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他扑过来抱住了就要亲，怒火哪还能熄？啪啪两耳光扇过去不算，更狠狠踹了他一脚，直将他踹倒在地，然后奔去找左相哭，说大公子喝醉了羞辱于她。结果可想而知，沈诺被禁足了整整三个月，才被准他再出房门。
两人积怨如此之深，却被误指成了鸳鸯，如何能怪小姐会想不开，寻了短见？
沈诺喝得极快，没多会儿，一坛酒就见了底。他用力往堂前一掷，缸裂瓦碎，残酒肆流，老爷和左相的脸，都变得很难看。他长臂一伸，仆人立刻将新酒奉上，依旧是砸开封泥，仰头狂饮。一坛、两坛、三坛……沈公子嗜酒，路人皆知，但喝得如此不要命，我却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哪是喝酒，根本就是在倒酒。
当他喝到第十一坛时，左相终于忍不住上前道：〃够了，别再喝了！〃
沈诺不听。左相将他手里的酒打翻在地，暴怒道：〃我说，不许再喝了，听见没有？〃沈诺踉跄向后退了两步，停下来时，目光凌乱，似是醉了。左相沉声道：〃来人，送大公子回去！〃
仆人上前正要搀扶，却被沈诺一把推开，哑声道：〃把最后一坛拿来。〃
最后一个捧酒者望望左相又望望他，颤颤地将酒递上。
沈诺接过后，挡开左相前来拦阻的手，对着紫棺道：〃丑丫头，这一坛，我不喝，给你喝。〃他将酒慢慢地浇在地上，然后拎着空坛转身，摇摇摆摆地似要离开。但是才走三步，身形突然一顿，只听噗的一声，血花飞溅，溅得他身前的地面一片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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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朝夕（5）
〃大公子吐血了！〃有仆人惊呼，想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手推开。沈诺一手捂胸，一手提着那个空酒坛，转头看向灵位，淡淡一笑：〃如你所言，我真的要喝死了……我喝死了，你可就满意了？〃他的眼中忽然有了泪光，伸指点点紫棺，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丑丫头，你果然一直是我的灾星啊……死了，也是。〃
话音刚落，他就啪地倒了下去。
吉服如烂泥般摊在地上，映着四周清一色的黑纱与白花，咄咄逼人的红。
二
我的名字叫小朝。
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
自从小姐死后，彤楼变成了废墟。老爷睹景伤情，一把铁锁封了西园。从此，再也没有人进来。
只有我，日复一日地住在这里，看着枯叶残花，回想着小姐生前的繁华景象，不胜哀伤。
春雨又复绵绵。
小姐生性喜动，每逢春至，就一定要外出踏青。通常都是沈言陪着，惟独一次，沈言临时被皇帝传见，左相便唤住宿醉在外刚刚回府的沈诺，让他陪小姐去。
小姐不悦，刚待拒绝，沈诺边打酒嗝边道：〃弟有事兄代其劳，丑丫头，你就认命吧，谁叫你争得过天争得过地，却争不过皇上呢？〃说罢，将她强行推上马车。
路上小姐生气，故意不同他讲话。沈诺却笑笑地看着她，忽摇头叹道：〃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上个冬天光顾着吃了吧？连小肚子都出来了，啧啧啧……〃
小姐惊羞，连忙取毯遮住自己的腰。
〃你再看看你的脸，居然有这么大的黑眼圈，哎呀呀，连皱纹都有了，老得还真是快呢……〃
小姐以帕遮脸。
〃还有你的手，这要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在我们沈家为奴为婢，尽干粗活了……〃
小姐展袖遮手。
如此遮无可遮，正在提心吊胆之际，听闻沈诺哈哈大笑，这才知道自己又上了他的当。小姐怒，去掐他胳膊，沈诺边笑边躲。车身突然一个巨震，两人顿时倒在了一起。
近在咫尺间。彼此都能感应到对方的鼻息，如此四目相对，肢体缠绕，他覆在她的身上，眼眸微沉。然后，他低下头，吻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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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朝夕（6）
我不知道小姐为什么没有躲开。也许是当时沈诺的眼神太过慑人，仿若勾魂夺魄的摄魂钩，钩住小姐动弹不得；也许是当时马车颠簸得太过悸乱，天昏地转间根本不知身在何处；也许是当时车内的氛围太过怪异，沉甸甸地压住呼吸，亦压住了思绪……
总之，小姐没有躲，而沈诺吻到一半，忽放开她，舔唇笑：〃真是……青涩呢……〃小姐的脸刹那间苍白一片。沈诺眸光如星，却似可燎原：〃二弟怎么没调教好你？还是说，你跟二弟之间，到现在都还没有……〃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小姐突然跳起，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打开急驰中的车门就跳了下去。沈诺大惊，连忙伸手去抓。于是，两人一同摔下了车，沿着坡道翻滚。他用手抱着小姐的头，紧紧抱住，一直一直没有松手。
转眼已是夏雷震震。
那场意外令小姐的额头破了相，留下一道一寸长的小疤；却令沈诺摔断了一条腿，足足在床上躺了四个月。
许是拉不下脸许是前怒未消许是其他原因，小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总不肯出门去看沈诺。
最后，还是沈言来劝，说五月廿一是沈诺的生日，这会儿他躺床上肯定是没法好好过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带点礼物去探望他，顺便帮他庆生。
劝说半天，小姐终于心动，从床底下翻出个匣子来带着，跟沈言去了。
刚走到沈诺房门前，就听里面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透过大开着的窗户，小姐看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坐在榻旁喂沈诺吃东西，光一个侧影，便令人神授魂消。耳中听得沈诺笑道：〃幸好你来看我。这段时间来他们尽让我吃清粥淡饭，苦死我了，想起你做的麻婆豆腐和豆瓣鱼就口水直流……〃
那女人掩唇笑：〃这话说的，左相家的大公子什么没见过？如今反而来馋我穷人家的伙食。〃
〃还真别瞧不起穷人家的伙食，白菜豆腐那要做得好，可比鲍鱼鱼翅难多了。而小月亮你的厨艺，无疑已经登峰造极。〃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就是小月亮，一直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京城名妓小月亮。
小姐听了那名字，却是出乎寻常的沉默。沈言见势不对，连忙掀帘而入：〃哥，我跟夕儿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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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朝夕（7）
帘内的沈诺，帘外的小姐，就那样直直地照了个对面。小姐低眉敛目，神色沉静，一言不发。沈诺眸光闪烁，若有所思，但最终也没说话。
一旁的小月亮转过身来，对着两人盈盈一拜：〃月亮见过沈二公子和柳小姐。〃
沈言迟疑道：〃姑娘怎会来此？〃小月亮还未回答，沈诺接话道：〃是我让她来的。怎么？不行么？〃
沈言连忙摆手：〃不不，我没那个意思。只是……〃他没有说下去。
只是，无论如何，妓女出入相门，传扬出去，终归不妥。
沈诺瞥二人一眼，转向小月亮，继续笑：〃别管他们，这道鱼羹真好吃，我还要吃。〃
小月亮连忙盛起鱼羹继续喂，小姐终于开口：〃你尚在服药，饮食清淡为好。〃那碗里红红的，全是辣椒，一看就很辣。
沈诺抬眉，朝她深深一笑，眸光流转间有种逼人的锐利：〃真想不到，柳小姐也会关心区区在下。也不想想我这腿是怎么断的，我躺了这么多天，你都不来看我一眼，这会儿装什么好心？〃
小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整个人都在颤抖，气得将匣子往沈言手中一塞：〃这个给他，我走了！〃说罢转身就走。
沈诺凝望着她的背影，眼眸更加幽沉。沈言打开匣子，递到他面前，叹道：〃哥你干吗又气夕儿？你看看她为你准备的生日贺礼。〃
匣内，静静地躺着一只琉璃瓶，瓶内的液体在日照下折光粼粼，剔透幽蓝。
那是稀世难求的极品名酿。
秋叶缓缓凋零。
沈诺的伤好了，小姐却病了。她整夜整夜咳嗽，所有大夫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感染风寒，要潜心静养。左相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沈言更是长陪榻前，端茶喂药。惟独沈诺，一次也没来看过。
深秋后，小姐的病愈发重，痰中带血，吓坏众人。有多舌者偷偷议论，说柳家的这个小姐福薄命短，怕是就会这样去了。小姐昏昏沉沉，那些话，有的听见了，有的没听见。
她在梦中依稀看见有人靠近，以为是沈言，便唤了句：〃言哥哥，水。〃那人倒过水来，扶起她的头，慢慢凑到她唇边。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小姐喝了水，说了句〃谢谢言哥哥〃，便又沉沉睡去。如此好几夜，那个人，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出现，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不知为何，她闻见那种味道，就会觉得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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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朝夕（8）
小姐病得最重的那夜，又感觉到那个人，于是说：〃言哥哥，我快不行了，我要是死了，你可千万不要哭，叫伯父也别难过。如果有来世，我就投胎你们家，当他真正的女儿。〃
有温热的液体滴到她额头，那种触觉经由肌肤的颤动，一直传递到心间，滚烫。她甚至能分辨出有双温暖的手，掌心柔软，指节修长，慢慢拢上她的脸庞，最后，覆盖住她的眼睛。
〃对不起……〃那人的声音像是沉在水底，浮起来时，就扭曲变了形，〃对不起。对不起。〃一句句，尾音长长。
窗外的月光，映着他和她，又是清冷，又是凄凉。
小姐终于逃过了那个劫。
在度过那个最糟糕的夜晚后，她开始慢慢康复。待得冬雪飘扬时，老爷终于获释了，派人来接小姐回家。
柳府的下人来得很快，左相和沈二公子全都没有心理准备，小姐只说了一句话：〃让我收拾一下东西，明日清晨启程。〃
她回到房中，遣开婢女，亲自收拾行囊，从酉时一直收拾到寅时，烛光方熄。第一缕阳光落到窗棂上时，她打开房门，对柳府的下人们说可以走了。下人们躬身进去抬行李，却发现每件物什都放在它原来的位置上，丝毫未动。
小姐说：〃带我走就行了。〃下人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敢异议，便拥她上车。车轮碾碎冰雪，驰出长街，对面驰来另一辆车。那辆车上，彻夜未归的沈诺正宿醉未醒。两辆车就这样逐渐靠近，然后彼此擦肩，一奔柳宅，一回相府。
而那一夜，小姐和沈诺终归无缘说声再见。
除夕之夜，老爷把小姐叫到书房，对她说沈柳两家决定联姻。小姐大惊，问：〃那将我嫁给哪个？〃
老爷道：〃根据我朝律例，为弟者不可先兄而娶，你当然是嫁给诺儿。〃
小姐的脸由白复青，最后又重归苍白，惨然一笑：〃天意，真是天意！〃
老爷道，你可愿意？
小姐答，愿意，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于是这门亲事便轰轰烈地订了下来。街头巷尾，蜚语流长。而那个幸运的新郎，依旧夜夜笙歌，声色犬马。
然后便是三月初六，小姐用一把火烧了嫁衣，烧了闺楼，以及……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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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念念不忘（1）
念念不忘
四周静得出奇，他一个人坐在檐廊上，缓缓打开绑在画卷上的浅紫发带，将手中的画卷一点一点铺开，扑面而来的绚烂色彩让他微微愣了一下。
那是一片明黄色的小波斯菊。
蓦地，他的心犹如天空的浮云，飘向了远方……
三年前。春。
旅游车缓缓开动着，一个靠窗坐的女孩懒洋洋地打了第N个呵欠后，终于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倦意而缓缓地闭起了眼睛，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车窗玻璃。
吕橙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挡在车窗玻璃前。车子一阵剧烈的颠簸，女孩的脑袋便狠狠地撞在他的手掌心。
她半眯着双眼迷惑不已地望向身侧，身旁的少年肤色白净，头发自然地遮着额头，黑瞳闪着一抹水晶般璀璨的光芒，让她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你……没事吧？〃他轻问。
她不好意思地眨了一下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看到他一身旅行的打扮，于是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啊……你是一个人出来旅游？！〃
〃你也是？〃他反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