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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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吟-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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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念一遍走一回,念十遍走十回,对于他这种反常的举动,我们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阿灿身上,意思是,对于这件事,你怎么办。

  阿灿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他在忍耐,他想看看姜平究竟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他知道众人看他的用意,只要他一声令下,中铺的所有人都会扑向姜平,把他踩成肉饼。

  但是阿灿没有这样做,作为一个死刑犯,他理解接死判后的心情,惊恐、暴燥、仇恨、孤独、羸弱,由此产生一种极强的报复心理。如果姜平不过份,闹闹两天就算了,如果还是这样无休止下去,再对姜平采起手段。

  看着阿灿冷僻的目光,我想阿灿的确是个好人,他不象其它的牢头狱霸,只要自己看不惯的,只要对自己有影响的一律关掉、踩死。如果姜平遇上的不是阿灿,而是别人,当他趟着脚镣走第二回时,就已经被打翻在地。

  姜平就这样念着走了三天,阿灿捏着拳头忍了三天。所有的人,无论是中铺还是警卫也忍耐了三天。

  看见没人理他,姜平更是不服,他的表演愈演愈烈,他原来是早晚各走一次,每次一个多小时。现在中午也在走,时间延长到一个半至两个小时。六米长的风坝,姜平就占去一半,那副脚镣也被擦得、拖得见了光泽。

  一天中午,我们都进监房睡觉,风坝里只有姜平一个人还在来回走动。看见无人理睬他,姜平心理很不是滋味,他的目的是要得到人们注意,几天下来,人们不仅不答理他,而且还要避开他,这使他更加忿忿不平,他一定要制造一个事端,那怕是被痛打一场也心甘情愿。

  我们躺在监室内的铺上,只听见脚镣拖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遍又一遍。我们简直无法入睡,一个个坐起身来,不吭声。大家都没有看阿灿,但是阿灿知道,大家都想着这件事,大家都在看他的态度。阿灿也坐了起来,用牙咬着被头,他在忍耐、他在憋气、他要爆发。

  突然,阿灿从铺上跳起来,他大骂一场,便冲了出去。

  没有任何命令,袁老三冲了出去,中铺和警卫也冲了出去。他们几拳把姜平掀翻在地,然后就用脚来踩,无论踩上去的是四肢、胸背还是脑袋,见什么踩什么,那里够得着踩那儿。

  最狠的是袁老三,别人都朝头踩,他不是踩头,头有头骨挡着,最多把肉皮踩塌,踩不死人。他踩的是胸部、腰部,这些部分有心脏心肺,有腰肾,只要踩着了,不是死都是重伤。他知道,这次打姜平,最后买单的是阿灿不是他。阿灿是组长,又是他带头打人,打出事来所有责任全部由阿灿承担。到时候,不说阿灿承不承担刑事责任,把他的组长职务抹下来,都是一种胜利。阿灿下台后,老黄当上组长,自己或迟或早会到岛上。他踩时,不是象其他人一样,单脚支撑另一只脚发力,而是双脚腾空同时踩在姜平身上,他并不计较自己会不会摔下来。

  姜平被打得晕头转向,鲜血直流,但是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他知道自己的敌手只是一个人,那就是阿灿,他要寻准机会对付阿灿,他不躲也不避,甚至把脸正面翻过来,以便找准敌手。

  这样一来,胸部和面部完全暴露,遭到的厄运更惨重。

  人到拼命时什么也不顾,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劣势,包括自己的身体生命受到严重的摧残。他只有一个意念,就是看准机会,报仇。那时他所产生的能量远远超出人体的极限,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他瞅准阿灿后,整个身体腾起来,无论是多少只脚,都没能把他压下去,他猛然抱住阿灿的脚,满满地一口咬在阿灿的腿上。

  只听见阿灿象狼嚎般大叫一声,他扳姜平的头,姜平死死撑着,无论怎样扳都扳不动,他扯着姜平的头发,无论拔落多少头发,姜平都不松口。其他的人也来帮助,用脚无济于事了,无数拳头直冲着姜平的脑袋,有的打、有的拉、有的拖,各般功夫用尽,姜平死活就是咬住不放。

  就在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外面劳动号报告了干部,老陈伯带着几位干部,打开监号门冲了进来。 。。

 又一个死鬼要诞生了(3)
老陈伯看见的现场,只是躺在地下的阿灿和姜平。其他所有的人,听到开门的声音,早已齐刷刷地蹲在地上。

  阿灿还在呻吟、挣扎,姜平一动不动,头部血肉模糊,已经昏了过去,但是他仍然紧紧咬住阿灿的腿。

  地上血迹斑斑,夹杂着一绺绺头发,一块块的血肉,姜平的嘴里流着血,这血已分不出是阿灿的、还是姜平的。

  听到干部进号后,姜平所有的肌肉松驰了下来,咬肌也随之放松。

  阿灿艰难地拔回自己腿,姜平被送到看守所的医务室。

  在阿灿的大腿上,印着一个青黑色的椭圆,椭圆上下弦,嵌着八颗深深的牙痕。被咬的这块肉没有掉下来,还在腿上颤动,但是可以肯定,它已不属于它的母体,成了一件装饰品,不久便会脱落,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老陈伯已经无法通过询问双方来了解事情的经过以明确责任。

  阿灿详细介绍了整个过程,只是隐瞒了众人参与斗殴的事实,把责任完全揽在自己身上。

  半信半疑的老陈伯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要我证实这件事情。我呢,基本上把阿灿的原意再重复一遍,只是增加了不少的分析、判断、推理。我发言时,老陈伯一言不发,他在思考。

  无论姜平是否无理,阿灿率先动手打人是错误的,把姜平打成这样更是错上加错,老陈伯火冒三丈,大声斥责阿灿,所说的话,就是我上次所听到的,只不过现在又重复一遍:

  你跟老子不想活了是不是,你还想不想改判,老子一再对你说过,即便你有立功表现,违反监规一样可以给你抹下来,一样要送你上山,这里全凭老子的一句话。你信不信,不信我马上到监管室去,给杨科长打个招呼,通知高院,不要一个月就会下来。那时下来的不是改判通知,而是维持原判。

  老子多次对你说过,叫你管号,不是叫你打人,如果有小拙笨,吓唬吓唬,点到为止,哪个叫你打得那么重,象姜平这种伤势,在外面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更不要说在这里面。你看袁老三把人打死了跑得了不?跑不了嘛,刑满了都不能出去,等着加刑。日你妈,老子看你不想活了。姜平无论有什么事,你是跑不脱的。

  老陈伯骂着骂着,看了看我,说:阿灿的组长撒了,你来当组长。

  我当组长?我怔了一下。

  坐牢的人谁不想睡在一铺,当上岛主,别说吃香喝辣,有人伺侯,自己不仅不拿一分钱进来,弄得好的话,每月还有几百元的收入。所有的人,都是绝对服从自己,听自己安排调遣,稍不如意,任打任骂,而且绝不还手还口。任何一个单位的领导,无论是国营的、合资的、个体的,都不会有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威。虽然这里空间有限,但毕竟还是独立王国。很多人进号子后打出杀进,就是为了这牢头的地位和权势。

  但是我不想当这个组长,首先是我在这里的时间不长,我相信自己的案子并没有多大问题。在这里的待遇也不错,何必再去揽事来做呢?其次我很不会对付这些人,不仅不会打,说句流话也不会。刻意说出一句流话来,我都感到别扭,别人听了更别扭。再加上万一号子出点什么事,作为组长是要承担责任的。虽然老陈伯管号,不必向他进贡,不必去克扣下面,但是毕竟责任重大。想到这里,我便对老陈伯说:

  老陈伯,我当组长恐怕不合适,我刚来,对号子里的情况都不了解,再过段时间吧。

  老陈伯说:有什么不了解的,过几天就熟了,没有关系。

  听到要撤销阿灿的组长由我来当组长,袁老三感到他的第一目的要达到了,他离统治者的距离更近了,他心中一阵惊喜,他眼睛乞望着我,希望我能承允。看见我在推辞,他心里着急了,他不由自主地弯起身来,想用眼神与我对话。

  我明白他的用意,我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我的双眼一直放在老陈伯身上。

  阿灿蹲在一旁看着我,从他的眼神和表情看来,他不想失去这个职务,他在这里举目无亲,经济上不方便,自己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不知道。如果失去组长的职务,被贵阳人统治,久而久之,自己会蹲进万人坑。虽然他知道我不会这样对他,万一我出去了,谁来当组长,又会怎么待他,这些都很难说。

  阿灿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用我的态度证明了这一点,我高风亮节对老陈伯说:

  陈伯伯,还是阿灿当组长,我当副组长,我一定协助他把号子管好,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可以承担责任。

  说实话,我不想当官,无论在什么地方。

  老陈伯没有坚持下去,他也担心我管不好。监狱里的人多是脸不要命不要的,只有采取强硬的手段,才能制服。就是说,你打得凶,我比你更打得凶。再是这样也要掌握尺度,适可而止,不能弄出事来。

  老陈伯对阿灿说:

  老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帐新帐一起算,听见没有。

  谢陈伯。

  老陈伯宣布:

  组长是阿灿,黄筑开是副组长,大家要服从。这个月连打了两次架,先进监号评不上了,我的奖金也被扣光了。下个月不准再有什么事,把纪律、卫生、训练搞好,争取得前三名。

  是!全体人员齐声回答,声音宏亮有力。 。。

 又一个死鬼要诞生了(4)
第二十天下午,姜平从医务室回来了,经查,胸骨断了两根,软组织严重挫伤,门牙掉了两颗。鼻子踩塌了,嘴巴踩歪了,一只眼睛又红又肿,另一只眼睛只剩一条缝。

  姜回来后更加沉默,他每天坐在同一个地方,从破旧衣服中抽出一根线,然后捻成细绳,也不知用来做什么。要不然,他就擦脚镣。他不吵也不闹,他做这两件事时,神情专注,目不斜视,一做就是七八个小时,没有人来过问和打扰。

  自从接判后,姜平便由铺上睡到了万人坑,他没有带被子进来,也没有被子给他。每天他都是合衣而睡,有时甚至鞋都不脱,好在当时天气较热,也不觉得什么。不久,他的母亲来看他,大概是接到法院发给家属的判决,专程从上海来的。他的母亲给他送来了一床旧被子,一条香烟,两瓶辣椒,几筒饼干。母子俩不能相见,按照看守所的规定,没有接到起诉的犯人是不能和亲友见面的,接到死判的犯人也不能和亲友见面。

  阿灿破例没有关姜平的食品,让他独自享受。我在这里用了监狱用语“关”字,意思就是没收。

  姜平后来又拙笨过一次。

  尽管所有的人都深信不疑是姜平所作,但是没有人证物证。

  全监号犯人关爱的小草被人掐死了,在一个飘着小雨的清晨。第一目击者是袁老三。从现场看来,作案人想连根拔出,由于小草根深蒂固,顽强抵抗被拔出的摧毁,但是却无法抗拒被拦腰折断的摧残,一条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我从来没有看见为一根草的命运如此义愤填膺的人,这不是单个的人,而是全监室的人,是犯人,是在社会上作恶的人。

  小死鬼侧着头,一动不动地,恨恨地盯着姜平看,双眼一眨不眨。他的眼里有凶恶的火焰,也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袁老三紧握双拳楞着头,在姜平的面前走来走去,他在考虑动不动手。

  刘胜林远远地,挑着眼珠子看着姜平,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凶相。

  我为小草的生命惋惜,同时表示极度的愤慨。

  阿灿在风坝中暴跳如雷,他紧攥双拳,血管突出,象猛兽一样来回走动,气急败坏地嚷嚷:

  是谁?是谁?站出来!

  无人应答。姜平还在捻他的细绳,专心致志,象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曾发生。

  袁老三走近我,悄悄对我说,他亲眼看见,是姜平所作。

  我按了他的肩膀,叫他不要声张。我知道,如果阿灿听见后,定会暴打姜平,到那时,是什么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袁老三见我不理,他悄悄溜到阿灿身边,对阿灿歪歪嘴,意思是姜平干的。

  阿灿根本来不及思考袁老三的用意,他正处于最没有理智的时候。他冲到姜平面前,踢了姜平一脚,问:是不是你干的?

  姜平没有理他,仍然捻他的细绳。

  是不是你干的?阿灿又是一脚。

  姜平放下细绳,站起来,面对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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