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右安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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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右安门外-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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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回应让我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儿,保住扑到我身上的儿子,我尽量保持冷静,措了措辞,我开口。 
“那什么,我跟你说,刚我姐告诉我……” 
后头的话,我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电话那头的周小川似乎根本没在听,他好像在跟谁说着什么,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轻轻的娇宠的斥责。那种语调让我愣住了,我觉得耳熟,那种温柔的说话方式曾经只有我才能享受到,可现在…… 
“抱歉,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在我怔愣中,他的声音又从听筒那边传来。 
“啊……我说……”一时间,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问了一句,“跟谁说话呢?你女朋友?” 
“嗯。” 
那回答要多简单有多简单,要多干脆有多干脆,简单干脆到之需要一个字,就把我给完完全全震住了。 
“哦。”我点了点头,“哪儿人啊?” 
“北京的。” 
“北京哪儿的?” 
“宣武。” 
“是吗……干吗的?” 
“你问那么详细干吗?”他突然笑了,“查户口啊?” 
“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否定了他的话,我沉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哪天带来让我见见?” 
“哪儿有那时间。”他否定我的话更干脆,“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忙的都不成了,你也知道。” 
“……是,我知道。”半天,我才又点了点头,“你注意点儿身体,都有眼袋了。” 
“我有没有烟袋你怎么知道?”他那边又传来了笑声。 
“我在电视里还看不见。”话说得有点儿沉重,事实上我心情也挺沉重,电视上的周小川最近日渐憔悴起来,那明显的眼袋是再怎么修饰都挡不住的,而现在说这话,却还有另一种层次上的难过,我像我关照他这些会不会都没有意义了?他有了女朋友,自然能比我照顾得周到。 
“我没事儿,过两天好好休息休息就成。”满不在乎的口气,他挺随便地说,然后在我开口之前就抢先试图结束谈话,“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成吗,我实在困,再睡会儿。” 
“……成,你好好休息吧。”我说。 
那回那个电话就这么结束了,放下听筒之后我愣了老半天,愣了老半天之后闭上眼向后一仰躺倒在床上,我一团混乱,乱得不能再乱了,我以为不管这电话能有多刺激人我都可以扛过来,可事实证明,我在周小川的事情上,竟然是这么个经不起打击的人。 
“爸爸,谁呀?”慕慕爬上床来,稚嫩的嗓音清脆的提问。 
“你周叔。”揽过儿子,我把他已经乱成鸟窝的头发弄整齐,然后问,“想你周叔了吗?” 
“想——!” 
“那,哪天咱们找他玩儿去吧。” 
“嗯!” 
“到人家可不许淘气。” 
“嗯!” 
“说不定还能看见一阿姨。” 
“哪个阿姨?” 
“哪个阿姨?”我重复,然后苦笑,“就是那个阿姨呗。” 
当时是初夏,那天是六一,过的最快乐的是裴慕川这小子,我带他去了趟北京游乐园,大小游乐设施玩儿了个遍,然后带他去动物园,看狮子老虎大象,我把他放在我肩膀上,他吃冰激凌掉了我一身。 
晚上到家时我们爷儿俩都挺累,催着慕慕洗澡睡觉之后,我才回到浴室好好冲了个澡,没在浴缸里泡着,没那个心情,我怕我睡着了淹死。 
从浴室出来后,我穿着睡裤,光着膀子窝在沙发里抽烟看电视,无聊的节目一个也提不起我的兴趣,但神经却挺亢奋,不想睡觉,正大脑呈游离状态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起身跑去开门,发现外头的是小九。 
“哟,你怎么来了?”我挺惊讶。 
“看看你呗。”有点儿狡猾的笑,“看看你还活着没有。” 
“怎么样,瞅见了吧?”让他进屋,我随手关好门。 
“嗯,还成,就是没什么精神头。”他一直往客厅走,路过卧室的时候朝里头看了看,“你宝贝儿睡了?” 
“睡了。”我应着,也走过来,关好卧室门,我指了指沙发,“坐吧,我给你拿听啤酒?” 
“不用,我开车来的,喝口白开水就成。”他坐进沙发,从茶几上抓起遥控关了电视,随后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 
“你最近忙不忙啊?则么着大晚上的还往我这儿跑?亚运村到这儿得一钟头呢吧?”倒了杯水给他,我坐到他对面,“有事儿?” 
“有事儿。”他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点头,“听强子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他跟你说这干吗。”我挺意外,“再说我哪儿心情不好了。” 
“你甭臭来劲,当谁都看不出来呢。”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他瞪着我,“你也别逞能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不是,那什么,我先问问你。”我干笑了两声,“你干吗对我这么上心啊?” 
“你当我真爱管你呀?要不是强子跟我提起来,我才懒得搭理你呢。”白了我一眼,他磕了磕烟灰,“就直说吧,川儿是不是还不理你?” 
“……可也不能这么说。”我抓了抓还没干透的头发,“我给他打过两次电话……” 
“就两次电话?!”小九一下子截断了我的话,“这都小半年儿了才两回?!” 
“你以为呢?”我皱眉。 
“嚼子,你原来那劲头呢?”他毫不留情的揭穿我,“你还是裴建军吗你?当年你退学那本事呢?啊?你为了周小川跟家里闹僵了,十年了都没再回去,这事儿是你干的吧?你瞅你现在这点儿出息,我要是你,绝对先直奔他们家,我得咣咣凿门,他不开我就不停下。” 
“你说得容易。”我苦笑,“真要那样我跟他都得见报,你让他还怎么混,他又那么好面子,再说,人家现在又不是一人儿住。” 
“不是一人儿住?”疑问的语气,小九不明所以,“他跟谁住一块儿呢?” 
“他女朋友啊。”我回答,“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强子也没说。”自言自语一样的念叨,小九拍了下脑门,“这可不好办了,要是真的,那你们……” 
“所以说呢。”我叹气,抬起脚搭在茶几上,“我头一回知道,这滋味儿这么难受……我算是领教了。” 
那天,我们再后来没再谈关于周小川交了女朋友这件事,本意是来教训我的小九到后来一个劲儿劝我别往心里去,问清楚了再说,我一笑,说都住一块儿了,不是女朋友还能是什么,小九说反正得查明真相,我没再开口。 
到最后,小九离开了,离开之前跟我说,你还是多惦记着点儿他吧,你看他那张脸,都成什么样儿了,我点头说行,我知道,我记着呢。 
我的确知道,我也的确记得,周小川的身体状况下降是我最担心的,而在后来的两个月里,我的担心成了现实。 
八月底,秋老虎晒死人的那几天,我收到了周小川体力不支而住院的消息。 
我吓着了,我真吓着了,当时我就想,不管怎么着,我都得上医院看他去,不管他见不见我,我都非见他不可。 
那天特热,我是赶清早跑到医院去的,我本以为我会是第一个来访者,可一推开病房门,才看见一个有些苍老的女人坐在床边。 
“哟……阿姨。”一愣,我半天才冲对方打了个招呼。 
“建军啊,来来,进来。”一声挺高兴的回应,周小川母亲边站起身边推了推儿子肩膀,“川儿,犯什么愣呢,建军看你来了。” 
“……”没有见过我一样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他冲我微微一笑,“坐吧。” 
我动作有点儿僵硬,踱进病房,我坐在他旁边,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床边小桌上。 
“建军最近忙坏了吧?”阿姨边问边递给我刚削好的一个苹果,“你瞅瞅,头发不理,胡子也不刮。” 
“没……”我刚想说什么却被周小川抢了先。 
“妈,您不懂了吧,这叫有个性,显得成熟。”轻松调笑的口气格外置身事外,我听了心里直发紧。 
“得,我不懂,我不懂就不给你们添乱了。”边说边站起身,阿姨冲我笑,“成,建军,你来了我也该走了,家还有点儿事儿,你陪陪川儿吧。” 
“哎。”我点头。 
“让他把那粥喝了,他不喝你就打他。” 
“那哪儿成。”我傻笑,然后看着阿姨跟周小川交待了几句之后离开了病房,于是,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只剩了我们俩的呼吸声。 
“那什么……”我吞了吞口水,“你先吃饭吧,要不身体受不了。” 
“不饿,放那儿吧。”直接的拒绝之后又是沉默。 
“……川川。”我叫他名字,然后把阿姨刚递给我的苹果放到一边,“那你吃点儿别的?我给你买了……” 
“我不吃零食,忘了?”他淡淡的笑,“你就放这儿吧,等小九来保证一点儿剩不下。” 
“……成。”我又点了点头。 
现在我觉得相当没真实感,我竟然又和真实的周小川面对面了,这个我曾经那么熟悉的小身体,现在半靠在床头,苍白虚弱,目光有些无力,却仍旧倔强。 
“最近这两天好点儿没有?”我问。 
“好多了。”他在努力让语调显得轻松,“就是睡不好,老做梦。” 
“恶梦?” 
“不是,我老梦见……”他侧脸看向阳台,“老梦见原来建安里的事儿……” 
“是吗……”我低头,轻轻握住他还插着点滴管子的手,我极小心极小心,生怕碰疼了他,“都梦见什么了?梦见我了吗?咱俩跟河边儿逮蛐蛐儿……” 
“没有。”他摇头,“乱七八糟,醒了,就记不住了。” 
那语调相当疲惫,眼神也相当疲惫,那种疲惫好像具有感染作用,传到我身上,肩膀犹如大山压着般沉重,我只觉得眼眶发胀,半天才问了一句: 
“累坏了吧……” 
“……嗯。”他点头,“累,是累,这么多年……终归还是累了。” 
我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也翻江倒海,他这话让我差点儿把眼泪掉下来,我终于意识到,这些年来,他已经承担了太多了,这种沉重感慢慢积累,终于压倒了他。 
“川川。”我再次叫他名字,然后有些突然的凑上去吻了他的脸颊,那凹陷的,苍白的脸颊,我很温柔的吻他,随后在他耳边低语,“川川……我想你。别躲着我了,回来吧,我真的想你……” 
我没看见他的眼泪,因为他很快就闭上了眼,咬着下嘴唇,他微微发抖,然后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叹息着开口: 
“你走吧,我女朋友快到了。” 
我怔愣,却最终没有反驳,他现在身体这个样子,我不敢强求他什么,极不情愿站起身,我抬手摸了摸他有些干燥的头发,然后叮咛,然后告别,然后转身向外走。 
我想我可能是听错了,也许是我的幻觉,但这一切又都是那么真实。 
就在我走出病房之前,我明明听见从身后传来一声艰难的,细小的,努力压抑却无法遏制的啜泣…… 

我到最后也没能看见周小川的眼泪。 
我想回身去抱着他,想跟他说你回来吧,向用尽一切哀求之词劝他不要再僵持了,但当我想转头时,却听见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呵斥。 
“滚!” 
我却步了。 
那是那天周小川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字。 
那个字足够让我倍受伤害,我这辈子头一回被拒绝得这么干脆,干脆到一点希望都不给我留。 
到最后,我还是走了,我走在医院满是消毒水味道的楼道里,看着每个从我旁边出现的年轻女子,我会想,那个会是周小川的女朋友呢?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会多温柔的对待他?至少,会比我温柔吧。 
我觉得自己真是可悲,就跟九儿说得那样,我当年的那股劲儿都上哪儿去了?我那狗皮膏药的能耐都上哪儿去了?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当年的我吗?我还是周小川的主心骨吗?还是“桥”的顶梁柱吗?原来咱哥们儿好歹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就野,那时候把被关禁闭的周小川从他家里拽出来,还特正大光明的让我姐给他炸馒头片儿,后来又为他退了学,我把拿烟灰缸差点儿打瞎了我,我都没服过软儿,从“桥”有我参加的第一场演出直到单飞之前的最后一场,我都一直是挑大梁的角儿……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怂了?又怂又磨叽,我还是我吗?我还是裴建军吗?那个特男人,特豁得出去的裴建军是不是已经死球儿的了? 
脑子里一团混乱,离开医院之后迷迷糊糊开车回家,还没进屋就听见电话铃在响,在我快步从车库绕进客厅时,看见儿子已经把电话给抓起来了。 
“喂——?”清脆的声音对着听筒喊。 
“来,儿子,给我。”走过去接过电话,我问了句,“找哪位?” 
“老二,是我。”我姐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姐,你出差回来了?”坐在沙发上,我边说边小心扶住正往我身上爬的慕慕。 
“今儿早晨回来的,刚睡了一觉,你还没起呢吧?电话都让儿子接?” 
“没有,我刚进门儿。”把车钥匙扔在茶几上,我伸手去抓凉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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