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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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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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象道:“怎么?没火种吗?我记得他身上有的。”说着向丁典的尸身一指。狄云见丁

典的大腿被宝象砍得血肉模糊,胸中一股悲愤之气直冲上来,转头向宝象狠狠瞪视,恨不得

扑上前去咬他几口。宝象却似老猫捉住了耗子一般,要玩弄一番,这才吃掉,对狄云的愤怒

丝毫不以为意,笑吟吟地道:“你找找去啊。若是生不了火,大和尚吃生肉也成。”

狄云俯下身去,在丁典的衣袋中一摸,果然摸到两件硬硬的小物,正是一把火刀,一块

火石,寻思:“咱二人同在牢狱之时,丁大哥身边可没有这两件东西,他却从何处得来?”

翻转火刀,见刀上铸得有一行阳文招牌:“荆州老全兴记”。狄云曾和丁典去铁店斩断身上

铐镣,想来便是那家铁店的店号。狄云握了这对刀石,心道:“丁大哥顾虑周全,在铁店中

取这火刀火石,原意是和我同闯江湖之用,不料没用上一次,便已命赴阴世。”怔怔的瞧着

火刀火石,不由得潸然泪下。

宝象只道他发现火种后自知命不久长,是以悲泣,哈哈笑道:“大和尚是千金贵体,你

前生几生修到,竟能拿大和尚的肠胃作棺材,拿大和尚的肚皮作坟墓,福缘深厚,运气当真

不坏!快生火吧!”

狄云更不多言,在庙中找到了一张陈旧已极的黄纸符签,放在火刀、火石之旁,便打着

了火。火焰烧到黄纸签上,本来被灰尘掩蔽着的字迹露了出来,只见签上印着“下下”、

“求官不成”、“婚姻难谐”、“出行不利”、“疾病难愈”等字样,片刻之间,火舌便将

纸签烧去了半截。狄云心想:“我一生不幸,不用求签便知道了。”当即将纸签去点燃了木

片,镬底的枯木渐烧渐旺。

铁镬中的清水慢慢生出蟹眼泡沫,他知这半镬水过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即沸滚。他心神紧

张,望望那水,又望望宝象裸露着的肚皮,心想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一双手不自禁地打起颤

来。终于白气蒸腾,破镬中水泡翻涌。狄云站直身子,端起铁镬,双手一抬,便要向宝象头

上淋去。

岂知他身形甫动,宝象已然惊觉,十指伸出,抢先抓住了他的手腕,厉声喝道:“干什

么?”狄云不会说谎,用力想将滚汤往宝象身上泼去,但手腕给抓住了,便似套在一双铁箍

中一般,竟移动不得分毫。

宝象若要将这镬滚汤泼在狄云头上,只须手臂一甩,那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却可惜了这

半镬热汤,淋死了这癞痢头阿三,自己重新烧汤,未免麻烦。他双臂微一用劲,平平下压,

将铁镬放回原处,喝道:“放开了手!”

狄云如何肯放下铁镬,双手又是运劲一夺。宝象右足踢出,砰的一声,将他踢得直跌出

去,头后脚前,撞入神坛之下。宝象心想:“这癞痢头手劲倒也不小。”这时也不加细想。

喝道:“老子要宰你了。乖乖地自己解去衣服,省得老子费事。”

狄云摸出腰间藏着的尖石,便想冲出去与这恶僧一拼,忽见神坛脚边两只老鼠肚子向

天,身子不住抽搐,将死未死,这一下陡然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叫道:“我捉到了两只

老鼠,给你先吃起来充饥,好不好?老鼠的滋味可鲜得紧呢,比狗肉还香。”宝象道:“什

么?是老鼠?是死的还是活的?”狄云生怕他不吃死鼠,忙道:“自然是活的,还在动呢,

只不过给我捏得半死不活了。”抓住两只老鼠,从神坛下伸手出来给他看。

宝象曾吃过老鼠,知道鼠肉之味与瘦猪肉也差不多,眼见这两头老鼠毫不肥大,想是破

庙之中无甚食物之故,一时沉吟未决。

狄云道:“大师父,我给你剥了老鼠皮,煮一大碗汤喝,包你又快又美。”

宝象是个大懒人,要他动手杀人洗剥,割切煮食,想起来就觉心烦,听狄云说给他煮老

鼠汤,倒是投其所好,道:“两只老鼠不够吃,你再去多捉几只。”

狄云心想:“我现下武功已失,手脚不灵,老鼠哪捉得到?”但好容易出现了一线生

机,决不能放过,忙道:“大师父,我给你先煮了这两只大老鼠作点心,立刻再捉!”

宝象点头道:“那也好,要是我吃得个饱,饶你一命,又有何妨?”

狄云从神坛下钻了出来,说道:“我借你的刀子一用,切了老鼠的头。”

宝象浑没当这乡下小秃子是一回事,向单刀一指,说道:“你用罢!”跟着又补上一

句:“你有胆子,便向老子砍上几刀试试!”

狄云本来确有抢到单刀、回身便砍之意,但给他先行点破,倒不敢轻举妄动了,两刀砍

下鼠头,开膛破肚,剥下鼠皮,将老鼠的肠胃心肺一并用雨水洗得干净,然后放入镬中。

宝象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你这秃头,煮老鼠汤是把好手。快再去捉几只

来。”狄云道:“好,我去捉。”转身向后殿走去。宝象道:“你若想逃走,我定将你身上

的肉,一块块活生生地割下来吃了。”狄云道:“捉不到老鼠捉田鸡,江里有鱼有虾,什么

都能吃。我服侍你大师父,吃得饱饱的,舒舒服服,何必定要吃我?癞痢头阿三身上有疮有

癞,吃了担保你拉肚子,发寒热。”宝象道:“哼,别让我等得不耐烦了。喂,你不能走出

庙去,知不知道?”

狄云大声答应,爬在地下,装着捕老鼠的神态,慢慢爬到后殿,站直了身子。他东张西

望,想找个隐蔽处躲了起来,从后门望出去,见左首有个小小池塘,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

快步奔去,轻轻溜入池塘,只露出口鼻在水面透气,更抓些浮萍乱草,堆在鼻上。

他自幼生于江滨,水性倒是极好,只可惜这地方离江太远,否则跃入大江之中,顺流而

下,宝象无论如何追赶不上。

过了好一会,只听得宝象叫道:“好汤!老鼠汤不错。可惜老鼠太少。小秃子阿三,捉

到了老鼠没有?”叫了几声,跟着便大声咒骂起来。狄云将右耳伸出水面,听他的动静。但

听他满口污言秽语,骂得粗俗不堪,跟着踢踢哒哒,踏着泥泞寻了出来。只跨得几步,便到

了池塘边。狄云哪里还敢露面,捏住了鼻子,全身钻在水底。幸好那池塘生满了青萍水藻,

他一沉入塘底,在上面便看不到了。

但水底不能透气,他一直熬到忍无可忍,终于慢慢探头上来,想轻轻吸一口气,刚吸得

半口,忽喇一声,一只大手抓将下来,已抓住了他后颈。宝象大骂:“不把你的小秃子割成

十七八块,老子不是人。你胆敢逃走!”狄云反手抱住他胳臂,一股劲儿往池塘内拉扯。宝

象没料到他竟敢反抗,塘边泥泞,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入了塘中。

狄云大喜,使劲将他背脊往水中按去。只是池塘水浅,宝象人又高大,池水淹不过顶,

他一踏到塘底,反手便扣住狄云手腕,跟着左手将他头掀下水去。狄云早豁出了性命不要,

人在水底,牢牢抱住了宝象身子,说什么也不放手。宝象一时倒给他弄得无法可施,破口大

骂,一不小心,吞进了几口污水,怒气更盛,提起拳头,直往狄云背上擂去。

狄云只觉这恶僧一拳打来,虽给塘水阻了一阻,力道轻了些,却也疼痛难忍,只要再挨

得几拳,非昏去不可。他绝无还手之力,只有将脑袋去撞宝象的胸膛。

正纠缠得不可开交,突然之间,宝象大叫一声:“啊哟!”抓住狄云的手慢慢放松,举

在半空的拳头也不击落,竟缓缓地垂下,跟着身子挺了几挺,沉入了塘底。

狄云大奇,忙挣扎着起来,只见宝象一动不动,显已死了。他惊魂未定,不敢去碰他身

子,远远站在池塘一边观看。只见宝象直挺挺地躺在塘底,一动也不再动,隔了良久,看来

真的已死,狄云兀自不敢放心,捧起块石头掷到他身上,见仍是不动,才知不是装死。

狄云爬上岸来,猜不透这恶僧到底如何会忽然死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

的神照功已然大有威力,自己可还不知?在他胸口撞得几头,便送了他的性命?”试一运

气,只觉“足少阳胆经”一脉中的内息,行到大腿“五里穴”,无论如何便不上行,而“手

少阳三焦经”一脉,内息行到上臂“清冷渊”也即遇阻滞。比之在狱中时只有反见退步,想

是这几日来心神不定,搁下了功夫所致。显然,要练成神照功,时日火候还差得很远。

他怔怔地站在池塘之旁,对眼前的情景始终不敢相信是真事。但见雨点一滴滴地落在池

塘水面,激成一个个漪涟。宝象的尸身躺在塘底,了无半点生气。

呆了一阵,回到殿中,只见铁镬下的柴火已经熄灭,铁镬旁又有两只老鼠死在地下,肚

皮朝天,耳朵和后足兀自微微抖动。狄云心想:“原来宝象自己倒捉到了两只老鼠,没福享

受,便给我打死了。”见镬中尚有碗许残汤,是宝象喝得剩下来的,他肚中正饥,端起铁

镬,张口便要去喝老鼠汤。突然之间,鼻中闻到一阵奇特的香气。

他一呆之下,双手持着铁镬,缩嘴不喝,寻思:“这是什么香气?我闻到过的,那决不

是什么好东西。”再闻了闻老鼠汤中的奇香,登时省悟,大叫一声:“好运气!”双手一

抬,将铁镬向天井中抛了出去,转过身来,向着丁典的尸身含泪说道:“丁大哥,你虽在死

后,又救了兄弟一命。”

在千钧一发的瞬息之间,他明白了宝象的死因。

丁典中了“金波旬花”的剧毒,全身血肉都含奇毒。宝象刀砍丁典尸身,老鼠在伤口中

噬食血肉。老鼠食后中毒而死,宝象煮鼠为汤而食,跟着便也中毒。两人在池塘中纠缠斗

殴,宝象突然毒发身亡。眼前铁镬旁这两头死鼠,也是喝了镬中的毒汤而死的。

狄云心想:“倘若那金波旬花不是有这么一股奇怪的香气,倘若我心思转得稍慢片刻,

这毒汤已然喝下肚去了。”

又想:“我第一次闻到这‘金波旬花’的香气,是在凌小姐的灵堂之中,凌知府涂了在

他女儿的棺木上。丁大哥以前却曾闻过的,曾中过毒,第二次怎能不知?是了,那时丁大哥

见到凌小姐的棺木,心神大乱,甚么都不知道了。”

他曾数度万念俱灰,自暴自弃,不想再活在人世,但此刻死里逃生,却又庆幸不已。天

空仍是乌云重重叠叠,大雨如注,心中却感到了一片光明,但觉只须留得一条命在,便有无

尽欢乐,无限风光。

他定了定神,先将丁典的尸身端端正正的放在殿角,然后出外将宝象的尸身从池塘里拉

了起来,挖个坑埋了。回到殿中,只见宝象的衣服搭在神坛之上,坛上放着一个油布小包,

另有十来两碎银子。

他好奇心起,拿过油布小包,打了开来,见里面又包着一层油纸,再打开油纸,见是一

本黄纸小书,封皮上弯弯曲曲的写着几行字不象字、图不象图的花样,也不知是什么。翻将

开来,见第一页上绘着一个精瘦干枯的裸体男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目极是诡异,旁

边注满了五颜六色的怪字,形若蝌蚪,或红或绿。狄云瞧着图中男子,见他钩鼻深目,曲发

高额,不似中土人物,形貌甚是古怪,而怪异之中,更似蕴藏着一股吸引之力,令人不由自

主地心旌摇动,神不守舍。他看了一会,便不敢再看。

翻到第二页,见上面仍是绘着这个裸体男子,只是姿式不同,左足金鸡独立,右足横着

平伸而出,双手反在身后,左手握着右耳,右手握着左耳。一路翻将下去,但见这裸体人形

的姿式越来越怪,花样变幻无穷,有时双手撑地,有时飞跃半空,更有时以头顶地倒立,下

半身却凭空生出六条腿来。到了后半本中,那人手中却持了一柄弯刀。

他回头翻到第一页,再向图中那人脸上细瞧,见他舌尖从左边嘴角中微微伸出,同时右

眼张大而左眼略眯,脸上神情十分古怪,便因此而生。他好奇心起,便学着这人的模样,也

是舌尖微吐,右眼张而左眼闭,这姿式一做,只觉得颜面十分舒畅,再向图形中看去时,隐

隐见到那男子身上有几条极淡的灰色细线,绘着经脉。狄云心道:“是了,原来这人身上不

绘衣衫,是为了要显出经脉。”

丁典在狱中授他神照功之时,曾将人身的经脉行走方位,解说得极是详细明白,练这项

最上乘的内功,基本关键便在于此。他早已记得熟了,这时瞧着图中人身上的经脉线路,不

由自主便调运内息,体内一股细微的真气便依着那经脉运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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