,便松了一口气:“还好,先送到舱里躺下。”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金老大此刻也从船头赶到,一见这等场景也慌了神,“他他死了?我的天,早知道就不该让牛鼻子道人上船!”
“没事,”白螺回头看了一眼闻声赶来的船家,“这位道长因为偶感小恙而有些不舒服——你回去继续做你的事,不必惊慌。”
“”金老大还想问什么,然而在女子淡漠镇定的目光下居然缩了回来——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气质,冷冰冰,却又让人觉得很舒服,就像夏日里的冰镇酸梅汤,一口气喝下去毛孔舒爽,让人想不起去和她作对。更何况
金老大忍不住眼睛骨碌碌一转,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前舱。那只木箱子还放在角落里,没人看管,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只是沉甸甸的好引人遐想。
“好,那就不打扰了。”金老大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看得船家离开,白螺吩咐:“灵宝,麻烦扶你师父到榻上躺下。”
灵宝正在六神无主,听得她那么一说,便忙不迭的按令行事。雪儿执灯过来,放在榻边。灯下只见明风衡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额上却现出了一线殷红,从发际直贯到眉心,竟似是用血画出一般!灵宝一见,便惊得“啊”的叫出声音来。
“别吵。”白螺把明风衡安置在榻上,细细把了一下脉,又看了一看对方气色,手指迅速地掐算着,脸色阴晴不定。
“我,我师父他没事吧?”灵宝稍稍定下心来,结巴着问。
“喂,”雪儿忍不住嘲笑了他一句,“这就是你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师父?”
    “”灵宝此刻却顾不得她的冷嘲热讽,只是盯着昏迷的明风衡,忐忑,“我师父我师父他不会出什么事吧?他到底怎么了?”
    白螺叹了口气,忽地问:“你们前一段时间,可曾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不干净?”灵宝愣了一下。
    白螺加了一句:“就是阴气很重的地方。”
    “这”小道童迟疑了一下,才道:“白姑娘还真的问准了——这一两年,师父一直在北边被金人占了的地方修行。一路从建康到忻州,走了上千里路,最近才刚刚才回到临安这边。”
    “胆子真大,”雪儿啧啧赞叹,“北边的金人都是虎狼般的凶性,若发现你们两个汉人偷偷越境潜入,还不当作探子给扣起来?你们去那里修行?那里有啥好修行的?”
    白螺沉默了一下,却道,“你们是去去收敛尸体、超度亡魂的么?”
    灵宝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点点头,低声:“太惨了,那边。”
    叽叽喳喳的雪儿吃了一惊,看了这个哽咽的小道童一眼,不由也不说话了。她们虽然不曾去过长江以北沦陷于金兵之手的地方,但也听说靖康之难后那边的惨况:无数村镇被焚烧,无数百姓被屠杀,一些地方几百里不见人烟,只能闻到尸臭味。
    “你有一个好师父。”白螺叹了口气,对灵宝道,“只是这事却有些麻烦——既然你们是道家,身上可有带金丹之类的东西么?”
    “有的,有的”灵宝忙忙地回答,“寒羽湟、赤石脂、矾石、磁石、云母”
    “拿一点赤石脂来给我。”白螺低声吩咐。
    “是!”等灵宝下去后,她又转头向雪儿:“去拿我包袱过来——顺便关上门,拉下帘子,别惊动了船家。”
    “是。”雪儿迅速退了下去。
    白螺支开了两人,迅速伸手进明风衡胸口的衣襟里去探了一探,脸色顿时大变——等她抽出手,整个手掌上都印染满了暗红色的血,带着污浊的腐臭和朱砂味,和那个木箱子里沁出来的一模一样!
    腐臭,殷红,透着尸骨的气息。
    “小姐,拿来了!”雪儿从外面捧了包袱,探头进来,“要哪种药?”
    白螺连忙将明风衡的衣襟重新盖好,头也不回地一伸手:“把我们出门前准备在路上吃的饭团拿两个出来给我。”
    “啊?”雪儿愕然。
    “快给我!”白螺低叱,“再去看看灵宝怎么还没打水过来!”
    “好,好。”雪儿连忙点头,摸了两个用艾叶包着的黑糯米饭团放到小姐手掌心——小姐这般沉不住气,可真是罕见!难道还真的对这个牛鼻子道士上心了么?虽然这家伙是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可是
    她刚嘀咕着一转身,忽地听到前面舱里的灵宝又发出了一声大叫!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喊,“快快来看看!”
    “这小厮,总是大惊小怪!烧个水也”雪儿嘀咕着,有些不以为意。然而那声音却迅速地大了起来,仿佛被人揪着脖子,透出一股凄厉和恐惧:“救救命!救——”
    在喊到第三声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声音嘎然而止。
    雪儿脸色一变,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一边大声问:“怎么了?”
    这艘船本来就不大,前后舱之间也不过数丈的距离,不过是一个转身来回。从她听到呼救声到奔到,只不过用了短短一弹指的时间——然而前舱灯影剧烈地摇晃,空空荡荡,却已经没有一个人!
    地上只有一滩血迹和凌乱的挣扎痕迹,行李被打翻了一地,丹药洒得到处都是。舱板上赫然有几个血红的掌印和拖曳的痕迹,显然是灵宝被什么东西缠住,倒着往后拖了几步,他拼命挣扎却还是无法反抗,短短片刻便消失了。
    “小姐”雪儿这才觉得彻骨的寒意,失声,“小姐!”
    白螺抢身而来,一眼看到舱里的情况,顾不得说一句话,迅速将雪儿推到一边,反手一掌劈在了虚空里。只听喀喇一声,那一只放在角落里的木箱子忽然震了一震,自动打了开来!那一瞬,邪气汹涌而来,还来不及看到里面有什么,一蓬污血便飞溅出来,将整个船舱都笼罩在一片污浊中。
    “小姐!”雪儿惊呼,“小心!”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亮的电光忽然掠来——那把白虹剑刺破迷雾,呼啸而来,剑上有凛凛青色的锋芒,剑芒所到之处邪气纷纷退避,仿佛有灵性般地一转,扇形展开的光幕护住了她们两人。趁着这个空档,白螺双手一合,一道清风平地旋转而起,将那一蓬血死死裹住,一滴也没有溅出。
    “何方魔物!”雪儿清叱一声,扑拉一声跃在半空,双翅瞬地展开,献出了白鹦鹉的真身——打开的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全身血红。雪儿一把将那个东西抓了出来,尖尖利爪扬起,尖喙便要将对方眼珠啄食出来。
    “住手!”忽然间有人厉叱。
    雪儿一惊,听出居然是明风衡的声音,利爪便顿住了。
    方才昏迷的人居然在此刻醒了过来。随着他的喊声,那把白虹剑飞速回旋,一下子将雪儿逼了开去。然而,就在双方都停顿的短短片刻里,只听咔嗒一声,那个打开的木箱子又自动阖起,所有邪气都迅速倒吸而入,丝毫不剩,只留下地上那个血污满身的一团还在微微颤动。
    “灵灵宝?”雪儿大吃一惊,松开了爪子。那一团血污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蠕动着,发出断续的微弱呻吟。仔细听去,他嘴里断断续续念的却是什么“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净心神咒?”白螺愕然。
    ——在这样危急关头,居然还知道不停的念咒来护住最后一缕心脉,明风衡倒是找了个机灵弟子。否则被那样厉害的魔物吞噬,就算被救了回来只怕也会失了魂魄。
    “怎么回事?”雪儿收拢双翅落回地上,变回了人形,确认了躺在地上的果然是片刻前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的小道士,不由满腹不解——只是短短片刻,怎么就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个小牛鼻子是怎么了?
    她站在那里左看看又看看,希望白螺或者明风衡给出一个解释,然而明风衡只是强自支撑着喝了一声,便又倒了下去。那把白虹剑没有立刻飞回他身边,依旧在半空停着,剑尖颤巍巍地对准那一个阖上的木箱,锋芒锐利,警惕万分。
    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头。
    白螺走上前去看着那一只木箱,双眉紧蹙——果然,四面封着的符已经被撕裂,那个红酸枝木的箱子越发的血红了,触手湿润,竟似乎有血从里面沁出来一样!当她的手指按上去时,明显地感觉到箱子还在不停地震动,仿佛里面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想要破壁而出。
    她手上默默凝聚起灵力,几次用力,居然无法压服。
    “搞什么啊!到底”雪儿扶起了地上的灵宝,用手巾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污,喃喃。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小姐手心里忽然闪出了一道凛冽的光华——“啪”的一声,白螺将一物反扣在木箱上,整个颤动的箱子立刻平静了。
    “啊?”雪儿失声,“小姐你怎么把花镜都拿出来了?”
    “若非花镜,其他都镇不住这箱子里的东西。”白螺低声道,似也极疲倦。她将那面小小的镜子镜面朝下压在箱子上,默默念动咒语,等里面的东西不再动弹,才支撑着站起身来,指了指地上的灵宝:“雪儿,拿一点雄黄,帮他擦洗一下。”
    “啊?”雪儿看着血污满身的灵宝,捏住了鼻子。
    白螺看了一眼她,似是洞穿了她的心思,“别嫌脏嫌臭,去,给他洗干净。”
    雪儿嘀咕:“话说男女授受不亲”
    白螺淡淡:“你不过是只鹦鹉,别和人一样学舌。”
    雪儿被抢白,气了个挣,然而终归还是无奈,只能捏着鼻子伸出手将那个小道士提了起来,走到船头,没好气地扑通往水里噗通一浸。昏迷的人登时动了起来,呛了水,连声的叫:“鬼!救命救”
    “见你个大头鬼啊!”雪儿没好气,给他脑袋上打了个爆栗子,手里却不停,接二连三地把他摁到了水里又拉出。如此重复了五六次,刺鼻的腥味才淡了,只是灵宝也被她折腾得有气无力,瘫软在船头叫都叫不出来。
    “好了。”雪儿伸出手,轻轻松松把他扔到甲板上。
    “你你”灵宝呻吟着,全身尽湿,挣扎着想爬起来,“杀人啊?”
    “真是不识好人心,刚从鬼门关里回来一趟知不知道?还不喊一声恩人好姐姐?”雪儿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血污尽去,灵宝清醒过来,打两个激灵:“我师父呢?”
    “放心,有我家小姐在。”雪儿撇嘴,忽地笑,“这回知道了吧?我家小姐才是真正厉害的高人——比你那个吹牛师父强多了!”
    “你”灵宝不忿,爬起来便要和她论理。然而雪儿懒得和他多话,施施然从包袱里翻出一物,扔给了他,“喏,我们这次出门没带雄黄——只剩这端午节做的香包里估计还有点,你自己去拆了,放到水里化开擦一擦身子吧!”
    这个香包做得精致,上面用五彩丝线缠绕出菱形花纹,四个角上都垂落流苏,内中香气馥郁,填满了雄黄和各种香料,竟是闺阁女子亲手所制。
    灵宝看得呆了,涎着脸揣在怀里,笑:“好姐姐,真是人美手也巧。”
    “小牛鼻子!”雪儿啐了一口,笑叱,“都剩半条命了,还有心思说这些!也不怕被人听了”说到这里,她忽地一怔,居然忘了下面的话。
    “怎么?”灵宝顿时也紧张起来。
    “船家呢?”雪儿失声,“船家哪里去了!”
    ——是的,方才他们在舱里闹了这一场,惊天动地,居然却不见金老大出面来看一眼,这也太稀奇了。船在江心,四面无路,那个船家居然忽然间就不见了踪影!
    “不用找了,”灵宝却是指了指那个箱子,“在那里面。”
    “啊?!”这回轮到了雪儿大吃一惊。
    那个箱子四周封印的纸全部碎裂,但上面压了花镜后,已经安静下来,和普通的木箱没有任何区别——但细细听去,却听到有一阵阵奇特的声音从中传出来,窸窸窣窣,就如无数只蚕在暗夜里吃着桑叶,又如有人在黑影里独自磨牙。
    那种切齿咀嚼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方才我回到前舱去拿汤婆子给师父烧水,看到箱子四壁封印的符咒都被揭下了,船家半个身体都在箱子里面,只剩下一只手在外面拼命挣扎。”灵宝看着那个箱子,脸上尤自留着惊恐之情,“我想上去把他拉出来,结果,结果”
    他说不下去,脸色苍白,全身又颤栗起来。
    “”雪儿也是吸了口冷气。是了,定然是这个船家贪财,看到他们出手大方,身上又带着沉重的箱子,便以为里面藏了什么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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