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残酷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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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残酷的夏天-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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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非是人性本恶——除非说人人心中都住着恶魔——不过当人不得不为了生存而斗争时,则会显示出恶的一面。越南战争是两种最苦楚战争的结合体——内战和革命,另外还加之丛林作战的凶险。早在我们到来之前,20年的恐怖主义和手足相残,已经让这个国家的道德图谱没剩下多少可值得颂扬的东西。在和政府势力眼中,镇压即便称不上是优势,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论是以原则之名还是出于复仇,在越南战场上,暴行简直和弹壳、铁丝网一样,见惯不怪。我们旅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绝非生来残酷无情,不过自抵达岘港,他们便立即认识到,在越南,一旦落入敌手,就休想被善待。得不到善待,自然也就不愿善待他人。

    有些时候,战争唯一算是高尚情操的战友情谊往往也是最残酷罪行的源头——为遇害的战友报仇雪恨。有些战士无法承受游击战的压力:战争的一触即发让他们不得不随时高度警惕,总觉得敌人无处不在,无法区分平民和敌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以至于哪怕是最细微的挑衅,都能让他们丧失理智,大肆杀戮,如同一台迫击炮。

    有些则出于对生存的极度渴望而变得冷酷无情。自保是人类本性中最根本也最强大的精神,能让成人变得胆小怕事,但是在越南让人在面对潜在威胁的情况下,也开始义无反顾地无情杀害。我所在排的一位中士平时和悦可亲,他曾和我说:“中尉,我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还在家等我,为了回去和他们团聚,我不在乎自己杀了哪些人,杀了多少人。”

    威斯特摩兰将军(GeneralWestmoreland)的消耗战策略也大大影响了我们的行为。我们的任务不是去占领地区或是守住关口,而是闭眼杀人:杀死共产分子,越多越好。像堆积木一样堆累他们的尸体。胜利取决于尸体数量,杀敌少了就输了,战争成了一道算术题。队长面临巨大压力,必须上交大量的敌人尸体,他们便下令给队员。于是乎,平民也被当作北越军。“只要是死人,只要是越南人,那就算作北越军。”这已经成了丛林作战的经验法则。所以,有些人后来藐视人命,嗜血如魔,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6节,
    最后,还有气候特征和国家条件的因素。我们长达数周之久留在偏远的前哨,像原始人一样生活,四周是全然不识、望不到边的稻田和雨林。疟疾、黑尿热和痢疾虽然不像以前的战争那般会夺人性命,仍然会伤人健康。干燥季节,烈日炙热难耐,雨季时节,大雨不歇,我们被淋得全身麻痹。白天,我们在深山雨林里辟路行军,树林深幽,我们不得不谨小慎微。夜晚,我们蹲坐在泥泞的山洞里,把血管里的蚂蟥一根根拔出来,还要警惕敌人从铁丝网那头的暗处向我们开火。

    位于西贡和岘港的指挥部吹着空调,离我们似乎有千万里远。我们不是平白无故称美国为“他界”:它遥远得犹如在另一星球。我们的周边,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没有教堂,没有警察,没有法律,没有报纸,也没有任何的监管力量,如果没有监管,恐怕地球上的好人要减少95%。印度支那半岛的丛林似乎处在创世之初,道德伦理和地理条件都放眼荒芜。在那里,无人监管,我们领命杀人,处在一个不怀好意的国家,面对残酷暴虐的敌人,我们的人性也丧失殆尽。堕落与否只有审视一个人内心深处的道德价值网,以及所谓性格的特质。有些人——我觉得凯里中尉(Calley)就是其中一人——他们没有这张网,直线坠落,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潜藏着害人之心,恐怕他们自己都从未发觉。τ米τ花τ书τ库τ ;www。7mihua。com

    越南战争的绝大多数美国士兵——至少我所认识的那些人——无法被简单划分为好人或坏人。他们都有着大体相当的两种本性。我曾亲眼所见,今天他们对越南人民友爱同情,第二天便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庄。他们和吉卜林(Kipling)笔下的英国大兵一样,不是圣人,“也不是流氓,不过是与你如出一辙的兵营一分子”。这也许就是为何当美军暴行被公之于众时,全美社会一片哗然,然而同时却忽略了另一面:美国士兵不过是美国社会的一面镜子。

    本书绝非臆想之作。相关事件均为实情,人物也真实存在,不过在有些地方我使用了化名。我试图用最准确的笔墨去描写我们这一代人的生命中最举足轻重的事件——越南战争,它对于那些曾投身于此的人究竟有多少影响。为此目的,我费了不少劲儿克制老兵的特有习惯——在回忆中无视事实,歪曲真相。

    最后,不要将本书视作一种抗议。抗议源自一种能改变现实或影响事态的信念。我没有那份狂妄自大,深感自己没这本事。并且,如今再来反对这场战争也毫无意义,因为它已画上句号。我们在战争中失败了,再怎么反对,那些牺牲者也不会复活,只会令人回想起汉堡高地(HamburgerHill)和石头山(Rockpile)的血流成河。

    也许,本书能让下一代免遭战火的再度浩劫。

    不过,我没信心。
第7节,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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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分

    绚烂的

    星火之战

    年轻战士投身之切无须担忧,

    未经战火之人,

    硝烟之味总是诱人。

    ——维盖提乌斯Vegetius

    罗马军事作家,公元前4世纪

    (一)

    让这男孩试试刺刀之刃,

    铁器冰冷,嗜血无眼。

    ——威尔弗雷德欧文(WilfredOwen)

    《武器与男孩(ArmsandtheBoy)》

    24岁那年,我不是恋栈红尘,而是视死如归。踏出校园,我与这世界的第一次接触便是战争。我直接从学校来到了海军陆战队;放下了莎士比亚著作,拿起了《小组战术手册(ManualofSmall…UnitTactics)》;走出校园,进入战斗演习场,最后到了越南。我在弗吉尼亚州匡蒂科(Quantico)学会了谋杀技能,在岘港(Danang)的稻田和密林里付诸实践,接着又在北卡罗来纳州盖格军事培训基地(CampGeiger)将这些技能传授他人。

    1967年,我为期三年的军旅生涯画上句号,此时的我对寻常生活、恋爱婚姻、按揭贷款或是谋番事业几乎毫无概念。有文凭,没技术。坐不了办公室,站不了讲台,建不了桥梁,不会焊接钢铁,不会电脑编程,不会砌砖盖房,不会兜售商品,也不会操作车床。

    不过,我对杀人之术颇有一手。我知道如何面对死亡,如何置他人于死地,从小刀到3。5英寸①口径的火箭筒,各朝各代的武器我都运用娴熟。我连汽车引擎最简单的修理都不会,可是我闭着眼睛都能拆卸并安装M…14型步枪。我能够指挥炮兵,设下伏兵,制造陷阱,领导夜间突袭。
第8节,
    对着双向无线对讲机言语几句,我就能施魔法般地指挥多起破坏性攻击。我的声音召集了一群喷气战斗机在天空盘旋,对村落和居民投放致命炸弹。高性能炸弹把房屋炸得四分五裂,燃烧弹让肺部无法呼吸,活生生的人化归烟火。所有一切都不过是对着无线发射器言语几声——宛如魔术。

    从战场回到家,我奇怪地感觉,自己比当时年届51岁的父亲更显苍老。漫长人生似乎都凝结在那一年半的战火之中。越南战争,让一个人见证了人类行为的高低深浅,扭曲诡异的暴力和恐怖与其说令人反胃作呕,倒不如说令人大开眼界。曾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几头猪正在啃食被燃烧弹烧焦的尸体,那一幕永生难忘——猪吃烤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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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年轻美国人应有的乐观和抱负我统统没有,只想把过去16个月错过的睡眠补回来,如届耄耋之人,我心想,未来恐怕再无波澜,不论好坏。

    我殷切希望,人生再无波澜。在无数次埋伏中,我侥幸存活,我着实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能力,面对更多的肉体或精神冲击。退伍兵战后综合征(batveteranitis)的所有症状我一样没落下:精力无法集中,如孩童般怕黑,容易疲劳,长期做恶梦,无法容受刺耳噪音——尤其是关门声和汽车回火声,情绪波动大,无缘无故突感沮丧和暴怒。从未彻底康复。

    我于1960年加入海军陆战队,部分是因为自己被肯尼迪时代的爱国主义浪潮所感染,然而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人生中长期以来安逸的市郊生活让我厌恶。

    我从小生活在伊利诺斯州的威斯特彻斯特县(Westchester),该县是芝加哥周边大草原上崛起的各县镇之一,这主要是得益于“二战”之后的几年迎来了战后繁荣期,退伍士兵纷纷申请抵押贷款,移民热潮涌现,住房短缺,于是乎数百万人离开城市。郊区生活该有的一切,这里应有尽有:新建的时髦学校,能闻到新粉刷的墙面和地板蜡的气息;超市里摆满了神奇牌面包(WonderBread)和鸟眼牌(Bird'sEye)冷冻豌豆;一排排中央供热、错落有致的公寓坐落在干净的街道两旁,大街上平静无事。
第9节,
    起初,这一切都那么宜人,然而当我的少年时代接近尾声之时,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个地方了,这里的生活索然无味,夏天大家吃着烤肉,旁边电动割草机发出催人入睡的嗡嗡声。在我成长的那些年岁里,威斯特彻斯特县靠近建设区的边缘。在那头是伊利诺斯州一望无际的农田和牧场,周末时我还曾在那里打猎。记忆中的这片地域正处深秋时节:玉米残株在雪地里成了棕褐色,了无生气的残壳在风中发出嘶哑的摩挲声;废弃的农舍等待着推土机将其夷为平地,变成一块新的土地以供重建;地平线那头,十一月的荒凉天空,依稀可见几棵树皮斑驳的美国梧桐。我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当时的自己在那块土地里彷徨徘徊,几只受惊的兔子从野生黑莓丛中跑出来,背后几米是住宅,面前是广袤无垠、空无一人的大草原,一个蠢蠢欲动的男孩因为郊区的寡味无趣和乡下的寂静荒凉倍感煎熬。

    少年时代唯一真正令我欢喜的是库克杜佩奇县(CookandDuPageCounty)的森林保护区,这是一片未被开采的林地,一条名叫“盐溪(SaltCreek)”的混浊河流从中流过。当时这条河还未被严重污染,水流缓慢,里面生活着鲇鱼、鲶鱼、鲤鱼,甚至罕见的鲈鱼。这片森林里还有一些猎物,有时是一两头鹿,然而绝大多数只是荒野过往的印记,脚穿软皮鞋的人走过森林小道,捕猎者乘着独木舟行驶在河面上,想设陷阱搞些动物毛皮。曾几何时,我还在泥泞的河岸上发现燧石箭头。看着它们,我就会对那野蛮英勇的时代做起美梦,希望自己能活在那个年代,而不是后来成了以销售员和购物中心为天下的美国。

    这就是我的向往,能够在平平淡淡的世界里找到一个过上英雄生活的机会。除了安全、舒适与和平之外,自己一无所知,于是对危险、挑战和暴力极度渴望。

    如何才能实现这离经叛道的野心,我没有明确想法,直至一天,海军陆战队在洛约拉大学(LoyolaUniversity)学生会那设了个征兵点。他们正在寻找军官苗子,挂了一幅海报,上面是一位干练的中尉,面庞紧致,略显冷峻,是部队里的美男子。他看起来像是全美球队中卫和纳粹党坦克车长的结合体。他那双蓝色眼睛清澈透明而又坚定严厉,似乎在以一种挑战的眼神打量着我。他白色军官帽上写着标语:“加入海军陆战队,成为人上之人。”
第10节,
    我翻阅着宣传材料,拿起一本小册子,封面上罗列了海军陆战队参加的所有战斗,从美国特伦顿(Trenton)到韩国仁川(Inchon)。读完这张清单,我看到了罕见的灵光闪现:我苦苦寻找的英雄体验就是战争。战争是终极冒险;战争是平凡人逃离平凡的最便捷途径。当时,我们的国家正处于和平时期,但是20世纪60年代初期却频繁出现紧张和危机;如果冲突果真上演,海军陆战队一定会投入战斗,而我就能身处其中,真真切切身处其中。不是在电影或是电视机屏幕上看到,也不是在书本里读到;更不再是幻想做梦,而是身处其中!我已经看到自己朝远方某个滩头堡英勇冲去,就像电影《硫黄岛浴血战(SandsofIwoJima)》里的约翰韦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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