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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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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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忙那。
  俄罗斯对他们却淡淡然,礼貌得像只机器猫。自从松松半明半暗穿走华伦天奴西裤,她买的几张磁盘不翼而飞,对于光顾红砖房的新朋老友,通通小肚鸡肠起来。我呢,刚被英子停美她们从大男子主义的布袋里拎出,又披上所谓宁愿得罪十个女人也不肯失去一个朋友的袈裟。这颇伤俄罗斯的心。
  从燕山赶回红砖房,见门背后立着碗口粗的木棒,奇怪之余,才恍然这就是俄罗斯自卫的武器。禁不往哑然失笑。这世道,有了黑夜,法律永远不会淘汰。马克思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先头一进院子罗妈就跟我唠叨,前天夜半三更,有几个人吃得醉醉的来找我,俄罗斯给喊起让铺。她做我的女友,好多时候,为照顾我的脸面,只得忍作大度,委屈以求全。有时俄罗斯好生生做着她的功课,突然光临三五个男女,少不得搁笔让座,泡茶备饭。夜深人散,扫地洗碗,已算份内小事。若有客醉,少不得心乱乱服侍左右,待他们安然入睡,才关门闭户,挽着哈欠连天的我上山另寻床第。“下次不理他们了。”事后沉不住气,我心烦意乱发牢骚时,俄罗斯往往中庸兮兮。
  “何必呢?谁教我们家没客厅?再说,快都快毕业了。”
  至而今,究竟有好多朋友吃过我炒的菜,究竟好多朋友睡过红砖房我已记不清。意识中,还找不出没对红砖房浮想联翩的朋友。
  俄罗斯昨天的日记结尾处说:“拿我们的青春跟这些朋友周旋,一事无成的恐怕只会是我们自己。”
  我深有同感却毫无办法。
  结庐人境,难阿!
  四十八
  功课外的书,俄罗斯一般不大理会。像炒得热火朝天的《学习的革命》,她也不知道。
  对此,我很是着急。
  全社会都在反对林语堂,女人最好的出路是写诗而不是出嫁。况且又有专家暗示,除了母鸡,女人的思维老化得最快。我于是想方设法借来《恶之花》、《伊豆的舞女》大段大段读给她听。遗憾的是,她对此毫无兴趣。苦心孤诣的结果,她报以一脸茫然。我不安极了,暗自惊心,选来选去,难道抱回的真是个花瓶?
  午饭时,见她把《名作欣赏》垫盘子,我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问还懂不懂斯文。她低眉低眼,一声不吭,半点有辱圣贤的过错样也没有。我突然对社会上背叛老婆拥抱情人的哥们理解极了。铁打的爱情流水的女人。他们说得对。和一个丧失灵性的女人生活纯粹是浪费。这时倘若门外有女行吟,我可能也会做出同样高尚的事。
  “南哥,吃菜。别气坏身子。我听说作家锇死的不少。”俄罗斯挟块鸡蛋给我。轻声轻气像小妾。
  “拿贾岛的诗垫盘子,亏你还算大学生,晓得不,‘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震憾了一代又一代的诗人。你试想想,一个”敲“字,几多空灵,听,那脆脆的回声。硬的不行,我使软点化她,好在我浸淫过古今中外数十卷名著,对情绪,收放自如。
  “你昨天才说曹雪芹养活了好几万人,贡献比一个集团公司还大,贾岛又怎么了?算民政局?”
  我于是绘声绘色告诉她那段半旧的佳话。
  “这么说,贾岛又是诗人?”
  “天,岂止是诗人,是大诗人呢。”我又好气又好笑。
  “吹,会有这么多大诗人。韩愈呢。你说他碰到韩愈坐轿子。”
  “韩俞是唐床八大家这首,相当于文坛霸主。你倘若认真读过初中就一定会记得他的文章。”
  “屁,韩俞算个老学究,贾岛是个假斯文。”俄罗斯粗野地打断我,“你想嘛你想,这明摆着的,和尚胡乱喝了半碗清粥。眼见缸里米没有几粒了,心里烦闷之极。前天在陆家庄,约定一个女香客来上香,天已经暗到了这个地步——看来红尘人大多言而无信。成天吃素,米饭吃得多是事实,若不是叫保定来的叫化子白啦啦吃去半个多月的口粮,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和尚掩了门,苦着脸往河后边的馒头庵走。老尼姑是山背后陆家庄人,时常有三亲六戚送米送菜,何况女生饭量总要比男生小得多。向她讨几斤米,大不了下个月化缘回来还她。和尚赶到馒头庵门口,只见得夜静山空,月光如水,乌鸦心事重重地站在池子边的苦楝子树上,馒头庵关门闭户,和尚不敲门,你叫他推门?淫僧差不多。当然,也许是和尚读了两篇《南华经》,眼痛腰酸,自个儿到房子外边瞎走几圈。月明星稀,乌鸦南飞,蓦然回首,一别红尘十又九年,身没修成性没养定。落得个两鬓斑白,四大皆空。想要寻个一官半职,来个晚年娶妻晚年得子,又怕当今世上高手辈出,弄不好这惨淡的经营也保不住。越想越无地自容,只好推门回家长睡——他要是敲门,九成是个疯僧。那贾岛只注重文字而不考虑生活,看来也是浪得虚名。晚上做它一次和尚不就得了,偏偏大白天去街上比比划划,姓韩的偏偏下轿沉吟。后人更可恶,也一窝蜂跟着推啊敲啊。好在二十一世纪迫在眉睫,文人们都忙着打官司去了,否则,再挤到街上去附庸风雅,不出车祸才怪。我看南哥也是,好的不教,尽拿这些烂骨头哄人。
  明知是俄罗斯强词夺理,我还是被捉弄得昏头昏脑,一时间竟无话反驳。
  四十九
  或许是我小时候时候贪睡的习惯至今还没改过来,也许是我看惯母亲晚睡早起,对俄罗斯的赖铺,我实在意见大得很。
  第二天若是星期天,或许是几节无关紧要的课,俄罗斯一般不肯轻易起床。她回敬我‘能躺着就不要坐着’的话,见我不高兴,她又说她喜欢醒来翻翻书又睡的惬意——事实告诉我,她是在翻来翻去做梦。
  “我们数世界之最,谁输谁先起床。”
  不得不承认,红砖房是最前卫的,连民主也给普及到床上。
  俄罗斯满口答应,数得心惊肉跳,却是十玩九输,到头来不是耍赖说不算,就是扭着我的耳朵一道起床。老实说,对这两个结局,我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虽说重温旧社会士大夫举案齐眉的生活也不是不好,可是总不自觉地泛起那种下水推舟的滋味。因而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坚持到底。作为男人,能静静躺在床上看你的所爱梳头洗脸,烧水弄饭,应该属于比较红尘的。
  “好好好,不算不算。我们辩一个论题,要不,猜谜语,讲故事逗人笑也行。”我经常宽容她。划出道儿,几乎都是我赢,记得实例有二:用诡辩胜她‘女人是人’的观点,靠机智中她‘十八女子倚门望’打一县名的谜语,然而,她每次率先起床,并不是因为败给我,要吗时间的确不早,要吗有人乒乒乓乓敲门,她哼哼唧唧穿衣拖鞋时,我的睡意也全无了。四平八稳躺在床上,无端觉得,让女人起床并不比让女人上床容易。
  五十
  俄罗斯摔筷子的声音很清脆。再准确点,就是迈克尔。杰克逊《Remember the time 》的过门。
  看完《罗马假日》,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天似乎要落雨,我们抄小巷到郊区车站坐车回红砖房。在车上,一时神经,谈到旧日情爱,俄罗斯抢白我:“想她了?去看看,怀旧是男人成熟的体现。”我没答腔,任由她发挥。“只要走过,自然寻得到痕迹。”
  回到孤零零的红砖房,内心忖度:顾城失去的会在我这儿悄悄出现,怕没这样好事吧。其间必有诈。她摸钥匙开门时,我一针见血指出:“若今天的理解是为了换回明天我的理解,那先谢了。
  小时候有本书花言巧语告诉我,除了母亲,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会无缘无故宽容你。二十年来我一直牢记心中,从没见过例外。没想到这句话惹恼了她,甩我一人黑黑的床上。她自个儿去借罗妈的灶台炒饭吃。
  夜是女人的。非不怪那些伟大的作品惊人的爱情都要夜间进行。玻璃窗透着一块灰色外,红砖房里什么也看不见。第一次靠夜靠得这么近,我差不多听见老木床咯吱咯吱解体。
  俄罗斯炒饭回来,拉开灯,魔鬼身材在我面前晃来荡去。见没有我的份,我默默地撑起身解鞋带。‘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印度老头,你去骗小学生好了。
  “男人为什么喜新而又不厌旧?”俄罗斯没觉察我的不快。吃了半碗饭,她才问,还扭过头望我,认真兮兮的。
  “当新欢独食时,他好和旧爱睡觉。”
  脆生生是筷子落地的声音。我慌忙侧身、闭眼、蒙脸。英子真的了不得,她曾经断言:当人们的心灵无法勾通时,一切肉体上的结合都算犯罪。
  五十一
  欧洲有个人口学家提出,人类的优生来自男人最初一颗精子和女人最初一粒卵子。我向来赞同。
  问题是,避孕要做得毫无差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俄罗斯对孩子同文凭一样神往,她一贯的腔调是:一个女人要想立业,那最好先成家。她还举例说,职业女性成为女强人或富婆,几乎都是昙花一现。因为没有牢固的婚姻,她们的感情容易泛滥和摔碎。一般情况,感情通过婚姻固定下来。
  我看过好些小说,它们都有意无意地暗示,女人要在社会上头有脸,那得先在家庭中站得住脚,要在家庭中站得住脚,肚子争不争气至关重要。今天,在我家乡,因为怀不上孕而被社会单纯地默许离婚的女人,每年都有三四个。
  由于这些原因,我自然不得不竖直耳朵,听俄罗斯发表她对下一代的深情厚意。
  “我当然要我的孩子漂漂亮亮,男孩由他做海盗,女孩让她学跳水,跳水好拿金牌。”俄罗斯舔舔嘴(仿佛她的金童玉女,男才女貌地开放在她的面前。)又补充说,“不过,女儿家太漂亮了,反而不好。”
  “你放心,有父如我,你的宝贝想漂亮也漂亮不到哪儿。”
  在这个酸不溜秋的中午,我站到穿衣镜前,黯然伤神了许久。隐隐约约的络腮胡,宽宽大大的鼻梁骨,浑浑浊浊的眼睛,组合成我,不靠阴差阳错或手段,俄罗斯也没兴趣看第二眼。(长得稍尽人意的,仅有肚脐眼。但对男人或儿子儿孙而言,肚脐眼是无关紧要的。)这不但有有损于孩子,而且见辱于青春。本该有一则千古绝唱的爱情,本该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后代。皆因我而庸俗破灭了。我蓦然发现:女儿最大的悲哀是不能选择父亲,妻子最大的失望是不能美化丈夫,男人最大的苦痛莫过于看见女儿越长越像自己。
  毕业后,俄罗斯决定送烟送酒,分配在一个正规得可以把户口也转到市里面的单位,“以后孩子上学方便。”她这么说,不由我不肃然起敬。女人鼠目寸光,错了错了。自从第一次同女人上床,我就知道,某天冷不防会做父亲。可是直到今天儿女迫在眉前,我也没啥好举动。生儿育女,不外乎是婚姻的附属,至多算得上婚姻的一部份而绝非婚姻的全部和目的。我胡乱地想,优生不优生是我们的事,长得好看不好看,又是他们的事了。
  五十二
  下着毛毛雨的杭州,我除了喝酒,听许琨她们闲谈龙应台先生在东南大学的演讲,我所有的思念,都显得无关紧要,红砖房,第一次孤零零地站在郊外。
  昨天电视说,猫是不剪指甲的,小芹就是自作聪明。许琨弯腰抱住被细心地涂了指甲油的花猫。
  花猫伏在许琨光明磊落的大腿上,慢悠悠伸屈前爪,半睁半闭的眼,仿佛在查看这屋人的来世今生。
  “早上我躺在沙发上读报纸,它摸到枕头边来,亮着圆溜溜的眼睛。妈刚给它洗完澡,香水喷多了,像那天在樱花酒店碰到的奶油小生。”许琨一上一下抚摸着花猫,歪过头跟开书店的小芹说。
  墙上的自鸣钟卖弄地敲了六下,我突然记起我从红砖房来就没有洗过澡。
  把这意思吞吞吞吐吐说出,小芹她们不愿落入我的俗调,连花猫也只剜我一眼,便轻手轻脚摸许琨的红指甲。我这一我这一刻人格的堕落,也给许琨她们,连同猫,友好地掩盖了。
  应该多养一只。我深怕又冒下作气,考虑半天,方才开口。
  又不是养来上战场。许琨笑着嚷起来。这几天冰箱坏了,猫从来不吃隔夜的东西,为一个胃,楼上楼下腿都跑弯了。
  小芹打着手势说,那是它太寂寞了。不得不把时间花在胃口上。不信,你问许琨。
  许琨红了脸。
  在杭州,这算作奇观:女人因猫而红晕。
  若它恋爱,不超过三天,肯定随男猫私奔。俄罗斯进厨房帮忙。我坐在猫常睡的沙发上,对这只梳得油头粉面的花猫,不满极了。它的存在,实在是猫族的耻辱。想来想去,它寂寞,活该。
  我打定主意回到红砖房就把这件事记下来。因为这次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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