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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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砂泪-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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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啼啼把我们小环的福气都哭走了?”
公孙雨苓闻言,挤出一个笑容,“嗯,确是喜事,我小心眼罢了。”
白猫在桌底柔柔叫唤,上官嫃匆匆吃完饭,搁下筷子便钻桌底把猫抱出来。她知道这场喜事并没有给家人带来快乐,只是为了去救那个性命垂危的皇帝。不过既然是救人,那也没有什么好悲伤。
月光融融,映着窗外竹影婆娑。公孙雨苓在镜台前梳发,上官嫃轻轻走过去,挨着她坐下,说:“我是去给皇帝冲喜的,真的是喜事,是小环的福气。娘不要再难过了。”
公孙雨苓愕然侧头,不敢置信问:“小环,谁告诉你的?”
“府里的人都在说,爹娘生了个好命的女儿。”上官嫃眨眨眼,天真笑道,“冲喜可以救皇上,又可以当皇后,这有什么不好的?”
公孙雨苓咽下眼泪,将上官嫃搂住。小小的女儿哪里知道,如果冲喜救不了皇上,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啊……
“娘,小环就是舍不得……”上官嫃终究忍不住,鼻子一酸,窝在公孙雨苓馨香的怀抱里抽泣起来。
上官鸣夜从书房回来看到这一幕,只觉心口一阵隐痛,却要挂上一副宠溺的笑容拥着妻女,想法设法地逗弄安慰。玩闹一阵,上官嫃累得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盖住了眼脸。公孙雨苓摸着女儿熟睡的脸,欷殻Р灰选I瞎倜棺栽鸬溃骸叭粑以偾渴埔恍蛐淼崛貌健!
“皇后之位,两家必争无疑,我们是注定逃不开的。”公孙雨苓哀怨举眸望着夫君,“四哥,我方才一直在想,当初你若听从父母之命,娶了长公主,小环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受苦……”
“住口!”上官鸣夜低吼了声,目光凛冽无比,一把抓住公孙雨苓的胳膊,“小环是我们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身为母亲,你怎可说出这样的话?进宫未必是坏事,若皇上的病情好转,她就是一国之母。”
公孙雨苓含泪道:“那我也不想要,一国之母,什么都唾手可得,惟独得不到一个家。”
“事已至此,与其痛哭流涕不如早早替小环打点,至少在宫中寻一个值得托付的女官担任女尚书一职。后宫势力尚未成形,这几年我们要为小环网罗大批可用之人,防患于未然。”
公孙雨苓如梦初醒,梨花带雨的面庞透露出几丝不安,“后宫险恶,忠心不二的宫人实在难找。”
上官鸣夜在爱妻脸上轻轻一捏,笑道:“有上官和公孙两大家族,夫人还怕小环在宫中无法立足么?”
公孙雨苓长叹了口气,垂目望着怀里娇小的身躯。六岁的皇后,恐是大褚国历史上最荒谬的怪事。她默默猜想,将来名留史册的上官嫃,是一个传奇,还是一个笑话。 

第一章 燕燕于飞  〇七
皇上的病情等不得,于是册封仪式和大婚在前所未有的仓促中欢天喜地结束了。
德阳宫外的红纱灯笼绵延点缀着夜色,像流萤的光,微弱但扑不灭。堂皇的宫殿被红烛的光芒笼罩,在一片看似喜气祥和的气氛下,蒙着盖头的上官嫃依然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传递出来的阵阵寒意。皇上仍然昏迷,由年龄相仿、八字相合的皇族少年替代完成了大婚。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那只手心里满是汗水,微微颤抖着。那不是单纯的害怕,像是寒栗的恐惧。上官嫃也莫名恐惧起来。
与方才的热闹相比,此刻的安静很诡异。紧紧牵着的两只小手松开了,上官嫃在喜服的宽袖上攥了把,蹭干湿漉漉的手心。一位年长的尚宫徐徐念着礼节,然后由尚仪揭去盖头。宫殿内喜庆的红色太过耀眼,况且一整日不曾进食,上官嫃披着霞帔的小小身躯摇摇欲坠。幸而尚仪从旁扶了一把,担忧道:“尚宫娘娘,孩子累坏了,不如让她早些休息罢。”
穿着喜服的少年忽然开口:“李尚宫,我们不用去陪皇上么?”
上官嫃侧头一看,发现方才代替皇帝与自己行礼的竟然是査元赫。他神情严肃极了,全然不似初遇时那个有点无赖的小顽童。
李尚宫答:“皇上有众多太医守护,皇后可以先行休息;至于査公子,长公主此刻正在皇上寝殿内,莫尚仪带您去换掉喜服之后再进殿求见。”
査元赫点点头,瞥了眼身边的上官嫃,低声说:“如果皇上真的醒了,我会好好感谢你。”
上官嫃抬头望着他:“你也知道我是用来冲喜的么?”
面对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査元赫皱起眉头不作声。上官嫃又扭头问莫尚仪:“你们都知道我是来给皇上冲喜的?”童音在静谧的殿内显得纯粹而圆润。宫女们面面相觑,李尚宫道:“皇后娘娘从辰时到现在都未进食,还不去准备?”
“是。”宫女们纷纷应道,簇拥而上。不料上官嫃瞪着清澈的双眸,一本正经对李尚宫说:“既然你们都知道,更不能坏了的规矩。临行前母亲交代过,我现在应当候在皇上身边,直到子时。”
李尚宫细细打量眼前这位小皇后的眉目,心底突生慰藉,温和道:“我们会按规矩办,只是皇后也要珍惜玉体。时辰未到,皇后可以先用膳、沐浴更衣,稍作歇息再去见皇上。”
“唔……”上官嫃轻轻点头,心中牢记母亲的叮嘱,朝李尚宫行礼,念道,“一切听从最高尚宫。”
李尚宫抿唇而笑,回礼道:“能够服侍和教导皇后娘娘,是卑职的荣幸。”
査元赫在一旁抓耳挠腮,很不耐烦问:“尚仪娘娘,我们可以走了么?”
“啊!是!”莫尚仪收回一直落在小皇后身上的视线,唤了几名宫女带査元赫去更衣。上官嫃望着査元赫的背影,小心翼翼问李尚宫:“査公子不姓司马的,为什么选他?”
“査公子虽然不姓司马,却也是皇亲国戚。而且他还是皇上的伴读,两人从小亲近。”
上官嫃懂了那只手传递来的恐惧,原来他的寒栗和颤抖都来源于对亲近之人的担忧。

第一章 燕燕于飞  〇八
西天的夜幕被满城烟火映得姹紫嫣红,歌舞声隐隐约约。皇宫却是寂静的。宫女内侍之中有这样的传言,公孙权曾秘密请了位术士进宫驱邪,依据术士所言,冲喜是最好的办法,若皇上能熬过大婚当夜,便会无恙。
上官嫃跪坐在龙床内侧,双膝早已麻痹,垂头强忍着。她离皇上很近,能看见他精致的五官被蔓延无际的大红帐幔包裹出红润的光泽。他的表情很平静,给人一种熟睡的错觉。上官嫃觉得他即将醒来,不会一直睡下去。
半挽的帐幔之外,长公主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査元赫倚在旁边,略带疲倦的脸色愈发紧张。子时将近,太医依次上前诊脉。寝殿里始终安静得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长公主忽然发话:“除了摇头,你们就不能说点什么吗?”
其中一位老太医无奈道:“回公主殿下,这驱邪和冲喜都非医道,一名江湖术士如何能妙手回春?”
“若太医院有法子,公孙大人也不会出此下下之策。”长公主话音刚落,更声响起,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浮漏,子时已到。长公主起身,侧头望了眼跪在龙床上始终纹丝不动的娇小身躯,温柔道:“李尚宫,你们带皇后回去休息。”
上官嫃用小手费力撑起身子,刚站起一点来,双腿却酸软无力,噗通一声趴了下去,刚好趴在小皇帝身上。众人不由发出一阵惊呼,莫尚仪匆匆赶去抱皇后下床。上官嫃嘟着嘴想要解释,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咳嗽。轻微极了,却因为就在她耳旁显得格外清晰。她瞪大眼睛盯着小皇帝的脸,发现眉眼之间竟有微妙的表情,兴奋得大叫:“你们听见了吗?皇上咳嗽了。”
刹那间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各异,待反应过来才纷纷围上去。长公主按捺不住惊喜,扶住上官嫃的肩膀急切问:“真的吗?皇上咳嗽了?”
上官嫃笃定点头:“我刚才听见了。”
长公主直唤:“太医!快、快来看看!”
床帏附近的人纷纷退让,上官嫃也被牵了出来。寝殿里有些混乱,査元赫趁机走到上官嫃身边,悄悄问:“上官嫃,皇上是不是快醒了?”
上官嫃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我听见他咳嗽了,眉毛还轻轻地皱起来。”
査元赫严肃了一整天的脸孔放松了下来,声音哑哑的带着一丝委屈:“皇帝舅舅吓死人了,害得我这几天老做噩梦,等他醒了,我要问他讨回来才好。”上官嫃问:“你做什么噩梦了?”査元赫心有余悸答:“梦见太液池里的莲花全都枯死了,水面上飘着很多死鱼,还有女鬼……”
“别怕,梦是反的。”上官嫃安慰道,不过想到那样的画面,心里还是会害怕。
太医诊过之后,长公主发话留下一些人轮流值守,其余人散去。上官嫃被莫尚仪抱回寝殿的时候已经熟睡了。李尚宫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这孩子让我想起了银凤小的时候。”
莫尚仪小声嘟喃:“长公主是先皇的掌上明珠,可从没受过半点委屈。这小皇后就难说了,那两家人若是真心疼她,便不会硬生生往宫里送。”
李尚宫板起脸孔训道:“莫尚仪,身为尚仪,更要谨言慎行。”
“娘娘,这没外人。”莫尚仪挑了挑眉,还是不吱声了。宫里所有的红纱灯笼彻夜不熄,映得每个人满面红光。李尚宫想了想,还是命人吹熄了床边的落地烛台。床帏里暗了下来,上官嫃轻微的呼吸中带着几分乳香,双臂紧紧抱着一团锦被,在偌大的雕花床上只占了小小一角。
莫尚仪微微叹了口气,从梨木架上取下精致的霞帔,收在箱底。

第一章 燕燕于飞  〇九
拂晓时分,从德阳宫正寝殿传出小皇帝苏醒的消息。耀眼的朝阳浸透窗棂,疲惫了一整夜的灯烛似乎明白自己的使命结束了,无声湮灭,只留下一缕青烟。
皇上虽然醒了,但身子虚弱,尚须调理一阵子。德阳宫里的人因此忙碌起来,大婚时的红绸布不久全被换下了,宫人们脸上的神采却显得更加喜庆。上官嫃日日跟着莫尚仪学宫中礼节,只是没再去见过皇上,尽管他们的寝殿只隔了一道长廊。
似乎在宫里闲的时候特别多,上官嫃常一个人在空空的大殿里游荡,孤单时越发想家。连着许多天,她睡不着、闭上眼更想念娘的温软怀抱,日子一久终于受不住了,半夜坐在床角嚎啕大哭。值夜的宫女吓坏了,忙不迭通报上去,宁静的夜一时热闹起来。
李尚宫带人来的时候,上官嫃已经哭累了,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李尚宫侧头看向莫尚仪,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她真的太小了,即便再懂事,也不过六岁。真想找个乳母来啊……”
莫尚仪点头附和:“卑职一早便想过了,只是皇后自小一直是跟在亲娘身边,没有乳母。若是交给宫里的乳母,都六岁了,只怕带不亲。”
上官嫃用被子捂着脸低声啜泣,断断续续说:“不要……乳母,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待我明日与公孙大人商议。莫尚仪,你今夜就陪在这。”李尚宫眉尖微蹙,因匆忙赶来未上妆,乍看之下面色蜡黄憔悴。离开的时候,驻足一回头,又满腹心事迈出殿去了。
莫尚仪命人在床边铺了矮榻,轻声哄着小皇后睡着之后,自己在矮榻躺下。
月光一点点泻入花窗,在桌案投下斑驳的银色。忽而一只黑影掠过桌案,掀开半扇门,悄无声息跨出门槛。而此时,值夜的内侍斜斜倚在床尾睡得正熟。
夜幕中华星明灭,廊边的花草里游离着几点流萤。司马棣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醒了,为什么要出来。他只是不由自主顺着一个声音寻过去。那是女孩的嘤嘤哭泣夹杂着模糊的叫喊。司马棣穿着松垮的淡黄绸衣,避开有侍卫的地方,赤脚穿过幽静的长廊,拐入花园,发觉哭声清晰了许多,是从假山的山洞里传出来的。女孩嘴里声声叫着“娘”,无助极了,惹人怜惜。
司马棣攥紧了双手,曾经这个山洞是属于他的,内心孤独得近乎恐惧的时候,大概就想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脆弱给自己看。走近假山,草地粗粝磨得脚心发疼。他问:“谁在里面?”
哭声戛然而止,抽抽搭搭的声音还在。先是一张娃娃脸从漆黑的洞里探出,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泪花,映出月光潋滟。紧接着整个圆滚滚的身子都爬了起来。同样赤着脚,穿着绸衣。司马棣皱着眉说:“是你,你半夜在这哭什么?”
上官嫃懵懵瞪着他,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陷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她语无伦次喃喃道:“我哭完了就回去,我不敢在那里哭,她们会担心、会给我找乳母,我不想要乳母。除了娘,我谁也不要。”
司马棣冷冷睨着她:“你现在哭完了吧?回去。”
上官嫃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央求:“皇帝哥哥,我马上就回去,不要告诉李尚宫,千万不要。”
司马棣含糊应下,催促她赶紧回去。望着高大长廊里摇摇晃晃的弱小背影,司马棣心底涌上一股悲酸。他们有相似的孤独,或许孤独到老,却无法相依为命。在宫里,谁也无法跟谁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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