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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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为情-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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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因这个外甥出生书香门第,先天条件优裕,自是一向被大家看好的。母亲便以她惯用的口吻说这孩子不肯用功,考得不理想。  思哲在众人的惋惜里低了头,以显得乖顺,幸好表兄弟姐妹里,年龄相差较大,缺少横向比较,思哲便不怕母亲拿同龄人来数落自己。  表姐拿来经验之谈,告诉思哲一定要考取重点大学热门专业,否则找工作时受尽奚落还没有什么好结果。  〃现在苦一点以后就甜了。〃  这是大家共同的语言。母亲拉长思哲的耳朵说你听清了没有,这可是别人的切身体会,我们讲你不信,现在总不能怀疑了吧。  小姨回忆她高中时候,曾有一个男生追求她,因其相貌平平,身材矮小,当时没同意,现在那同学国外拿了DPH博士学位头字母的简称,全称应是Doctor of Philosophy。回来,不要说汽车房子,登门求亲的大家闺秀也是络绎不绝。  小姨夫忙问思哲:〃什么叫PHD?〃  思哲马上插嘴道:〃Permanent head damage(永久的头痛)。〃  母亲狠狠瞪他一眼:〃你就在这方面有的是歪门邪道。〃  小姨没听懂思哲的注解,只觉对丈夫还有###的必要,戳着姨夫的额头抱怨道:〃早知你现在这么没出息,我当初还不如……唉,我那时真是没眼光。〃  母亲转而就夸小姨夫人好老实,小姨撅了嘴说人好有什么用,当饭吃啊。  思哲听得有趣,无奈弟弟、妹妹不放过他。表弟顽劣,表妹刁钻,两下里都摆不平,思哲只好哄骗说待会子领他们下去玩……这也是他惟一诓小孩的技法。表弟十分不满,奶声奶气叫道:〃你把我当白痴啊。〃思哲惊得舌头都发直了,想自己算是白有个性了,不免恼羞成怒,低声恫吓:〃就当你白痴,你能把我怎么样。〃小表弟默不做声地跑到大人中间,苦起小脸,撇撇嘴,抽抽鼻子,深呼吸一口气。思哲看这哭前的征兆,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知道一旦让他号出来,便如洪水猛兽,无以可挡,自己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吓得头皮发麻,忙抢上前来捂了他的嘴,百般哀告,少不得领他下去。  待得把亲友们送走,思哲把被折腾的残骸收拾了,还够凑成一个完整的人。他瘫在沙发上看新闻,电视里曝光的是被称为〃湖南第一贪〃的特大受贿案,父母也在听着那播音员激昂的旁白,以知识分子特有的兴奋叫〃痛快〃。思哲渐渐眼皮打架,哈欠连天,电视后来说了什么,只是闻声而不解其意,再到后来,便沉沉地睡去了。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难为情》第一章3(1)
春节的〃三部曲〃依旧是年夜饭,央视的联欢晚会和初一的爆竹;少掉了儿时的兴奋和企盼,物质生活蒸蒸日上的另一面是感官的日趋麻木,所以春节的气氛仿佛不是由自内心的,而是连绵的爆竹硬生生烘托出的,倒像遭受了媒体的商业炒作……虚假得诚实。  在味同嚼蜡里迎来了开学,新学期新气象,思哲不自主地忙碌,准备文具,洗书包,打点吃午餐的便当盒,只是思想兀自停搁在寒假的某一个断面上,恋恋地,不肯离去,在那里有香火缭绕的烟气,有礼乐唢呐声,鼎沸的人声,还有那个没有完成的吻……对艺术的过于追求以至没有一气呵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新学期的第一节数学课没有开场白,直接讲授新内容,由此可见高二下学年的快捷和高效,面对会考和高三分班,老师们连序幕的煽情也没有了,爽性直奔主题,无非是为了考试,没有必要贴层面皮精巧地不老实,倘或都像那些娘娘腔的大不列颠士官一样,打仗前要对着十字架惺惺作态,谈什么战争效率,兴许压根儿不战自败。正是那考场如战场,迟到的觉醒,延误的时机都是致命伤。  这些常识思哲通盘不知,非但不知还自以为知。在他看来学习是除却肉欲的恋爱,两厢情愿的过程。他不知道爱情的萌芽也是愚蠢的开始。在这种激情和浪漫下哪里想到什么严密的计划、理性的步骤。  新学期又要评选团员,班里的落后分子包括思哲在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故而团支部书记午间休息便督促思哲写申请报告。思哲想到上次评选,老师以莫须有的罪名把自己拉下马来,兀自愤慨,倒不是为了落选而独得伤心之名,实是可惜了那篇上千字的申请报告,虽是有蓝本可考,没费多少脑筋,但好歹抄得胳膊酸痛,肉体遭难。思哲这回学得精了,用商业口吻谈判道:〃你确定我这次没问题?不确定?还是不写吧。〃  团支书看他一副斤斤计较的小人样,又气又笑保证道:〃已经是高二了,没几个不是团员了,这次又没人和你争,你只管写报告得了。〃  那口气仿佛团组织已经在做搜捕漏网之鱼的扫尾工作了。思哲疑惑再三,倒也信了团书记的话,就像新出炉的面包,争抢购买者居多,价格不菲,等到大家都吃腻了,剩最后几个不新鲜的,可谓是半卖半送留给乞丐的,想来团员也是如此。思哲嘴馋,没有朱自清不食嗟来食的气节,欢天喜地地去写报告。提笔发现要借一本《共青团章程》参考。周围的人都是老团员,早已把团的精髓领会透彻,没必要保留那本红红的小册子,不得已,只好厚着脸皮去马路对面的初中部问学弟学妹们借,晚上回到家,权把台灯的光芒当成五四的太阳,怀着澎湃的心情写每个团员都写过的东西:  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先进青年的群众组织,是广大青年在实践中学习共产主义的学校,是中国共产党的助手和后备军……  这一夜睡得香甜,梦见自己别上了神圣的团徽,进入了一个远比少先队更成熟的组织。天明醒来,仔细地揣好申请报告,兴冲冲地去学校。早早地有不少学生开始晨读。吴天皓也坐在位子上;低眉清点皮夹子里的钞票,见思哲来,慌得忙收起,仿佛被人多看一眼,里面的人民币就没了水印,成了假钞。思哲在肚里偷笑,成心提高嗓门说:〃呦,你这是在哪里发的财啊?还不快快请客。〃吴天皓忙捂他嘴,白他一眼道:〃这可是我寒假打工的血汗钱啊,以后追女孩全靠它了,请你有什么用,白请。对了,听说你要加入共青团了?合算啊合算。〃思哲本要大骂他重色轻友,听了后半句,不解道:〃何以见得?〃吴天皓见话题转移,不用请客了,心里高兴,给他分析道:〃团员无所谓新老,晚入团多少好些,别的不说光是这几年的团费就省了一笔,每月团费虽然两角,可积少成多。〃说着扳手指给他算,神情举止活似《儒林外史》里严贡生。思哲见他连团费都可以精打细算,自叹同桌果然是上海土著学生……精明不用劳烦心思,而是下意识的本能。  之后预备铃响了第一遍,大家都到齐了,只有前面空了两个座位。秦圣最近迟到纯属家常便饭,胖子不来便就蹊跷,他家离得近,而且一贯早的。思哲刚向团支部书记递交了入团申请报告,班主任就来了,瞄到前排两个空位,怫然不悦,向班长耳语叮嘱了几句,刚拉开门,就见胖子在门口鬼头鬼脑地张望,时下天气尚未转暖,胖子通红的脸热气腾腾的,显然是一路小跑闹的。小班主任把脸红认为是他内心的惭愧,量他不是惯犯,匆匆责备几句便转身离去。  胖子回到座位,便周围交头接耳一阵;顿如一粒石子投到平静的湖面,四周开始波动,逐渐辐射性地漫漶开来。思哲见围住他的人越来越多,只觉眼皮跳得厉害,忙挤进人群探问。胖子好像新闻发布官,指手画脚道:〃我早上路过时,好多检察院的车子,围的全是人,我也挤过去看了,要不我怎么会迟到呢。〃他边说边抹额头的汗。被众人合围的蒸笼憋的气闷了,便索性跳上椅子,脸上充满了鄙夷,慷慨激昂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秦圣他老子贪污,我看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两个字震得思哲如遭电击,脑壳发木且嗡嗡作响,瞅着胖子油光光的脸……写满了正义,那张嚅动的嘴,鄙薄斜翻的眼,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耳畔又夹杂着众人七嘴八舌的乱语:  

《难为情》第一章3(2)
〃大起大落啊,他平时那么神气,这下倒遭报应了。〃  〃他以前为人还不错,也请大家不少客,话不能说太绝。〃  〃我最见不得他那副招摇的样子。〃  〃不要这么说嘛,同学一场,他也挺可怜的。〃  〃他不该老唱那首'囚犯之歌',果然把他老子唱进去了。〃  思哲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电视里的新闻怎么会在身边发生,秦局长怎么会……不,一定是搞错了。难道是个局长就要贪污,难道揩点公家的油水就要惊动检察院,想自己那个自命两袖清风的教授老子,还常从学校拿点稿纸笔墨什么的,这真是荒谬得可以。思哲拼命地摇胖子:〃你会不会弄错,真的是秦圣家出事了?〃胖子成了焦点人物,已不耐烦敷衍思哲,冷冷地道:〃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只要你敢逃课。〃思哲想都没想迷迷糊糊地往外跑,全不顾胖子惊诧的目光。这场乱把隔壁班都惊动了,老师也来细细询问,这使思哲没遇到任何阻碍,顺顺当当趁乱出了校门。  一路上只顾跑,依稀还记得秦圣家的方位。到了永安大厦,禁锢的空气就像快到燃点的汽油桶,面前人头攒动,警车闪烁的灯光,电视台采访车,记者的镁光灯,穿着制服的办案人员来来往往,对讲机里稀里呼噜的声音。邻居也有议论的:  〃真是看不出啊,秦局长平时人倒挺和气的。〃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可惜了孩子,这下真成孤儿了。〃  〃是啊,秦圣他妈妈这么些年在国外就没看过孩子几趟,秦局长把孩子拉扯大也挺不容易的。〃  〃这孩子争气,成绩好,光华中学班级前十名呢,没要他老子操心,哪像我那小子不肯好好读书,搞得像我们有多少万的,真是倒过来了。〃  〃秦局长自己又开销不了多少,唉,还不是为了小孩以后……〃  〃所以他糊涂啊,儿子有出息,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思哲心急如焚,一直被拦在警戒线外,接近不了大楼,自然也见不到秦圣。等了一会儿,似乎有几个采证的办案人员从楼里出来,向这里等候的警车队打个照面。电视台的人扛着摄影机一路小跑,灯光师急跟在后面,人群受到感染,潮水般地涌过去看。思哲被挤得趔趔趄趄,踮了脚,勉强看到大楼的入口处,四名制服笔挺的法警,簇拥着一个人,正是秦圣的父亲,依旧清癯儒雅,比之于第一次见面,变化不大,只略消瘦了些。他似乎在对旁边的警员讲些什么,那神情仿佛是和下级谈论寻常的公务。思哲终于明白了,〃贪〃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情,那几乎是人之本性,贪官也不似银幕上的刻意,是写在脸上的,因为秦局长除了手上一副铮亮的铐子……现在的手铐忒也精细,更像女人皓腕上的手链,不留心看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终于见到秦圣了,力大得要命,几个人都拉不住,磕磕绊绊地拽着检察院的人问询。他的头发凌乱,脸色青白,眼睛红肿得像个烂桃子,面上已经干结的泪痕不断被新的水渍刷过,鼻子歙合,喉头老有吞咽的颤动。他生就是个哗众取宠的人,此时人们更多议论的也是他,仿佛即将面临审判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自己。  那个戴着大盖帽的肤色黝黑的中年人被他缠不过了,用被香烟熏黄的手指,替他整整衣领叹口气道:〃你就好好读书吧,不要担心老头子,全中国比他牛的人多得是,想死还轮不着他呢。〃秦圣马上破涕为笑,口里连声说谢谢叔叔。思哲也替他长吁了口气,想来人原来这样容易满足,宽慰之余忍不住想提醒秦圣又哭又笑实在是智力落后的表现。  秦局长倒是平淡得叫人不敢相信,只对儿子的表现甚是嫌烦,停下来冷冷道:〃跟你没什么关系,男小孩怎么娘娘腔的,你莫要误了功课,快去上学,期末考不好小心点。〃  话音消失在对讲机的嘈杂和记者们的镁光灯里,在儿子面前,秦局长上车的时候不肯佝偻身子,也没有回头,直着腰钻进的小车,这使他被铐子禁锢的手臂看起来别扭。秦圣呆呆地立在那里,目光凝滞,眼睁睁地看着警车载着父亲呼啸而去,全身颤栗,失却了最后的力量,瘫软地坐在地上,绝望地抱着头,手指深深地插进浓密的头发里。思哲走过去,离他几米开外,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从他抖动的肩膀可以感受到他的啜泣。思哲一阵心痛,天,秦圣怎么会有哭的一天,这就是那个伶俐乖巧、风流倜傥的秦圣吗?昨天还和自己笑谈风月的,今天就成了痛苦的浓缩。  思哲知道此时的他应是灵魂出窍,不属于这个世界,又好比一个梦游的人……惊吓不得,因而不敢去招惹,只半蹲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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