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雪华走了过来，牙婆笑得愈发卖力，露出一口并不整齐的牙齿，微微有些发黄，“小姐，这些女童身家清白，各有千秋。请小姐仔细过目，看上眼就叫她们出列。”
雪华淡淡道：“嗯。”然后绕着女童走了三圈，这些女童身上的粗布衣裙，倒还干净。
虽端足架子，又有孙嬷嬷压阵，到底稚嫩了些，那些小丫头不住地打量她，更有个别胆子大的，还抬头冲她笑，有的只悄悄看她一眼，便红着脸低下了头。
雪华微微一笑，挺起自己的小胸脯，不觉抬高了自己的嗓门：“你们也别拘着，一个一个出来，自报姓名、年纪及自己都会做些甚。”
一个黄衫女孩站了出来，笑嘻嘻开了口，“奴婢青儿，今年十岁，识得几个字，还会些针线活。”
“奴婢雨儿，六岁，力气大，会洗衣服，还会按摩。”
“奴婢锦儿，六岁，会煮饭。”
“奴婢杏儿，五岁，洗衣，煮饭，针线皆会一点，但都不精。”
……
余下的女童也一一作了介绍。
这一批女童中有三人比较抢眼。云儿九岁，颇有姿色，泡得一手好茶，言行举止间隐隐有股傲气。
红儿七岁，手脚麻利，但冲动易怒。
容儿十岁，长相一般，极会察言观色，却过于伶俐了些。
那三人让雪华有些举棋不定，想到长姐所言，顷刻间便有了定论，开口道：“青儿，雨儿，杏儿出列，”一扭头见孙嬷嬷正暗暗点头，便将悬起的心放了下来。
那三个丫头倒也乖觉，出得列来，齐齐向着她福了一福。
“孙嬷嬷，你先去知会长姐一声。”
“诺。”孙嬷嬷一面应着，一面往里走。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李嬷嬷。
李嬷嬷冲牙婆点点头，牙婆会意，“统共三十两银子。”
李嬷嬷将一张银票递给牙婆，牙婆只覷了一眼，递过三份文书，“这是她们的卖身契。”
李嬷嬷接过东西，冲阿全点点头，“送她们出去。”
阿全应了一声，忙转身带了牙婆一行出去。
芳华院。
孙嬷嬷带了青儿等人下去梳洗，雪华则一人坐在厅里品茶。
正啜着茶，李嬷嬷带了一位妇人进来，“三小姐，奴婢把郑嬷嬷给您带来了。”行了一礼便匆匆告退了。
雪华知她事多，也不挽留，只道了句“嬷嬷好走。”
“奴婢请小姐安，”郑嬷嬷依着规矩，行了大礼。
这一瞬，雪华脑里闪过长姐冷着王妈的画面，遂默声不响地盯着她，好一会才开口：“郑嬷嬷，你固然是个稳妥又聪慧的，我也不跟你兜圈子，若是你安生，一心为我，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存了欺主、背主之心，日后你自会晓得我的手段。”
郑嬷嬷暗道，这三小姐虽年幼，气势却不弱，有这等心机与手段，更兼是个美人坯子，那……
当下不再犹疑，恭敬道：“蒙小姐看重，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小姐。”
闻言，雪华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嬷嬷请起。”言毕，从袖袋里取出一对赤金手镯赏给郑嬷嬷，“今后我的事，还请嬷嬷……”
“谢小姐厚赐，奴婢必打起十二分精神，以报小姐。”
正说着，孙嬷嬷领着青儿等来了，见着郑嬷嬷，孙嬷嬷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旋即烟消云散。
雪华早已觑见，忙唤她到跟前来，和颜悦色道：“孙嬷嬷，今儿辛苦你了。”
孙嬷嬷见她撇下众人独向着自己，自觉十分长脸，便斜着眼覷着郑嬷嬷，郑嬷嬷最是滑溜，当下便服软道：“孙嬷嬷，既是累了便歇着吧，有甚事吩咐奴婢等人也是一样的。”
孙嬷嬷打了个哈欠，雪华因道：“如此，你便下去歇歇。横竖有郑嬷嬷在，不碍事的，以后得空便多指点郑嬷嬷，让她去教引三个丫鬟。”
孙嬷嬷一听喜不自禁，忙福了一福，洋洋得意地下去了。
郑嬷嬷早看出雪华对孙嬷嬷也就面上情，心下愈加欢喜，瞅着傻站在一旁的三个小丫鬟，忙喝道：“还不给三小姐请安。”
三个丫鬟忙跪下，齐齐道：“奴婢拜见小姐。”
“以后，嬷嬷我自会教你们规矩。今儿你们既然进了小姐的门，自然就是小姐的人。小姐好吃好喝供着你们，当随时随地以小姐为重，小姐的吩咐要尽力完成，小姐没吩咐的，你们也要替小姐周全。记住了吗？”
“奴婢记住了。”
“嗯，很好。”郑嬷嬷说完，转身向着雪华，恭身道：“请小姐训话。”
雪华微微一笑，以示对郑嬷嬷的认可，“这府里的规矩，郑嬷嬷已交给你们了，你们要尽快上手。我还有一句话嘱咐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我这人，最看重的便是忠心，谁对我忠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与她，若是谁竟敢欺主背主，当如此钗。”
言毕，取下头上的玉钗，狠狠地摔在地上，只听“啪”的一声，玉钗已然断成两截，然后冷冷地盯着三个丫鬟，神态十足的威严。
“奴婢不敢有悖小姐。”
“既如此，起来吧。”雪华旋即又换了一副笑脸，温和道。
打一棒再给个甜枣，这小姐好生厉害，一旁的郑嬷嬷暗自叹服。
“青儿。”
“奴婢在。”
雪华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她，“赏你的。”
“多谢小姐赏赐。”
见她一身翠绿的衣裙，乃道：“今后你就叫翠屏。”
“多谢小姐赐名。”对丫鬟而言，能得主子赐名，乃莫大荣幸。
“雨儿，这是给你的。”雪华将荷包塞到她手中，觑着粉衣绿裙道：“你就叫青荷吧。”
“谢小姐恩典。”
“杏儿，这个你拿着。”见杏儿一身淡紫色衣裙，因道：“这是赏你的荷包，以后你就叫紫烟。”
“谢小姐。”
“郑嬷嬷，以后我这芳华院就交给你打理，你可小心些，莫负了我的嘱托。”
郑嬷嬷喜出望外，跪下磕了个响头，“奴婢必不辜负小姐的信任。”
雪华点点头，又道：“孙嬷嬷是这院里的老人了，从前又服侍过长姐，你们得听好了，谁要跟她过不去，便是与我作对。”
翠屏等三人听了，一时不解，便面面相觑；惟郑嬷嬷心知肚明，这不过是面上尊敬而已。忙率先应道“诺”。
雪华暗忖，恩威并施这一招，还真好使，至少今儿治住了这些奴才。一面又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去见夫子了，翠屏随我前去，其余的人听嬷嬷安排。”
“诺。”
……
☆、第33章 惊/变
时间如弹指般掠过，一转眼已过了两年。
芳华园，晨光初现，灼灼桃花灿烂若天边云霞。
一位少女下着正红色的百褶长裙，上配一件颜色深深浅浅的红色绢衣，绾了一个双环髻，只插了支八宝簪子，眉若远山，秋水为神，面容精致若画，耳上戴着一对明月铛，秀雅而不失华贵。
一双小巧的黑色蹬云靴在地面上轻点了一下，随即旋转开来。一开始舞步疏缓，恍若一只轻盈的小鸟，微微昂起头，仿佛刚睁开睡眼，正好奇地打量着天地间的一切，缓缓张开的羽翅，似欲托起慵懒的太阳。
微风过处落英缤纷，飘落在她的身上，让这静谧的晨生动而欢快。
“小姐，且等一等。”身后传来郑嬷嬷急切的声音，扭头一看，她手里还托着一根正红色的轻纱，那纱薄如蝉翼，上面绣着大小不一的金色星星，“您披上它再试试。”
见少女首肯，毕恭毕敬地将纱系于她白皙而细长的玉颈上，将两根红丝带扎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以防它为风吹走。
桃林外，忽然响起了悠扬的琴声，少女若有所思，遂又舞动起来。
那琴音初时，如一块突然投进湖里的小石子，溅起朵朵浪花。
当人还沉浸其间时，那调忽然节节升高，恍若跋涉者正一步步攀登通向云霄的石梯；而少女的舞步，不复开始的舒缓有致，渐渐陷入一种彷徨，焦急，无奈，似乎冥冥之中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她，指引她，而荆棘，抑或陷阱，皆无法阻挡她追寻的脚步。
不过一瞬之间，琴声又拔高了几个音，铮铮之中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杀伐，激昂而悲壮，舞姿也随之一变，豪情中的萧瑟，绝望中的不甘，挣扎中的奋起，浴血中的新生，令人动容更震撼，那根轻薄而细长的轻纱两端，在风中颤颤巍巍，直若美丽而飘逸的羽翅，上头缀着的金色小星星似隐若现，在尚有些微弱的日光中格外耀眼。
而两颊泛红的少女，凌波微步，身姿曼妙，如误入人间的精灵，便是连诺大一片桃花也不禁沦为一种黯然失色的陪衬。
琴音在一个更高处戛然而止，小精灵以金鸡独立之势收尾，平举的双袖连同翩翩轻纱渐渐为漫天桃花雨湮没，微扬的下巴隐隐透出一股倔强，而一双妙目于顾盼中散发出“舍我其谁”的气概，更是慑魄惊魂。
周遭静寂无声，一切，是的，一切，已停留在这一瞬，似乎再也摞不开眼，移不开步。
看着小精灵一步步走向自己，郑嬷嬷才猛地回过神来，“啪”的一声拍向大腿，“小姐今儿这舞简直把奴婢给震住了，真真跳出了百鸟之王的气势，那股子霸气与狠辣劲儿，令人不敢小觑，较之往日，何止上了一个台阶？叫奴婢说，真跳活了——奴婢眼里只有凤凰而无他物，恭喜小姐，又有突破。”
那小精灵吐了吐舌头，俏皮道：“这两年嬷嬷灌*汤的功夫愈发好了，叫人听了心头美滋滋的。”
一面接过嬷嬷递过来的浅紫色绣金桂丝帕，轻轻拭着额上的汗，“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琴声，我也不会领略到这凤舞九天之妙，只不知此曲乃何人所奏？”
嬷嬷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绝美的面庞，如今这三小姐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那种娇憨中的内敛，美艳中的婉约，令她愈发引人注目，赞叹甚至艳羡，一面笑道：“除了你长姐，还有谁？”
“长姐，是她？”雪华显得有些动容，“长姐总是教我意外，我竟从不知她有这般出神入化的琴技……”
“也难怪，大小姐也不是天天抚琴，再说芳华院与听澜院之间，还隔着一个归来兮呢……”
雪华奇道：“那个无人住着的院子竟叫归来兮？”
郑嬷嬷压低了声音，“虽无人住着，却是纤尘不染，听说老爷子但凡回府，必去坐上一阵……”
“归来兮，从前是何人所住？”
“奴婢听府里的下人说，是您长姐之母住过的院子。”
“这就是了，难怪终日锁着，不许人靠近。”
“今儿一舞，倒让奴婢突发奇想，小姐何不让大小姐为您请一琴师，于这一早一晚的练舞亦有助益……”
雪华凝神片刻，点了点头，一面又道：“只可惜教我此舞的舞姬周三娘已远嫁他乡，再无法得到她的指点。听闻燕大师已将其成名之作《凤舞九天》改编成了《火凤凰》，慕容柔习得此舞后御前献技，得当今圣上赞不绝口，据说此舞较《凤舞九天》更有气势，也难怪，凤凰浴火本就比凤凰飞舞的意境更为深远。若能得二人之一指点，即便不能笑傲天下，亦可令人刮目相看。”
“奴婢听闻燕大师不日将赴海宁一睹桃花盛会，届时倒是可以一试。”
“回头让阿贤查证一下此事是否属实，”雪华仰头看了下天色又道：“还是先回吧，这一身的汗，不洗洗怎地去见夫子？”
郑嬷嬷一面扶着她往回走，一面小心翼翼道：“小姐，奴婢特地托人购了一本火凤凰之舞的画册。”言毕，取出袖袋里的册子，郑重其事地递与雪华。
雪华不由双眼一亮，不过略翻数页便已叹服，“郑嬷嬷，你果然周道，且容我想想该怎么赏你？”
郑嬷嬷面上一喜，忙道：“奴婢在此先谢过小姐。”
浴后的雪华容光焕发，裁剪合体的浅绯色撒花烟罗裙裳愈发衬得她一张俏脸如出水的芙蓉，发髻上只簪了两枚点翠珠花，正坐在正房阔大的红木扶手椅上，面前红木窗楹踏脚书桌上那本描摹精致的画册已然翻了几页，一双点漆似的美瞳闪烁着星辉点点。
“小姐，一会子还要去见夫子，不如先用些茶点吧。”见她点头，身着杏黄色裙裳的翠屏忙将托盘里的一盅竹芽，一碟油果子与一碟葱油酥一一取出，轻轻搁在桌上。
雪华忙将画册放进书桌屉子，又轻轻合拢，这才用起了茶点。
翠屏在一旁轻笑道：“青荷那丫头，做事倒勤快，只怕念书，这几日统共才识得六七字；紫烟还真是颗好苗子，千字文上的字已识得一半了。”
雪华啜了一口茶，这才道：“可不许纵着青荷，回头你告诉郑嬷嬷去。”
孙嬷嬷忽然走了进来，问道：“青荷那丫头可是犯了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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