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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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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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也是吸了口冷气。是了,定然是这个船家贪财,看到他们出手大方,身上又带着沉重的箱子,便以为里面藏了什么宝物。等得明风衡忽然发病倒地,他们几个人在后舱里忙成一团,便一个人偷偷跑到前面打开了箱子,想做一些苟且之事。不料却
    却发生了什么呢?
    雪儿看了一眼那个箱子,低声:“那里头,到底是什么?”
    灯下,白螺伸出手轻轻揭开了明风衡的衣襟——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明风衡的胸口包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绑带,上面敷着厚厚一层朱砂和香料,简直如同一个即将入殓的人!
    然而,即便是那么多层的绑带也无法阻挡污液的渗出,一眼看上去,他胸口似乎破了一个黑色的大洞,触目惊心。
    白螺不曾料到会看到如此严重的伤势,握着黑糯米的手不由僵在了那里:难怪渡口第一次见面时,便觉得他脚步滞重,似有重病在身,难道是她看着榻上的年轻道人。灯影摇晃之下,他的面容还是那么清俊英挺,有修仙练剑之人的出尘高逸,然而印堂里却隐隐透出了死气,身体也已经开始腐烂。
    片刻后,绑带被全数拆除,黑糯米满满地敷了一片,然而还是压不住那隐隐的腥味和腐烂气息。明风衡脸色苍白如纸,微闭着眼睛,然而瞳孔却是隐隐发蓝——那种蓝色非常妖异,出现在这样一个修道之人身上,显得分外可怖。
    白螺俯下身在他胸口听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他,眼里有疑问:“刚才在舱里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声。”
    她用手点在他胸口璇玑穴上,微微用力,只听到噗的一声,如同按到了某种软而腐烂的稻草,两根手指顿时直插入了他胸口里!
    她轻轻失声,明风衡却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吓到姑娘了么?”明风衡咳嗽着,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努力伸出手,想把衣襟掩起来,“已经没救了不必费神。”
    白螺将手指拔出,嗅了一嗅,一股腐败的尸体气息扑鼻而来,不由得变了脸色:璇玑穴本是人身上的十二死穴之一,只要稍稍用力便会致人死命——然而此刻她几乎穿透了他的胸骨,他却毫无反应!
    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恕我直言:到了现在,阁下到底算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许久,明风衡睁开眼睛,叹息了一声,“从三个月前死里逃生开始,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白螺看着他,他的眼神已经污浊,然而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退缩。
    她将手指擦拭干净,道:“这是尸毒,已经深入肺腑。”
    “我知道。”明风衡淡淡,额心那一道红痕如血般可怖,“再过上七天,等灵台泯灭,我便会丧失神智,彻底成为一个怪物了。”
    “”她不料他内心居然明镜也似的,一时间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小心地掩好他胸口的伤处,低声:“这到底是”
    明风衡沉默了一下,道:“三个月前,我去了一趟潭州”
    潭州!白螺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潭州本是繁华之地,曾有四五十万户人家,人烟茂盛,水陆交通便利。然而建炎四年正月,金国大将兀术率军从江西分兵入湘,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迅速于正月二十四日抵达潭州城下,派人传令城中之人投降。潭州军民誓不屈膝,在太守率领下殊死抵抗了十数天,令金兵损伤惨重。
    城破后,兀术大怒,下令屠城。
    一场持续了六天的空前大屠杀,令城中百万百姓一夕化为冤鬼,等金兵退去后,曾经繁华的潭州已经沦为废墟和修罗场。
    然而,这个城市的灾难还不止于此。
    仅仅一年后,绍兴元年,利州观察使孔彦舟举兵背叛南宋,率巨舰数千从水路进犯潭州,攻陷城池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潭州城又一次遭到致命打击,那些侥幸逃过金兵屠城的百姓被叛军屠戮殆尽,从此彻底沦为荒无人烟的的空城。
 两场接蹱而来的大难之后,昔日繁华的城里再也没有一个活人,只有尸体堆满了大街小巷,白骨曝晒于集市,乌鸦恶犬群集撕咬,恶臭传出几十里外。连白日里也是阴风惨惨,日光昏暗,时有旋风呜呜集于空巷,至今凡是有斗胆进入城中的人,从未见生还过。
    ——那样冤魂恶鬼云集的死亡之地,这个人竟敢孤身深入!
    白螺叹了口气:“你就是在那儿被咬了么?”
    明风衡抚摩着胸口的伤处,阖上了眼睛:“入城开始,我就抱了必死之心。我让灵宝在城外等我七天七夜。如果第八天早晨不见我出来,就设坛替我收魂。幸运的是,我居然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算不算是‘活着’出来。”
    白螺微微一震:“你遇到了什么?”
    明风衡迟疑了一下,却终归只是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她不由得诧异。
    “是,”他脸上似有惭愧之色,“那东西来的太快,我根本看不清,当时只觉得一团乌云扑面而来,里面有东西瞬忽而来,啃食了我的心脉。如果不是师父留下的白虹剑,估计我就不能生还了。”
    她微微震了一下,叹气:“你也太冒险了。那种地方,连我也退避三舍。”
    “我也知道此地凶险无比,多年不曾有人踏足。可是,这城中的百万冤魂,无数恶鬼,终究须要有人来渡他们升天啊!”明风衡摇了摇头,咳嗽着,“否则否则,滞留阳世越久,怨念就越强,到最后终必会成为巨鬼凶煞,为祸天下。”
    白螺默默点了点头,忧虑地看了他一眼,蹙眉:“那个箱子里的是”
    “就是那个东西被我暂时封印了,”明风衡低声道,“我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诛灭它,便想把它带往天台玉霄峰桐柏宫交给鹤峰真人。”
    白螺点了点头,心中洞明。
    从三国时代开始,天台山便是道家圣地。唐代茅山派第十二代宗师司马承祯曾结庐于此,自号“天台白云子”,传授弟子七十余人。而宋代以来,天台山紫阳真人著《悟真篇》,提出性命双修、开创内丹术,天台道教更是到了顶峰,甚至有压过国清寺佛道的势头。
    鹤峰真人是如今天台山桐柏宫的主持,也是和青城山纯素道长齐名的两大陆地神仙,道法高超,举世崇敬。明风衡作为纯素道长的大弟子,若前去求助定然也会获得援手——只是从现在他的情况来看,估计是撑不到抵达桐柏宫的那一天了。
    明风衡看着她,忽地低声道:“十年前泉州之事,白姑娘愿意原谅在下么?”
    白螺微微一震,看着他:“你早认出我来了?”
    “从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明风衡微笑起来,眼神却复杂,“十年前我曾在泉州错把你当作花妖诛杀,事后一直为此追悔——在码头上重新看到你的那一刻,心里真是如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就算是死也死得瞑目。”
    白螺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我此次原本不敢与任何人同舟,生怕连累对方,但姑娘当年能这般轻松地用幻术骗过在下,修为定然远在风衡之上。”明风衡的语音微弱,直直凝视着她,“如今风衡身负魔物,孤舟于天地间,四处无援,有两件事不得不拜托——请看在天下苍生份上,万勿推脱。”
    “何事?”白螺微微蹙眉。
    “如果如果我无法活着抵达桐柏宫,”明风衡停顿了一下,“既然白姑娘也要顺路去天台,那能否替我去一趟玉霄峰,将木箱亲手交给鹤峰真人?”
    白螺沉默了一下,“那第二件事呢?”
    “如果,咳咳”明风衡定定看着她,咳嗽着,一字一句,“如果我被尸毒侵蚀,沦为了魔物——那就有劳白姑娘动手,亲自斩杀我于白虹剑下!如何?”
    “”白螺一震,长久无语,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明知我不是人,还放心把那么重要的事托付给我?”
    明风衡摇了摇头,剧烈地咳嗽着:“当年我年轻气盛咳咳,以为凡是妖物,都必然是祸害,一旦遇上了便非要置其于死地如今却是明白了,善恶在于一心咳咳,那和‘是人’‘非人’,其实并无关联。”
    白螺终于微笑起来,那一瞬,她容光照人,犹如冰雪。
    “恭喜。十年来,你修为真的是大进了。”她轻盈地站起身来,抬手覆在他的额头上,俯下身在耳边轻声,“好好休息吧,别担心这些了,有我在呢。”
    明风衡大喜:“那姑娘是答应了?”
    白螺却不置可否,微笑:“先睡吧等一觉醒来,我们就该到石梁了。”
    她的手指冰凉而柔软,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和双眼——彷佛有神奇的力量,他的眼睛不自禁地阖起,缓缓沉入了睡眠。
    “白姑娘!我师父他没事吧?”刚从后舱出来,灵宝就急不可待地跳上来问。他已经换了一身簇新的道袍,全身上下都是扑鼻的雄黄味道,白螺被熏得往后退了一步,掩鼻道:“他刚入睡,没什么大碍。”
    “真的么?”灵宝喜极而泣,“那就那就太好了!”
    “现在我们要连夜去天台,一刻也不能耽误。”白螺却没时间听他哭着千恩万谢,抬起手指了指船尾,“你们轮流撑船,十二个时辰赶路——灵宝刚受伤,雪儿,你先来!”
    “啊?”雪儿张大了嘴,“我来撑船?这”
    然而白螺也没时间听她罗嗦抱怨,径直走到了船尾,探手入水,低低念了一句什么。只听哗啦啦一声,无数东西瞬地从水底探了上来!
    “鬼!水鬼!”灵宝已成惊弓之鸟,立刻跳了起来。
    “你瞎了么?”雪儿没好气地敲了他一记,“是水草!”
    灵宝愣了一下,这才看清楚在冷月下从水底探上船头的果然是无数水草和荇菜,仿佛活了一样匍匐在白螺手底下,叶片一起一伏。白螺垂手抚摸了一下那些东西,轻声吩咐了几句,只听哗啦啦又一声,那些水草忽然间又一齐缩回了水底。
    就在灵宝惊诧之间,漂在河中的船忽然猛地往前一动,他一踉跄,摔了一个嘴啃泥。
    “动了动了!”他惊讶地大喊起来,“船自己在动!”
    “傻瓜,看水底!”雪儿嘲笑。趴在船头看下去,只见清清的水中有无数的水草缠了上来,密密麻麻,仿佛无数只手一起伸过来,合力在水底推着这条船!
    “天啊”灵宝只看得咋舌不下,五体投地。
    白螺收回手站起,淡淡:“我已吩咐沿河所有水族植物帮忙出力——雪儿,别偷懒,两天内我们必须要到达天台!”
    “两天?”雪儿吃惊,“怎么可能啊?”
    “明道长的伤,最多只能撑两天了。”白螺冷冷道,“无论如何都要赶到!”
    “是。”雪儿应了一声,愁眉苦脸地拄着竹篙站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这哪里是出来消夏避暑的呀!简直是来做苦力的!”
    ――――――
    接下来的行程很顺利。第二天傍晚,船已进入若耶溪。第三天,抵达嵊县境内。只要再过半天,傍晚时分便能到石梁——石梁位于天台石桥山下,乃是金溪的起点,也是他们这一次旅途的终点。
    到达石梁后水路到此为止,便须下船步行。
    “哇,这速度,快得简直像是马车!”灵宝手里奋力撑着竹篙,眼睛却看着旁边那些不时被甩到后头去的船,得意洋洋,“看把那些船夫给吓的!”
    “别得意忘形,”雪儿坐在船舷上,双足放在水里,一路激起飞琼碎玉,“如果不是小姐施了法,你能快成这样?跟你说我家小姐很厉害吧?”
    “厉害,真是厉害。”经过前日一番惊心动魄的事情,灵宝已经全心折服,忙不迭地奉承,“能和两位姑娘同船,真的是灵宝前世修来的福气!”
    对方马屁如潮,雪儿却是颇为受用,看了看后舱,嘀咕:“怎么还没好?”
    从那天晚上开始,小姐就没有出来过,日夜一直和那个明风衡呆在一起,都不知道在里面做些什么。在红尘里来去数百年,还从来不见她对谁那么上心过——想到这里,她忽地被自己脑海里浮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哎,我觉得你家小姐和我师父真的很配诶!”灵宝却适时地把她内心想的直说了出来,“不知你家小姐仙乡何处?何处高就?可曾婚配?”
   雪儿白了他一眼,“我们在临安开花铺。”
    “哦!花铺,那真的是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灵宝抓了抓脑袋,嘀咕,“你家小姐介意嫁到青城山来么?虽然那里是深山老林,不比临安繁华,但我师父英俊非凡,又是紫霄宫的继承者,也不辱没了你家小姐啊!”
    雪儿哼了一声:“做梦!我家小姐早三百年前就许了人了!”
    这一闷棍打得狠,灵宝一下子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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