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相府虽则不能完全自由,他更是可怜,连地位都没有。
的确是我欺负了他。
想到这里,我诚恳地对江夏说道:“下次不会了。”然后松手,起身。
江夏在地上坐了半日,胸口起伏,两手支着上身,有些迷惑地看我。
“何其轩,我真是不明白你!”
我伸手将他拉起。“地上凉,别坐久了,你哥人呢?”
时候不早,也该打道回府了。
“被我母亲叫去了。”他冲前面努努嘴,“你去前厅等着吧,估计没多会就出来了。”
我点头,拍拍身后灰土。
他有些尴尬地看着,末了还是咬牙挥拳加了一句。“若以后你再欺负他,我还是会打你的!”
“我现在打不过你,日后长高了你再看!”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哼了声,撒腿跑了。
笑毕叹口气,朝他指点的方向走去。
路上经过一片梅树,花未开,骨朵点点如星冒出。饶有兴趣地看了两眼,一个转弯,就见前方梅树旁站着两人,不由慢下脚步。
“何其轩这么大人,有自己的想法。”
这声音清越恭敬,却压抑着倔强。
“哦,那你的想法呢?”另一人淡淡问道。
我也不知怎么的,心跳就快了几分。
良久,听江晋久缓缓说道:“嫁鸡随鸡,苟不我思。”
我默然立着,恍惚中又听江明佐问:“是么,何其轩值得你如此?”
“值不值得,是儿子自己的选择。”
“咔嚓”一声,却是我脚下使力,踩断了一截枯枝。
一阵寂静。我又立了一会,才走出去,拐角处只有一个人。
肃风萧索,墨发轻扬。
傍晚那点被云雾过滤的清凉霞光照在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脆弱又倔强的美。
我一步步走过去,拉起他手。“晋久,我们回府吧。”
他没有挣脱,只是很认真地问:“何其轩,你这次不会变了吧?”
“不会。”我其实一直没有变,但我不想辩驳。
“我怕了。”他有些无奈地笑。“我不是怕你不理我,只是怕你忽冷忽热。我受不起折腾。”
他面上这样服软的表情,让人看不下眼,忍不住揽紧他。
“我知道。”真是瘦,膈得我身上心里都痛。“是我不好。”
第三十六章
车到相府门口,我立时下去,走到江晋久的马车前站住。
“江湖,今晚叫厨房多备些菜去白露台。”
江湖坐在车沿,闻言颇为诧异。“我们少爷吃的不多,怕会浪费吧……”
福书、瑞画两个赶紧扯扯他袖子。“笨死了,叫你备菜你就备。”
琉璃在我身后“噗嗤”出声。
我忍不住摇头。真不知道是哪里找来这么二的书童。
及见门帘掀起,江晋久眼色懵懂,面颊泛粉,不由心头一荡。
唉,说起来,我这成亲过月的风流公子,还半点温柔味道没尝到呢,今日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等江晋久下车,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等我。”眼看那面由粉而赤,含笑转身回房。
赶紧先把这碍事的战袍脱了,顺便洗个澡。
琉璃知道我脾气,一早叫人备好了微烫而加了松叶的热水,人一浸入,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无不舒张呻吟。当然,要是此刻小江跟我一起洗鸳鸯澡,自然更是爽美……
“公子!怎么好端端的,就流鼻血了?”琉璃递上方巾,一脸的诧异。
我咳嗽两声,以手背蹭鼻,并未见到血迹。抬头瞪着某人。
琉璃绷不住笑了。“公子真好逗!”
“死丫头促狭得很么!”我咬牙。这厮当真越来越淘气。
“好了公子,快些洗吧,莫叫江姑爷等急了。”琉璃正正脸色。
装吧装吧,不过看在她陈述真理的份上,我就右相肚里好撑船,不与她计较了。
心猿意马地撩起水搓了两下。不期然又忆起司白山上帮某人擦身子的旖旎风光。那时节没顾上动心思,但那细腻的手感和莹润的光泽早已在不知不觉里铭刻。
不行,越想越是心热,我猛掬了两把水,泼在脸上。转眼再看琉璃,半是骇然,半是好笑。
恼道:“你这什么表情?”
“公子,你脸红了。”她一字一顿地说。
起手一掌飞出水花冲她打去。“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她将干布巾和换洗衣裳搭在浴桶边的架子上,又带笑看我一眼,掩嘴小跑着走了。
我舒口气,身子靠后,胳膊搭在桶沿,脑袋仰起。脸红了么?
何其轩同志,不过想调戏纯情小男生,怎么自己也变纯情了?
果然禁欲是要不得的。
胡乱又洗了几下,起身,拿过一块干布。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又回来了?赶紧伺候公子穿衣!”用那布裹住长发揉了两下,没听见琉璃的应答,我诧异地转身,却看到一脸兴味的谢清流。
“啊!”第一反应就是立刻蹲下,整个人没入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谢清流态度随意,一点没有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的觉悟。
我去,姐姐的身材就这么没有爆点,你也太云淡风轻了吧。
“不是你叫人接我回来?”他走前几步。
“站住!”我只是叫你回府,没叫你来看我洗澡好吧?
他全不理会,径直走到浴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怎么,不用我伺候你穿衣了?”
又见到这熟悉的似笑非笑,我渐渐冷静下来。是了,我怕什么怕。这是女尊社会,女人被男人看两眼不算什么,何况他也不是第一次看我,更何况,我两个已经成亲了,是合法夫妻。这么想着,我“嗯”了一声,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拿过另一块干布巾裹住身子。回头瞥一眼片刻呆滞的谢清流。“愣着作什么?还不赶紧伺候!”
他轻笑一声,也不扭捏,抓住我那块裹着头的布巾,轻轻揉搓起湿发来。
手势不轻不重,指尖掌背偶尔不经意地略过我的耳廓、鬓角和脖颈,挠起阵阵热意。
我深吸口气,一下扣住他手腕。“行了,不用擦头发,身上凉,先穿衣裳。”
再擦下去,就要走火了。虽说不是不想就地解决,但我毕竟之前答应了小江。
谢清流手顿一下,应了声“好”,就开始不紧不慢地解下我身上裹着的布巾,眯起眼上下打量。
我脸皮再厚也经不起他这样解剖的视线。“快着些,有什么好看?”
“是没什么好看。”他咧咧嘴。
翻个白眼,真是脑子坏了,何苦自我贬低。“得,不指望谢少爷!”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伸手去够边上的白色亵衣。
谢清流两指一戳,我就觉左臂一麻,立时软软垂下。“你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发脾气,他突然解开长袍,一下将我裹进怀里,冷声斥道:“谁?”
话音刚落,门已开了,一人探头探脑地问道:“公子,少爷差我来问你,鸡汤是清炖,还是加蘑菇烧?”却是江湖这小子。
待他看清屋里的情形:谢清流衣衫不整,我更是衣不蔽体,两人连体婴儿一般的纠缠,嘴立时张得极大,双目圆睁,半日说不出一句话。
“江湖,你先回去。”我淡定地吩咐了一句。
他却好比被人当头一棒般,大叫了一声,脸瞬间涨得通红,抱头转身狂奔。
“我要吃清炖的!”我冲着他背影吼了一句,摇头叹气,“这孩子真是不经事。”
接着臂上一痛,谢清流收紧了箍着我身子的手。
“何其轩,”他冷冷道,“你这是打算上哪儿快活啊?”
“明知故问了不是?”我不耐烦地说一句,起手想推开他。“行了,我要穿衣裳。”
他嘿嘿冷笑,手下越收越紧。“果然是风流公子,枉我巴巴赶回来——”
我有些喘不上气。“谢清流,放手。”
你巴巴赶回来做什么?
“我自然会放的。”他挑着眉头,突然将我推开,及后冷冷一瞥,眸光似刀。
我被他这一眼看得愣神,未及站稳身子,他伸指疾点,已封了我身上几处穴位。脚下一软,倒下前被他拦腰抱起,走到床上放下。
这人要做什么?我默默看着他,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清流虽则随性,却是个骄傲的人,显然不屑用强,所以之前几次纠缠,我从来不曾担心过。只是他现在这举动着实古怪。若说是吃江晋久的醋,我是不信的。
他即使对我有意,也远未到这个地步。
谢清流拉过锦被,随手搭在我身上,静静地坐在床沿看我。
我与他对视良久。
他的眸色比常人要浅,有时候总觉泛着隐隐的蓝,像一泓清澈却不能见底的水。
“怎么不说话了?”他放低了声音,口气还是冷淡。“我并没点你的哑穴。”
“说什么?”我回了一句。有什么可说的。你的心思我猜不透,打又打不过你,我能做什么?
“比如——”他手指在怀里一捻,再取出时,手上已多了一根极细的银针。“问问我想做什么?”然后一针扎到我左边肩窝。
几不可察的痛感,很快就被汹涌的疑惑淹没。我闭下眼,果然还是有缘故的。
他又掏出几根相同的银针,出手如电,没几下,我的左臂就被扎成一只刺猬。
我凝视眼前这捉摸不透的人。他神情专注,嘴唇紧抿,可以看出有一丝紧张。
向来最混不吝的谢清流,也会在意什么东西吗?
行在意先,我伸出尚能动弹的右手,触摸他微微皱紧的眉心。“谢清流,你在紧张什么?”
他手下一顿。“紧张?”再次探手入怀,这次握在手心的,换作一把极小的匕首,居然与我专门打造的手术刀有几分相似。“要紧张,也是你吧。”
起手在我臂上一划。
我瞪着那伤口,真奇怪,不但不痛,甚至没有半点血流出。
然后就见他起针一拨,挑出一条极细的红色物事,似乎还在蠕蠕而动。
这是,虫子?我只觉背上一阵发凉。
谢清流轻吁一口气,将它放在两指间,碾落成泥。
“这什么东西?”过了好一会,我才哑着嗓子问。
他斜瞥我一眼,不予理睬,“嗖嗖”几下拔了针收好,起身在桶里洗了洗手。
好吧,人家不愿说,我也乐得忘记这恶心的戏法。
“你匆匆赶来,是为了救我么?谢了啊!”即使再迟钝,我此刻也知晓他此举大概的用意,有些讪讪地道,“我就说么,你怎么会是那吃干醋坏我好事的人呢!”
谢清流哈哈笑了两声,笑声干涩坚硬。走回来坐在床沿。“你猜错了,我还就是来坏你好事的。”语毕又是两指戳来,在我身上重重点了数下,一面勾着嘴角说,“好好躺上四个时辰就天亮了。”眼珠子一转,春波流淌,突然低头亲了我一下。柔声道,“乖,别老惦记着去找人洞房,今日是肯定不成的。”然后细心地给我掖好被角,起身关门走了。
我躺在被窝里,哭笑不得。真是只神鬼莫测的妖孽啊。一面努力收敛心神,丹田暗暗运气,照着李襄阳教的运气法子行功,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真的身子就渐渐能动了。
慢慢下床穿衣。若不是李大侠当日传我这闭穴法子,我家小江过了今晚,多半就从此与我恩断义绝了。
穿好衣裳,摸黑走去白露台。
远远见着屋里灯还亮着,行到门口,看守的小厮要通报,被我摇手拦住。
及至卧室门外,不见瑞画与福书两个,想是以为无事先歇下了。
站了一会,琢磨着要不要敲门,门就悄然打开了。
江湖端着一盆炭灰走出来,一见立在院子里的我,即刻呆住。
揉了揉眼睛,看看我,再揉揉。
我笑着走上前去,手指在嘴边比划一个噤声的姿势,低声问:“你家少爷呢?”
“躺下了,还没睡。”他咽口唾沫,又是疑惑又是伤心地看我。“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说过要来么?鸡汤炖好了吗?”
“炖是炖了,不过少爷没喝就让撤了。”江湖扁着嘴。
我有些歉意地伸手摸摸他半边面颊,日里被我打的那巴掌还留着红印。“打疼了么?对不住。”
明明是与江晋久怄气,却殃及这条小鱼。
江湖愣一下,别过脑袋。“没事,我后来明白了,你也是心疼少爷。”突然又转头认真地看着我说:“公子,你可千万要对少爷好啊,他心里真的很苦。”
我点头。“我知道。”指指他手里的炭盆。“这是要装新炭么?”
江湖“嗯”一声,将炭灰倒了,从炉子里加了几块新着的进去。“屋里有些凉,我怕少爷冷。”
我接过那盆。“给我吧,你先下去歇着。”
他看看我,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